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与荆棘——一只小火腿
时间:2021-12-01 00:28:01

  温梦停下正在整理衣服的手,表情显得很惊讶:“我还以为早就弄丢了。怎么会在这里?”
  这回她眼睛瞪得圆圆的,连眨都没有眨过。
  但在廖维鸣看来,温梦讲的分明是假话,足以证明那套判定真伪的理论也有走不通的时候。
  而眼下,婚纱店里灯火通明。
  更衣室里悬着水晶灯,造价不菲。一个个透明珠子被当中的灯泡打得通透,映出钻石似的火彩。
  温梦眼球微微转动,不知道是被这灯光晃的,还是正准备要开口。睫毛成了蝴蝶的翅膀,飞累了,要往下落。
  片刻后。
  “维鸣,你不要怀疑我。”她一字一句的回应了廖维鸣的问题,“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手抬起来,主动挽住男人的胳膊,带着柔软和退让的态度。
  温梦一向把承诺看的很重,从廖维鸣刚认识她那会儿就是这样了。说要考第一,就要铆足劲考第一。宁可中午不吃饭,晚上熬夜,也要加班加点做题。
  既然她答应过他,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完成,无论是否违背自己的心意。
  这算不算是爱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
  廖维鸣也不清楚。
  他感受着皮肤相接间的那一点悸动,把目光从温梦脸上移开,不再去细数她睫毛抖动的次数了。
  因为无论对方吐出来的话里到底有几分是真情流露、又有几分是内疚与配合,他都只能全部当成甜蜜的果实,把它一口吞下去。
  ——他太渴望被爱、太渴望被需要了。
  这种渴望越涨越满,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一天天磨下去,早就溃烂的不成样子。
  这是他的报应。
  ……
  叩,叩,叩。
  就在这时,更衣室的门响了。
  “里面还好吗?”店长在外面等了半天,没见到他们出来,也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事,有点着急,“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温梦提高了音量:“不用,我们马上就出来了。”
  她松开身旁的男人,而对方回过神,跟着推开门。
  更衣室的门一被打开,迎面就撞上了店长殷切的眼神:“您二位刚才讨论的怎么样?”
  温梦和廖维鸣对视了一下,同时开口。
  他说:“不好意思,我们再考虑考虑。”
  她说:“我们买。”
  两个人结论是截然相反的,弄得店长都有点懵——进更衣室之前,明显是做丈夫的一心要买,做妻子的觉得太贵。怎么猫在小黑屋里五分钟,情况还反过来了?
  不过甭管他们心里绕着什么小九九,生意总是要做的。
  店长只管笑成了一朵花,带着人往收银台走:“您真有眼光,我也觉得再没有更合适的婚纱了。”
  廖维鸣当做没听见这番恭维,扭脸认真的问温梦:“确定要吗?”
  店长生怕客人改变主意,赶紧插了一句:“先生这事您最好别提意见,应该听太太的。毕竟衣服谁穿,谁才有发言权,您说对不?”
  “对。”温梦点了点头,神情严肃,“衣服是我穿,得听我的。”
  说出话的瞬间,她不自觉的眨了一下眼睛。
  ***
  虽然只差了腰间那一厘米,但是为了完美起见,婚纱还是要送去修改。正值结婚旺季,衣服裁剪也需要排期,要等到两周之后才能取。
  付钱的时候,两个人都往前上了一步。
  廖维鸣个子高、胳膊也长,温梦到底是没能抢过他,悻悻的收回了带着付款码的手机。
  她心里过意不去,就挂在脸上。和廖维鸣往商场走的一路,面颊都胀鼓鼓的,像只肉嘟嘟的河豚。
  “我现在挣钱了,已经不是上学的时候了。”温梦抱怨着,“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我信。”廖维鸣拉着她在商场五层转了一圈,看过火锅店的大红招牌之后说,“所以晚饭你请。”
  请客当然不成问题。
  问题是,该吃什么。
  麻辣火锅是要被一票否决的,因为:“医生说了,你要少吃刺激性食物。我前段时间不是买了几本书来看么,不光是西医这么认为,中医里面也讲头疼。说是气虚,得吃滋补的东西。”
  温梦讲解完毕,继续往前走,想看看前面有没有什么符合她养生哲学的店铺。
  “您说的对。”廖维鸣懒洋洋的跟在温梦后面,故意唱起反调,“要我看,温太医您明天就别去媒体上班了,找个同仁堂坐诊吧,我举双手双脚支持。”
  温梦回头瞥了他一眼:“你刚刚说什么?”
  廖大师立刻老实了,手往嘴边一划拉,牢牢闭住。表示自己什么也没说过,今日份嘴欠营业到此结束。
  胡闹了一阵,最后终于达成统一意见,去吃花胶鸡。
  金黄的汤在锅里咕噜噜滚着,一半算是火锅,一半算是滋补。大家各退一步,在南辕北辙的生活态度里,勉强找到一点和谐的相处之道来。
  鸡肉炖的软烂,一抿直接就能脱骨,从口腔顺着往胃里滑。吃得人身上暖和,想要打瞌睡了。
  温梦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我答应你的事情做了,你答应我的呢?”
  廖维鸣放下筷子,从桌面上拿起手机,打开三院的挂号界面。
  【您已预约后天的田玉林专家门诊。】
  “后天?”温梦打开手机备忘录看了一眼,“我到时候可能要出外勤,还不确定。你等我明天上班了和刘主任说一下,看看能不能调一下时间。”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我陪你吧。”
  “你不是讨厌医院么,别勉强自己。”
  “偶尔一次,没关系。”温梦还要坚持。
  廖维鸣夹了个鸡腿到温梦的碗里,大有占住她的嘴的架势。之后用婚纱店店长的套路,把话头原样堵了回去:“我要自己去。病是我的——所以得听我的。”
  ***
  两天后,三院专家门诊。
  “既然药有效果,就不要停,再吃一个疗程巩固一下。”田大夫年纪大了,有点老花眼,看化验单时要把眼镜推上去,“你最近发作的多吗?”
  “不太多,前几天稍微有点,不过不严重。”廖维鸣轻描淡写的说。
  田大夫把眼镜放下来,对着电脑开始敲医嘱:“具体是什么场景,还记得清吗?”
  廖维鸣当然记得。
  ——下雨天,从美院通往展馆的路。
  短短八公里,却像一直开不到头。轮胎不停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几乎抓不住地,空气里都是弥散的雾。
  等真的到了展馆,和负责预展的杨女士一打听,他才知道温梦已经在十分钟之前坐车走了。
  “有人来接她?”
  “不是,是和李彦诺律师一起走的。哦对了,您说巧不巧,他们俩是高中同学呢。廖先生,您认识李律师吗?……廖先生?”
  雨天路况不好,从展馆回家异常拥堵。前方车辆的红色刹车灯一盏盏亮起,是烧在心上的火。
  廖维鸣看着看着,突然开始头疼。一阵接着一阵,从太阳穴辐射到耳后。衬衫湿乎乎的粘在肩膀上,被空调吹过,变得很冷。
  直到回了家,洗过一个热水澡,才算稍微好了一些。
  什么时候彻底不再疼了的呢?
  是从浴室出来,他看到温梦正坐在沙发上。
  她一边皱着眉头读说明书,一边摆弄着新买的充电宝。面前茶几上躺着一个敞开的纸盒,边上是才拆开的包裹。
  听见廖维鸣的脚步声,温梦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他,柔和的笑了笑:“我叫了披萨,把头发吹干了就过来吃吧。”
  电视上亮起画面,打在墙上一片光与阴的交错,让窗外的雨声听上去都不那么骇人了。芝士的香气给屋子蒙上一层暖金滤镜,绵软的拉出丝,扯也扯不断。
  这就是廖维鸣从小就在构想的家。
  平静、柔软、温馨。
  是红海分开后的应许之地,是动荡不安中的理想乡。
  是他见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割舍的地方。
  “你和对方聊过吗?”田大夫的问题打断了回忆,“你当时的心情。”
  廖维鸣醒过神,摇了摇头。
  “这样可不行啊。”田大夫叹了口气,顺手拍了下打印机。
  三院名气大,科室成立的年头久,办公设备也格外老化。打印机成了传家宝,恨不得从解放初用到21世纪末。打印纸一放进去就被卡住,再也不肯吐出来了。
  廖维鸣主动站起身帮忙:“我来吧。是拍这里吗?”
  “对。”
  他年纪轻,力气自然要比田大夫大不少。啪。一巴掌下去,医嘱终于在一阵咔咔声里,顺着打印机的出口往外吐了。
  “我看你是个很痛快的性格啊。”田大夫一边给处方上签字,一边有些不解的说,“很少看见像你这样的患者。”
  廖维鸣笑笑,纤长的手指微微蜷起,没有做声。
  再痛快的人,也有不能说的事。
  因为一旦说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第23章 Chapter22   给你一个月亮 (……
  廖维鸣去医院的那天, 温梦没有撒谎,也并不是不想陪着他去。
  她是真的要出外勤。
  ——时隔多日,王宁德的远房侄子终于肯腾出空档, 答应接受为期一个小时的采访,条件是必须得上镜。
  那人在建设路上开了一间茶室, 地点变过几次, 最后就定在那里。
  茶室铺面不大,柜台上稀稀拉拉的摆放着一些落灰的普洱茶饼。店员正在低头涂指甲, 看见到访的温梦和小常,眼睛都懒得抬。指甲油的刷头从瓶子里□□, 让空气里弥漫起一股辛辣的油漆味。
  至于被采的主人公呢。
  更是姗姗来迟, 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不好意思, 实在太忙,抽不开身,都是好几个亿的生意。”王宁德的侄子大概五十来岁, 看上去营养不错, polo衫紧绷在肚皮上, 圆滚滚。
  一落座, 他就把衣服领子一立, LV小包往腋下那么一夹, 摆出一副成功人士的姿势:“我左脸比较上相, 拍我这里。”
  折腾了足足十来分钟,摄像机才终于调整到他满意的角度,可以进行下一个环节。
  温梦的第一个问题:“能不能谈一谈您对王老先生的印象?”
  “我叔这个人,怎么说呢,脾气有点怪。在一条街上住了几十年,除了平时和邻居讲两句话, 基本就不怎么和街坊们来往。要不是我心肠好,经常去看一看他……”侄子滔滔不绝的讲起来,后半段基本都在夸赞自己人美心善、懂得关心孤寡老人。
  温梦试图把话题扯回来:“那他为什么开始创作呢?您了解吗?”
  “退休了没事干嘛,画画山水,修身养性。”
  “我看王老先生不是绘画专业出身……”
  侄子耸耸肩:“他早先在琉璃厂做学徒,后来就帮着装裱,也做点修复。每天照着描彩样,看也看会了。再说不就是涂个鸟啊描个房子的,也不是多么高深的学问。小孩都行,能有多难呢。”
  温梦顿了一下:“那您知道……他为什么要去美国吗?”
  这回侄子倒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像是邻居家那个老人病死了,他瞧见害怕了吧。毕竟年纪大了都怕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兔死狐悲?”
  这倒是一条之前没人关注过的信息,温梦记了下来:“然后呢。”
  “反正人家一死,过了没两个月,我叔就突然说要换个地方住一住,还说离北京越远越好。但其实当时才翻新过院子不久,这不是纯粹糟蹋钱嘛,没事找事。”
  温梦思索了一下,提了最后一个问题。
  《夏归》落款上的梅花。
  侄子听到这个问题,突然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胀成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球:“你问这个干什么?!”
  剩下的人都怔住,没想到他会反应如此激烈。
  温梦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试图安抚:“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您先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可对方根本不想听她解释,已经破口大骂起来:“狗屁误会!你们是不是和刚才那个律师串通好的?我已经跟他说过了,现在跟你们也再讲一遍。遗嘱什么的都是假的,假的,假的!我和我叔是血亲,画就是留给我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
  茶室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送客。
  温梦和小常就这么被赶了出来,被迫站在酷热的马路牙子上叫起车。
  “梦姐,这人太不靠谱了。满嘴跑火车就算了,脾气还这么大。”小常把灯箱放在脚边上,抬手擦了把汗,抱怨起来。
  很显然这个所谓的“亲人”并不理解王宁德,也压根不关心老人的生活。只是一心想往钱眼里钻,出不来了。
  温梦点点头,把挎包往肩上提了提,若有所思:又是遗嘱又是律师,八成李彦诺在不久前也找过这个侄子。
  不过这不是眼下最要紧的,当务之急还是另外一件事情。
  而在她思考的时间里,出租车拐过一个弯,一脚刹车,稳稳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温梦拉开后备箱,把摄像机放进去,抬脸对小常说:“麻烦你先回单位,把机器还了。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小常疑惑地从副驾驶探出头:“梦姐你要去哪里?”
  “晚点和你说。”温梦嘱咐他,“快把脑袋缩回去,小心别被撞掉了。”
  说完挥了挥手,在导航软件里输了一个地址,按照地图指示的方向,转身往南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