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广灵面色阴沉,揉碎了帕子,哥哥竟要她和母亲去向那个外室赔礼道歉?她冷笑一声,真是可笑!
侍女不敢出声,默默拿起梳篦帮她梳头。
乔广灵忽而轻嘶一声,转头掐像她的胳膊,拧着肉呵斥:“弄疼我了!”
“姑娘恕罪,姑娘恕罪。”侍女忍着胳膊的疼痛,跪在地上朝她磕头。
乔广灵看她伏在自己脚下,心情舒畅了一些:“瞧你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苛待你了,起来吧!”
侍女瑟着肩膀从地上起来,小心翼翼地帮她梳顺发丝,再帮她挽上发髻,涂抹胭脂。
等梳妆打扮好,船也靠岸了,乔广灵对她说:“你去看看太太准备好了没有。”
不等侍女去敲门,乔家太太就已经过来了。
不仅乔广灵被训斥了一番,乔家太太也遭到了儿子的埋怨,面子上过不去,隐隐觉得难堪,心里不痛快,忍不住埋怨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事后也给孟三老爷送了信,何必还要我们亲自走一趟。”
乔广灵自然也是倍感屈辱,低头捏着帕子遮了遮唇角,掩饰了眼里闪过的厌恶:“母亲别说了,小心让哥哥听到,又怪我们碍了他的事。”
乔家太太悻悻地叹了一口气,出了客舱,走到甲板上。
乔广灵微抬着下巴,傲声吩咐一旁的护卫搭上跳板。
“我不能做主。”护卫拒绝道。
乔广灵皱了眉,不耐烦地说:“不过让你放下跳板,又不是什么大事。”
护卫面色严肃:“那是官船,没有孟阁老的命令,闲杂人等禁止上船。”
乔广灵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他,嗤笑一声:“我们乔家与国公府是姻亲关系,我叫孟阁老一声三叔,我怎么会是闲杂人等。”
护卫是个油盐不进的,板正着脸,厉声拒绝。
乔广灵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抬手挥去了乔家太太拦住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护卫身边,冷笑一声:“你这是不把我们乔家放在眼里?”
护卫握着□□巍然不动。
对面官船最底层,申维隔着牢房栏杆看着不远处坐在圈椅上的孟纾丞,得意地笑着:“现在已经到天津了吧!”
申家盘踞天津,关系盘根错节,人脉广阔,想必父母已经找人救他了,想到这儿申维不经放松下来,忍着牢房内难闻的气味,靠墙而坐。
孟纾丞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昨日到消息,申介夫妇在赶往归德府的途中遇刺身亡。”
申维脸上的笑意尚未收起来,先楞了一下,瞳孔猛地瞪大,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扑到栏杆上,带起一阵稻草絮,强撑着笑容,脸色慢慢变得苍白:“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申大人说笑了,您父母与本官有何干系?”
“倒是本官要问问你,申家有什么人在归德府?能让你父亲母亲有底气携申家全部家私连夜动身迁往归德府?”孟纾丞淡声道。
底舱没有窗户,只有光线微弱的烛台照明,申维打了寒颤,猛地后退了两步,背对着他,颤声说:“我不明白孟阁老话里是什么意思?”
孟纾丞道:“仵作递交的文书中记录申大人的父母死于四个醉汉的乱刀下,那四个醉汉是成机营的逃兵。”
当地官员已经查明申大人父母的亡故只是一场意外,端王也已经着人将那四名醉汉送到官府,并上书陛下请罚。”
成机营是端王的私兵,驻军归德府,申维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孟纾丞不紧不慢地起身,仪态端方:“六日后抵京,申大人可以仔细想想你父母为何要去归德府,你到了殿前该如何向陛下自诉。”
“我祖父呢?”申维脑海纷乱,哪有那么多意外,他父母肯定是……
申维紧紧地握着栏杆,揪着最后一根稻草,冲孟纾丞喊道。
他祖父曾也是内阁辅臣,肯定有办法救他。
孟纾丞并未回答,只举步径直往外走。
“没想到是端王自己先沉不住气了。”坐在外间案后的秦靳舟对孟纾丞说道。
孟纾丞淡笑一声,把手里的信函交给他。
秦靳舟低头看着信函,往刑房去了。
孟纾丞脚下沉稳,踩着楼梯,上了甲板,听到喧嚣声,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候在楼梯口的景硕上前禀道:“是乔家的人,她们过来求见娘子。”
“娘子呢?”孟纾丞问。
“娘子在舱里,还不知道此事。”景硕说。
“还有巡官已经将通行证送过来了。”
景硕不知道孟纾丞是否有打算在天津码头逗留一晚,按前几次经验,应该会停留,但景硕还是多嘴问了一声。
孟纾丞微微摇头,让他通知启航直接过闸门去通州,随后独自往客舱走去,乔家人闹腾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耳后。
第47章 二更
景碤撩开车窗遮帘看着卫府门前停着的马车, 面色微凝。
“要拦下他们吗?”下属在一旁问道。
景碤摇头:“你带四个人随他们上船。”
走水路要两个月,他走陆路快马回京,便是如此最少也要半个月才能到京城。
景碤放下帘子, 头抵着车壁,心脏忽上忽下,惴惴不安, 苦笑一声,真不知该不该感叹一句缘分。
娘子竟然真是卫家小姐。
且他又从头到尾, 亲自查探过一遍, 细枝末节, 桩桩件件都对得上, 他在孟纾丞收下办差十几年, 从未出过纰缪,这一回, 亦是如此。
景碤不知回京后如何向孟纾丞开口,坐立不安, 索性等马车驶出康宁桥,立刻起身走出车厢, 命下属牵了马来, 迎着冷风奔驰而去。
此时孟纾丞的船队也即将停靠通州码头。
卫窈窈坐在塌上,手里端着一只茶盏, 眼珠子跟着进进出出抬着箱子的仆妇们转动,忽而肩膀一沉, 她手抖了抖,抬头看到孟纾丞。
她呼了一口气,捧着茶盏含着杯沿啜了一小口茶,不管孟纾丞, 继续盯着仆妇们看,裙底传来咚咚地拍打声。
孟纾丞坐在她身旁,轻轻地说:“紧张了?”
拍打声停了片刻,卫窈窈又举起茶盏,掩饰般地递到唇畔:“谁紧张了?”
可她藏在裙底的脚控制不住地抬起,拍下,抬起,拍下。
孟纾丞唇角微弯,手掌碰到她的膝盖,微微一按。
卫窈窈抿唇若无其事地并起脚:“做什么呀?”
“别担心。”孟纾丞声音温和。
卫窈窈手指摩挲着茶盏底部,许久之后,才小声说:“我真要去你家吗?”
她刚说完,就感觉到抚在她膝头的手掌收紧了一下。
卫窈窈隐约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沉楹堂栽了半院红梅,入了严冬红梅绽放,虽不及你喜爱的玫瑰,却也娇艳清绝,况且不是还想等到明年盛夏看月牙湖的萤火虫,如今都不感兴趣了?”
孟纾丞面色沉静,轻柔地说着话,像是循循善诱的与她讲道理,又像是指责她不讲道义,忘了说好的事情,心生怯意。
卫窈窈知晓像他这样脾性的人,是说不出指责之言的,绝对不是第二个意思,但心里莫名就有些羞愧。
“我没有说不去呢!”
观察着孟纾丞的神色,卫窈窈就知道他没有相信。
“我,我只是有些,有些……”卫窈窈咬了一下唇,“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还不许我忧虑的啊?”
“不能这么霸道的。”
孟纾丞淡淡地笑了笑,缓缓握住她的手,安抚地般地拢在温暖的掌心:“嗯,是我不好。”
他像哄孩子一样,卫窈窈顺着杆子往上爬:“反正你要陪着我。”
孟纾丞笑着点头:“好。”
船体重重的一震,靠岸了。
卫窈窈又开始有些紧张了,眼巴巴地望向孟纾丞,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孟纾丞牵着她从塌上起来,走到衣架前,先拿起猩红披风为她披到肩头,手指不经意擦过她下颌上的软肉。
卫窈窈怕痒,唇齿中溢出来一声笑,反射性地缩了下巴,把孟纾丞的手指压在柔软的脖颈中,她脸一红,不好意思了:“我自己系。”
孟纾丞顺势收回手,绕过她,从如意卷云翘头上取下的帷帽。
帷帽薄绢垂到卫窈窈颈部,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扬再自然垂落,她精致明艳的面容若隐若现。
景硕站在舱门口:“三老爷,二老爷与几位公子上船了。”
秦靳舟已经率先带着锦衣卫将底舱的犯人押下船,这会儿船上只剩下孟纾丞的人。
孟纾丞看向卫窈窈。
“我看得见路。”卫窈窈掀开薄绢,冲他眨眼,美目晶亮灿烂。
孟纾丞抬手帮她把薄绢放下。
孟二老爷孟昆刚带着子侄走上甲板,就看到了孟纾丞的身影。
孟沛和宋鹤元站在他身侧,孟二老爷的几个儿子早他们几年出身,现已经入朝为官,不曾过来。
而孟二老爷刚外放回京,在家休息,也有空闲来迎接孟纾丞。
孟沛小声问孟二老爷:“二叔,三叔身边是不是有个女子?”
孟二老爷脸上笑容不变,不动声色地瞪他一眼,咬着牙说:“你今日老实些。”
“若惹出事非,你父亲定饶不了你。”
一旁还有诸多孟氏旁支的叔公兄弟,孟沛知道轻重,不会做出丢了国公府的脸面的事情,况且,他还指望着有下次出来的机会,怎么也不可能在这儿惹事。
只不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他三叔与一个女子走得近,忍不住好奇!
他老实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二叔。”
孟二老爷嗯了一声,迎上去。
孟沛靠到宋鹤元右手边。
宋鹤元打量着被护卫们簇拥在中心迎面走来的孟纾丞,暗暗评价,倒不负外界的传言,目光微移,看到走在他旁边的红色身影。
宋鹤元愣了一下,只觉得眼熟,再要仔细端看,孟二老爷已经挡住了他的视线。
孟沛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二哥我们也过去吧!你还没见过三叔呢!”
宋鹤元压下心底的疑惑,与他往前走。
“马车已经备好,先去驿站休息一夜,明早启程回京。”此刻正值傍晚,天气已经凉下来,晚上不适合赶路,孟二老爷说道。
“辛苦二哥安排。”孟纾丞微微一笑。
卫窈窈隔着薄绢偷偷打量孟二老爷,他相貌与孟纾丞有三分相似,只是气质更为和煦圆滑,他们孟家的人相貌都挺出众的。
“叫二哥。”
卫窈窈呆了一下,才发觉孟纾丞在和她说话,她下意识地听从,微微屈膝,对孟二老爷喊了一声“二哥”。
孟二老爷虽然刚让孟沛规矩一些,但他也觉得稀奇,毕竟孟纾丞后院干净,甚至干净到有些不寻常,使他看上去不像身处权利漩涡中的为官者,倒像是在深山修行的道人。
孟二老爷正色,和善地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待他们重新聊起来,卫窈窈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羞,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脸红,又听到有人给孟纾丞问安:“三叔。”
那便是孟纾丞的侄子了,卫窈窈将注意力放到来人身上,这两个侄子倒是比孟二老爷长得更像孟纾丞,五分相像也是有的,只是太过年轻,虽各有风姿在同龄人中也为佼佼者,但站在孟纾丞身旁仍是黯然失色。
卫窈窈不怎的,心头竟生起一股与有荣焉的感觉,她悄然抿唇笑,薄绢轻轻地扬起。
她在观望来人时,宋鹤元和孟沛也在瞟她,孟沛只是单纯的好奇,但宋鹤元却是在确定什么。
宋鹤元瞥过那道身影,帷帽遮住面容,只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再往下是猩红色湖绸披风和蓝缎暗花遍地金裙,手中握着帕子,腕部悬着嵌绿宝石的金镯。
刚压在心头的疑惑又翻涌上来,身形,衣着风格太像了,薄绢忽然微微掀起,他定住心神,任由那女子红润的唇瓣和鼻尖那颗痣飞快地从他眼前闪过。
一瞬间,宋鹤元心头震动,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那惊鸿一瞥的半张脸太像卫祎了!
不对,这肯定不是卫祎。
“二哥?”
“二哥?”
宋鹤元的思绪被人打断,他还未来得及掩饰面上的难以置信,就抬眸撞上了孟纾丞沉静的眼睛。
宋鹤元这才发现,众人都看着自己。
仲秋时节,他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他喉咙滚动,勉强维持笑容:“二叔。”
孟纾丞敛眸,微微颔首。
“下船吧。”孟二老爷为孟纾丞引路。
孟纾丞垂下手臂,借着道袍的宽袖握了一下卫窈窈的手,不过转瞬即逝的动作,只在卫窈窈手心留下了一丝温热和酥麻。
若不是残留的触感,卫窈窈都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
她看孟纾丞,他衣冠端肃,平视前方,脚步稳重,哪里能会发现他是做小动作的人。
卫窈窈跟上他的脚步,没走几步就发现孟纾丞在故意放慢步伐速度。
旁人看不到的帷帽内,卫窈窈嘻嘻一笑,不紧不慢地跟着他,那股紧张感褪去了许多。
“二哥你今天怎么了?”孟沛关切地问宋鹤元。
宋鹤元掌心冰凉,冒出了虚汗,他握拳勉强笑了一下:“无碍。”
孟沛便当作他是头回见到三叔,紧张了,拍拍他的肩膀:“没事。”
反正害怕三,孟沛顿了顿,敬重三叔的人不止他一个呢!
随着人群下船,宋鹤元摇了摇头,晃去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觉得方才冒出的念头着实可笑,那怎么可能呢!卫祎现在应该在江阴,他稍稍冷静了一些。
不过转念想到派出去的那几个人,他们效率实在低下,这都几个月了,竟然还未回来,他看着孟纾丞身后,配着刀的护卫,眼里闪过一丝野心,心想还是要有自己培养的心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