鸟与荆棘——一只小火腿
时间:2021-12-01 00:28:01

  没有手机,就打不了车。而没有雨伞,就连跑去地铁站也成了一项挑战。看来只有等了,等雨停了再走。可这么大的雨,什么时候能停呢?
  温梦情不自禁皱起眉头,犹豫要不要借一下手机,给廖维鸣打个电话算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
  她突然听见李彦诺说:“我开车了,可以送你。”
  对方语调平淡,甚至听上去有那么一点冷。内容却是热心的,就好像初见时用纸巾把自行车后座的水擦去,要载她去附中。
  温梦愣了下。
  奇异的熟悉感浮了起来,但很快,又沉了下去。
  她清了清嗓子:“谢谢,不用……”
  “哎呀温主编,既然都是同学,这么客气干嘛。”杨女士有点不解,“我看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去,要是顺路的话,就一走呗。”
  这话在理。
  既然李彦诺能够提出邀请,就证明他已经不再心怀芥蒂。如果温梦继续推拒,反倒显得她不够坦荡了。
  而此时此刻,温梦急切的需要显示出坦荡,来维持她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好证明不是只有她纠结过、不是只有她痛苦。
  “那就麻烦你了。”她最后冲李彦诺点了点头,声音很低。
  ***
  李彦诺开了一辆深灰色SUV。低调、朴素,内饰倒是全皮的,质感很好。
  “这趟回来律所给租的,办事方便一点。”他似乎看出温梦的疑惑,在系好安全带的时候,解释了一句。
  “原来如此。”温梦有些拘谨的回道。措辞文绉绉的,好像是在写应试作文。
  尴尬顺着汽车的空调往外爬,不知不觉侵占了整个车厢。车里安静极了,甚至能听到轮胎碾过水面的“唰唰”声。
  时隔多年,老同学再次相见,其实是有很多话可以聊的。
  比如问一问对方过得好不好,这次他回国会待多久,或者至少解释一下自己当初失约的原因。
  但真的面对李彦诺本人时,温梦心里的很多话都说不出来了。喉咙哽住,如同坠着石头,最后能说的只有:“你怎么今天也来看展?”
  和同学谈工作,总是不会出错的。
  李彦诺果然也礼貌的解释了:“王宁德在洛杉矶的房子上个月卖掉了,保险柜里被发现有一封公证过的未公开遗嘱,和现行这份有冲突,里面涉及到《夏归》这幅画,可能是要赠与第三方。我们所代理了这起纠纷,有些细节需要验证。”
  “这幅画王宁德要送给谁?”温梦一愣。
  “现在还不能确定。”李彦诺回道,“得等查证。”
  果真是律师,说话严谨到一点不出错。
  温梦轻轻“哦”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李彦诺继续往下问了:“你在写人物专访?”
  “对,我现在在新文媒工作,下期要做关于王宁德的内容。”温梦顿了下,“现在可用的资料很少,如果你那边有进展的话,麻烦告诉我。”
  “好的。”对方答应了。
  工作聊完,似乎再无话可说。
  温梦小心翼翼的侧过脸,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驾驶位上的李彦诺。
  男人神情平静,手放在方向盘上,熟练的操纵着汽车。
  只是不知道是哪里不对,让她感到淡淡的违和。
  因为在温梦的记忆里,李彦诺永远是个骑自行车的少年。经过公交车站前时,校服下摆会被风吹的扬起来一点。
  回忆中的人和现实的样子重合,又分开,好像两条曾经相交、如今又毫无干系的平行线。
  在李彦诺发现之前,温梦把视线移向窗外。雨中的街景一闪而过,和平里大街的路牌滑了过去。再往前走,就是她曾经住了二十多年的职工宿舍小区。
  而当车子将将要拐弯时,温梦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等一等,快停下。”
  刹车牵动引擎,车辆丝滑的并线,稳妥的停了下来。
  “怎么了?”李彦诺看她。
  “我已经不住在和平里了。”
  上车之后李彦诺并没有问过她去哪里,就直接发动了引擎。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连温梦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会开去高中时的住址。
  ——离家的人可能都有这个毛病。总是下意识觉得一切都会停留在原地,和他走之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
  李彦诺一瞬间有些讶异:“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搬家了。”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温梦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随意些,“我又没告诉过你。”
  “你的新家在哪里?”
  “在大望路上,SKP商场对面。”
  温梦说了新地址,可李彦诺并不清楚。因为附中在海淀区,上学时大家的活动范围基本也都集中在北边,两点一线。而那里距离温梦现在住的国贸,足足有20多公里。
  北京变化太大,李彦诺又离开了太多年。
  “稍等,我调下导航。”他最后说。
  “不着急。”温梦轻声问道,“需要我帮你吗?”
  “没关系,不用。”
  闹出这么一出小乌龙之后,气氛反倒莫名缓和了许多,不再那么紧绷。
  李彦诺办事靠谱,车子很快重新上路。这次温梦把身子稍稍朝后靠去——刚刚她太紧张,坐的一直很板正,后背都没敢挨着椅背。
  兴许是她的放松感染了李彦诺。驶过一片创业中心时,他突然不再沉默:“这里原来是不是图书城?”
  “对,好像是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现在看纸书的人太少了。”温梦顺着他看的方向望过去,“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6年拆的。正好赶上那阵子宣传大众创业,就盖了新大楼。”
  对着讲解,奇怪的情绪也一同在温梦心里浮了起来,像被踩碎的瓷盘子,脆生生扎人。
  温梦说不上来,只觉得不舒服。
  因为图书大厦虽然没了,但她还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和李彦诺在那里给廖维鸣挑选过一本练习册。很厚的那种,最缺德的生日礼物。
  而话题一旦朝着过去前进,就再也刹不住车。
  “我前天见了曲哲。”李彦诺顿了下,再次开口。
  温梦故作轻松的回道:“是不是被他的变化吓了一跳?”
  “有点。”
  “他这两年应酬太多,喝酒喝的肚子都快成皮球了。大家都劝他养条狗,好歹每天出去走走。”
  “马老师呢,还好吗?”
  “他挺好的。之前十班同学聚会的时候,还视频来着。马老师已经退休了,在家带孙女。植发效果挺不错,看着比曲哲的头发都茂盛。”
  “那就好。”
  “哦对,乔婕现在开了个体育用品店,卖篮球什么的。她吃饭的时候和你说了吗?”
  “说了,还说能打八折。”
  “她怎么告诉我的是打八五折啊。”温梦愤愤不平的嘟囔了一句,“这人怎么还杀熟呢。”
  说完这些话之后,她以为对方会附和自己,但一直没有听到答复。
  温梦侧过脸,意外的发现李彦诺竟然在笑。
  是无声的微笑,眼睛弯起来,睫毛一点毛绒绒。
  人会变,又好像不会变。至少他笑起来的时候,看着不再生疏和冷漠,更贴近温梦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在等红灯的间隙里,车子暂时停下。十八岁的李彦诺握着汽车方向盘,看向她:“那你呢?”
  绕过恩师旧友,这句话落在了温梦身上。
  ——你过得好不好?
  温梦愣了下,第一反应不是回答。而是揉了揉眼皮,怀疑早上出门太着急,眼影没有涂匀。
  因为很久之前,李彦诺就这样看过她一次。
  那还是高二的某个课间了。
  乔婕拉着温梦去了洗手间,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塑料盒,神秘兮兮递给她:“你看。我昨天去屈C氏,花20块大洋买的眼影。”
  “你带这个来学校干什么?”温梦疑惑地问。
  “咱们一起试试。”
  温梦摇了摇头:“不行,老师说了,不让化妆的。”
  “不会被抓住的,马老师刚刚已经有事先走了,今天晚自习没人看着。”乔婕说着,把眼影盒掰开,“我看《昕薇》上的模特都涂这个。”
  “我不……”
  “舞蹈队的女生也化这个,可漂亮了。”
  这句话戳中了温梦,让她推拒的手停了下来。
  谁不想变得漂亮呢?和舞蹈队的女生一样漂亮。或者……和曾可欣一样漂亮。
  乔婕见温梦不再反抗,赶紧抓起海绵棒,兴致勃勃的在她的眼睛上涂了一圈,又给自己画上几笔。
  眼影粉质粗糙,化妆师的技术也属于愣头青。棕色粉末一眨眼就扑棱棱往下掉,堆在上下眼睑上,好像乌眼鸡。
  “这样真的行吗?”温梦一点也不想离开洗手间了。
  乔婕推着她往外走,盲目自信:“放心,好看极了!”
  教室里人不多,李彦诺打球回来,正在喝水。看见温梦这幅奇特的装扮,他倒是没有被呛到,只是目光深沉的看着她,变得很沉默。
  曲哲就直接多了。
  他瞅了瞅温梦的大黑眼圈,又瞅了瞅乔婕。瞠目结舌了几秒后,正义感十足的说:“说吧,谁打的你俩?我找他报仇去,绝对不能让咱们班同学吃亏了!”
  这话说的,还不如闭嘴。
  温梦脸瞬间涨的通红,起身跑进洗手间,用水狠狠的洗起脸来,恨不得把面皮都搓下来才好。等到打铃之后才磨磨蹭蹭从洗手间出来,头都不敢抬。
  而她意外的发现,桌上摆着一包心相印。
  “挺好看的。”李彦诺低声安慰她,示意她用纸巾擦脸。
  直到现在,温梦还记得那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心情。刘海湿漉漉垂在额头上,洇出一片印子,难堪又心酸。
  而当李彦诺坐在汽车上、用同样的目光看着长大成人的她时,那种青春期微妙的不自信感又回来了。
  为什么会有回忆这样的东西?人如果什么都记不住,该多好呢。
  温梦努力不再看向李彦诺,清了清嗓子,慢慢的回答:“我过得挺好的。”
  要自信一些,她告诉自己。
  下一秒,温梦说。
  “我要和维鸣结婚了。”
 
 
第20章 Chapter 19   暗潮汹涌
  啪。
  这句话之后, 车子有了轻微的颠簸。
  正赶上红灯变绿灯,起步时前方不平整,遇到一道小小的沟。
  李彦诺把视线重新投向路面:“我在群里看到了, 恭喜你们。”
  人的注意力一旦集中在开车上,表情就会不由自主变得严肃。微笑的少年消失, 只剩下英俊但陌生的成年男人了。
  如果顺着往后说, 下一个问题理应是询问李彦诺一个多月之后有没有时间,要不要来参加她的海外婚礼。
  但温梦犹豫了一下, 说出来的却是:“你在美国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太久。
  李彦诺没有立刻回答。
  隔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像是在说他过得很好, 又或者是仅仅表示他听到了这个问题。
  而这时, 车子再次颠了一下。
  这回不是路上的某个小坎坷, 而是一条高高隆起的减速带。
  【您的目的地已到达,本次导航结束,欢迎再次使用AB地图。】机械女声响起。
  温梦醒过神, 侧脸往外望, 看见了熟悉的街景。
  她住的小区就在眼前了。
  这一片环境和安保都很好, 讲究人车分流。大门前时围着一道雕花铁栅栏, 车辆只能就此止步, 没办法再往前开。
  可窗外的雨还在下, 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我走过去就好。”温梦说。
  李彦诺看了一眼顺着挡风玻璃流下来的水柱, 欠身从后座上取了件东西。是一把雨伞,钢骨质地精良,架子上蒙着一层结实的黑布。
  他递了过来,温梦迟疑了一下,拒绝了:“别给我了,万一你下车的时候需要呢。就这么一点路, 真的不要紧。今天已经很谢谢你了,你快回去吧。”
  说完生怕李彦诺为难,把车门推开,高跟鞋踩进水里。
  她是做好了被淋成落汤鸡的准备的,但雨一滴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李彦诺熄灭了引擎,也下了车。那柄黑伞及时撑了起来,遮住了她的头顶。
  他个子生的高,步子理应迈得也大。但走在温梦身边时,怕雨伞顾不到对方,他特意放缓了步伐,配合她的节奏。
  哪怕是对着早已生疏的同学,哪怕是对着没有信守承诺的叛徒,李彦诺还是会送对方一程。
  再次被这样无声的温柔包裹住,是一种复杂的感受。
  温梦脸上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心里却突然开始被情绪撕扯,让她讲不出话来。
  她不说,李彦诺也没有开口。一路走着,呼吸声伴着雨声起伏。
  小区大门离公寓楼不算远,绕过一条林荫道,再路过一个小小的人工湖就到了。遇上这么个鬼天气,湖上的鸭子都要找地方避雨。更别提行人了,一路过来,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可临到公寓楼前的台阶处时,温梦却发现有个人在等。
  那个人后背抵在楼门上,修长的指间握住手机,另外一只手插进裤兜。少了领带的束缚,衬衫领口略有些松散,敞出一小段皮肤,看着苍白没有血色。
  “维鸣?”温梦在看清对方的面孔之后,诧异的问,“你怎么在这里?”
  廖维鸣抬头,雨化在微垂的眼睛里。
  他没有解释自己出现的理由,只是漫不经心的抱怨:“你的电话怎么关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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