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花梨纯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把眉头舒展开。她的脸上没有被欺骗的愤怒或者羞耻,只是平静地看着如月瑠乃,开口说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知道的。”
“而且,就算你说了那些话,我也绝对不会放水。就算赢了你会让和你利益相关的企业损失、会让你的粉丝伤心,我也还是会让老师们发挥自己的全部水平。如果你写得不够好,就会被我们击败。”
花梨纯毫不动摇地说:“因为如果在创作方面不用尽全力,而是因为私情收力的话,那就背叛了文学,算不上真正的作家。”
“呵呵,真相到底是怎么样呢。”
如月瑠乃站起身来,甩了甩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这么久啊。这次我是真的得回事务所了。之后还有一个CM摄影的工作。”
“拜拜啦,小花梨。”她冲着花梨纯摆了摆手,“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哦。作为交换,我也不会把你是星野社社长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的。”
如月瑠乃重新拉下了帽衫帽子,朝着小巷外走去。而花梨纯注视着她的背影,内心涌上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是在当初以为小山嘉也真的会就此封笔时涌起的,同样的感觉。
“偶像一般最晚到二十多岁也会毕业的吧。”在如月瑠乃走出小巷之前,花梨纯叫住了她,“所以毕业之后,你还会再写的吧?”
“我是说那些真家伙,你自己想写的东西,你的双眼真正看到的景色。我想知道你看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樱花和春天。”
如月瑠乃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
看见花梨纯站在原地,直直看着她,如月瑠乃没有被帽衫帽子遮住的下半张脸露出了微笑:“说不定哦。”
“如果你到时候还写的话,我会买来看的。”花梨纯大声说道,“文学是自由的。总有一天,你也会重新变得自由。”
如月瑠乃点点头,然后戴上口罩,重新朝着小巷外走去。
她的脚步很快,在走出小巷后,终于暴露出了几分不自觉的慌乱。
也正是因此,如月瑠乃没有发现,街道对面的车后伸出了一个圆形的摄像头。
快速摁键连拍几张后,看着如月瑠乃一路走远,趴在车后的狗仔终于从车轮后探出头来,露出了那张脸。
狗仔甚至来不及站起来,就这样趴在地上飞快检查了一下自己拍下的几张照片。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得意的表情。
“令和第一偶像的料,还不是让我挖到了。”他喃喃自语,“刚才她急匆匆从书店里跑出来,我还差点跟丢了,幸好看见她又从小巷里走出来……”
“不过,如月瑠乃乔装打扮后一个人跑出来,会是因为什么事呢……”狗仔舔着嘴唇,慢慢笑了起来,“该不会是违反了公司的恋爱禁止条例,偷偷跑出来和男人约会吧?”
偶像往往都是这样的,一旦漂亮的外壳崩裂开一个缺口,就不会再受到粉丝们的全心信赖。而想要为此补救的偶像就更容易行差踏错,为他们这些狗仔提供连续一系列的猛料报道,直到这个偶像彻底身败名裂,毫无利用价值为止。
“这事情如果爆出来,我的年终奖可就……”
想着自己能够拿到的大把钞票,狗仔正洋洋自得,一只脚却突然从侧边伸了出来,一脚碾碎了他手里的相机,甚至将他紧攥着相机的两根手指都踩在了鞋跟下。
一阵剧痛传来,狗仔惨叫一声,却不忘自己的相机:“我好不容易拍的照片!”
然而,他忍着手指的疼痛定睛一看,却发现那台拍摄了如月瑠乃黑料的相机外壳已经被彻底踩裂,里面的内存卡露出了断裂的尖角。
……都毁了,如月瑠乃的黑料也是,原本触手可及的年终奖和升迁机会也是……
踩碎相机的人依旧立于眼前。狗仔咬着牙抬起头,便对上了紫发少女居高临下的目光。那双绿色的眼眸仿佛淬满冰雪,甚至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你……”
然而想起被毁掉的相机和里面的照片,狗仔还是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一把揪住了花梨纯的衣领:“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吗?你赔我的相机和手指的医疗费!”
花梨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正好这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巡警路过。狗仔连忙朝着巡警招手:“巡警,这个人踩碎了我的相机,还把我的手踩伤了!说不定还骨折了!”
巡警立刻踩着自行车直奔而来,下车后神色严肃地打量了一眼女高中生模样的花梨纯,有些怀疑地问:“这位先生说的事情是真的吗?”
他见过很多成年男人骚扰女子高中生的事情,但女高中生对成年男人动手倒十分少见。
“是的。”出乎巡警的意料,花梨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
“……虽然是未成年人,但做出这样的事情,我还是得带你去警局一趟。”巡警摇了摇头,转而问狗仔,“你打算起诉她吗?”
听见“起诉”两字,狗仔顿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缩了缩头。他干的也是见不得光的勾当,如果曝光的话自己也要完蛋,自然没有胆子闹上法庭。
巡警见了狗仔的反应,又看了看地上用来拍摄的相机,再联系到身为女高中生的花梨纯,心里多少有了一点猜想,看向狗仔的目光不自觉地多了几分鄙夷。
他也不是没有处理过偷拍的案件。
巡警转头,和蔼地对花梨纯说:“那你只要做个笔录,再联系父母解决赔偿事宜就好。不用担心,这种意外不会留在你的档案里的。”
“我没有父母。”花梨纯一开口,就让巡警吃了一惊,“但是应援用的钱的话,要多少都拿得出来。”
……
走出了狭窄的巷道,来到了外面宽敞的街道上,遮掩面容的少女偶像穿过街边整排店铺,而店内传出了最近大街小巷上都能听见的歌声。
那正是HoneySakura组合的新歌《请告诉我,樱花》。
请告诉我,樱花~未来的我要奔向何方~请告诉我,樱花~什么时候才能说出喜欢呢~
凉爽的风终于吹了过来。如月瑠乃迎着风越走越快,道路两旁的樱树已经彻底变成了夏季绿色的叶樱。她的眼圈被风吹得微微发红。
这个春天已经结束了,这个对如月瑠乃而言错误的春天。但夏季的叶樱却也依然茂盛。
学着作家们的样子说话,拿着自己的日记假装接受新书采访……我从小就梦想要成为一个作家。
但是现在,我是偶像。
我的梦想没有实现,但是我承载了千千万万人的梦想。
第10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虽然已经对警察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但在要求之下,花梨纯还是不得不提供了能够来把自己带走的成年人的名字。
在灶门炭十郎和灶门炭治郎一起抵达警局的时候,事情基本上已经解决了。
无论是花梨纯还是被踩碎相机的狗仔, 都对相机的拍摄内容缄口不言。因此,警察极为怀疑狗仔偷拍了身为女高中生的花梨纯,才会被她反抗之下踩碎相机, 所以双方才绝口不提拍到的内容。
在这种情况下, 花梨纯得到的是最为温柔的对待。
但无论如何,内存卡已经被连同相机一起踩碎, 警方手里没有任何能够给狗仔定罪的证据, 花梨纯踩碎了狗仔的相机、还踩伤了他的手指的确是事实。所以最终的处理结果是, 花梨纯赔偿相机及手指的治疗费,共计十三万日元。
灶门父子带着花梨纯一同离开警局的时候, 正好那名狗仔也捂着简陋包扎过的手指同时离开。看见了狗仔的身影,灶门炭治郎的额头顿时因为愤怒而鼓起血管的痕迹。
“竟然对还没成年的女孩子做龌龊的事情……”他下意识地紧紧握着花梨纯的手,大声骂道,“卑劣之徒!”
狗仔下意识回头, 映入眼帘的, 就是刚才那个少女,以及来接她的父子两人。
少女看向他的目光依旧冷漠,而那对长相相似的父子中,少年暗红色的眼睛燃烧着怒火, 瘦削的父亲虽然情绪并未太过外露,但并没有制止儿子, 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渣滓一样。
狗仔的脸色变了变, 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转身悻悻离开。
花梨纯没有对灶门父子提起具体原因。她已经答应了如月瑠乃会保守秘密, 所以无论是谁来,她都不会说出狗仔偷拍的人其实是如月瑠乃的事情。
从接手星野社一直到现在,花梨纯见过了那么多作家。怪物一样的文豪狗狗自不必说,但不属于星野社的其他作家形象也在此时跃然眼前。
而在其中,曾经有小山嘉也差点引退,但他最终还是重新握起了笔,继续走着写作这条道路。
结果选择放弃写作的,今天遇到的如月瑠乃是第一个。
“小纯……小纯?”
灶门炭治郎惊慌的声音传入耳中。花梨纯抬起头,却突然发现灶门父子都惊讶地看着自己。
直到这时,她才察觉到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涌出,滑过了面颊。
“咦?”花梨纯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后低头看去,“我流眼泪了?”
“小纯,是因为那个人吗?”灶门炭治郎紧张地问道,“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是很过分的事吗?”
他转身朝着狗仔离开的方向走去:“果然还是把他带回来问清楚……”
“不是,不要这样。”
花梨纯一把抓住了灶门炭治郎的衣服下摆。她收紧了手指,眼泪滴落在地上。
“我只是……为一个人感到难过。”她小声说道。
如果如月瑠乃,如果有哪个人,总想要执笔写些什么,但却始终恐惧着展露真正的自己的话,那她该会有多么可怜啊。
这不是要写什么文章的问题,而是对于自我的追寻的问题。
对于自我的主张,本来就是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但假如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变成痛苦,假如就连自我本身都遭到否定,那么人要付出多大的毅力才能继续下去呢。
“那个人……是谁呢?”灶门炭治郎小心翼翼地问。
“……我不能说。”花梨纯抽泣了一声,“她的事情不能告诉任何人。所以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道她放弃了什么。”
“我本来以为,只要在她面前展现出真实的自己,就能换来她真实的文章。为此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但是情况没有这么简单。”
花梨纯抬起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中滚滚而下:“她的理由我完全无法指摘,到刚才为止也无论如何都一直板着脸,不想让她因为我的情绪有所动摇。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好不甘心。”
“没能保护得住……!!”
红发少年转过身,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了花梨纯,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是吗。”
“虽然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也没办法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能够让你这样为她哭泣,她应该也会得到一些安慰的吧。”灶门炭治郎轻声说。
“不会的。她的工作是让大家都快乐地笑出来。”花梨纯揪着灶门炭治郎的衣服,“她不会的。”
“……不,”红发少年的目光坚定,“她会的。”
“她不会的,呜啊啊啊啊啊!”
灶门炭治郎被花梨纯突然爆发的音量吓了一跳,浑身一抖:“噫!”
……
“经过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小纯小纯的,结果还真的是她吗。”
远处的街角墙边,正倚靠着一个身材健壮的黑发男人。他抬起手,挠了挠唇边的那道伤疤。
禅院甚尔远远看着警局门口的花梨纯,表情有点莫名:“她怎么会在警局?和她一起的小鬼和男人又是谁?被收养了吗?”
远远看着花梨纯,禅院甚尔发现她已经从一开始的怔怔掉眼泪发展成趴在一旁红发少年的肩膀上汪汪大哭,整张脸哭得仿佛新生的小婴儿般红通通地皱在一起,看上去就跟在超级卖力地颜艺一样,和以前给他的印象截然不同。而那对一看就是父子的人正手忙脚乱、又抱又拍地安慰她。
“什么嘛,怎么哭得这么丑?”他低声嘟囔,“和在本家外面的镇定劲儿一点都不一样。”
“说到底,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看着花梨纯,禅院甚尔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电视直播里,古典艺术文学奖上她代表太宰中原领奖的一幕。
“……虽然我赌运一直很差,还是押在她身上试试看吧。”禅院甚尔像是最终做了决定一般,收回目光,转身悄然离开。
***
接到电话时,野口智有些意外:“如月小姐。”
“野口编辑长,第三期专栏连载的内容刚才已经通过邮箱发过去了。”话筒里传来如月瑠乃与平时别无二致的声音,“麻烦您检查一下哦。”
“这么快啊。”野口智打开邮箱,果然发现了几分钟前如月瑠乃发来的新邮件,“距离收稿期还有大半个月,如月小姐就已经完成了吗?如果所有老师都能有这样的速度的话,我就能安心了。”
“您过奖啦。”
如月瑠乃的声音虽然保持着恍若舞台上一样的元气十足,但电话那一头的她却垂下眼,咬了咬嘴唇。
对其他作家的称呼是“老师(せんせい)”,对她的称呼就是“如月小姐(さん)”吗。
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吧。毕竟她……
但是,已经没关系了。
自己总算把那些话都说出来了,总觉得就连心都变得更加轻快,又可以轻装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