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虽来人,可萧夫人也知道侯府并不想大操大办,她只是受詹老夫人的授意,过来给星河“撑个腰”而已。
在上房跟老太太和苏夫人说了几句,不等中饭,就起身告辞,带了清梦离开了。
是日到了晚间,星河坐在桌边对着灯影发怔。
一下午,心里只管寻思庾清梦那句话:李绝出京,跟她有关?
她可真想不到京外到底还有什么事是跟自己有关的,毕竟除了驿马县的外公外婆,该没有别的了吧?
但他绝不可能去驿马县,毕竟来回的时间太长,且外公外婆那里不至于有什么大事得他亲自去。
星河一叶障目,竟戳不破那极薄的窗棂纸。
平儿正要去关门,却见容霄大步走来:“平儿姐姐等等。”
平儿笑道:“都这时辰了,二爷怎么又来了?”
容霄重她一眨眼:“好饭不怕晚。”
他进了屋内:“三妹妹,我再给你道一次喜吧。”说着向着星河深深地做了个揖。
星河只当他又是来玩闹:“霄哥哥,你消停些,又做什么。”
容霄使了个眼色。
星河心中一动,就叫翠菊等先退了出去。容霄才上前,笑眯眯地:“我是受人之托,有东西给三妹妹的。”
“什么……受谁之托?”
容霄的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你知道的……道兄临出京前给了我一样东西,说是在三妹妹生日这天,若他回来,自然亲自给你,若他不回来,就让我先代替他给你。”
星河发怔:“什么东西?”
“道兄说,是以前答应过要给三妹妹的,”容霄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就是这个了。”
第107章 小绝的心意
星河莫名其妙,伸手将那张纸接了过来,粗略一扫,上头还盖着好几个红印章。
多亏她现在认字认得差不多了,定睛一看,见抬头写着四个字,乃是:房契官纸。
星河先吃了一惊:“这是……这是房契?”
容霄笑道:“可不是嘛?妹妹你往下看,已经盖了官府的大印,已经在府衙过了契税留了凭证的,以及这买卖双方,见证人也都写得分明,房主……自然就是妹妹。”
他抿嘴一笑,透着几分喜悦跟小小地得意。
虽然这房子不是给他的,不过是李绝对于星河的心意,容霄竟也觉着“与有荣焉”。
他不等星河细看,又继续地指点:“这地段是在东城,靠近文华坊的地方,可是最好的地段了,前天我得闲亲去走了一回,啧啧,真真是个好去处。妹妹什么时候想去,我带你去看看?!”
星河一阵乱抖。
这纸本是很薄的一张,没什么重量,但此刻在她手上,却仿佛重若千钧,压得她快捧不住了。
她的目光只是慌乱地向下,上面有好些她不认得的人的名字,印章,重重叠叠,但她看的很清楚的是,买卖双方中,买的那个是“李铖御”,而房主却是“容星河”。
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名字,一会儿又看看李绝的名字。
前天在国公府住着的时候,星河特意跟庾清梦请教过,李绝的本名到底怎么写,怎么读,是什么意思。
这才知道是读作“成”的那个“铖”。
清梦说,铖,本是纯金,纯银,纯铁之类的,后来多指的是由这些纯的金属等物铸成的兵器。
至于御,在李绝的名字里,应该就是手握兵器、无往不利的意思。
这个解释,星河不是很喜欢。
毕竟她不想让李绝去弄刀弄剑的,他的杀性本来就够重了,可惜不管是本名还是陆机给他改的,都是这么锋芒毕露,叫人望而生畏的。
不过虽然不甚喜欢,但因为是他的名字,所以还是很认真地偷偷练了好些遍。
星河向来觉着自己的字写得不好,但是李绝的名字,还是很想写的尽量好看些。
如今望着这房契纸他的亲笔,却透着一股又凌厉又飘逸的气韵,并不是她能够练出来的。
星河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他怎么……”
容霄好不容易住了嘴,正在偷看星河的反应,心里琢磨着等李绝回来后,自己可以跟他如实的表述。
听星河这么问,容霄便笑道:“我也问过他怎么竟弄房子呢,又哪里来的钱,道兄说,先前本来想给三妹妹钱,可三妹妹说钱已经够了,所以他才想到这个法子,弄个房子给三妹妹,也算是长远打算,以后爱在哪儿住就在哪儿住,就算不喜欢住,那卖掉也是好的。”
星河润了润因为紧张而干涸的唇:“那、那他哪里来的钱?”
“说起这个,我可真服了他,”容霄摩拳擦掌,满脸红光地说道:“三妹妹还记得上次在东苑的击鞠吧?历来坊间都会有各种的下注赌赛,或者赌一方全胜,或者赌进几个球,因为往年的战绩,今年那些人也多是赌御鞠所赢的多……”
星河惊愕:“难不成他也下注了?”
容霄笑道:“可不是吗?我想那些坐庄的怎么也料不到,原来参与这击鞠的人,早就有把握定了会赢多少。我听了道兄所说后倒是埋怨他,怎么不事先告诉我?我也可以跟着发财呢。”最后这句,却是玩笑,毕竟容霄不是个爱财如命的人。
星河琢磨了会儿,想起当初李绝曾经说过要给自己一件东西,只是当时她不知是什么,事后也都忘记了,没想到他竟还记的牢靠,且悄而不闻地就买了房子。
她不是很想立刻收下,看了看容霄,想把这房契还给他。
可是……
星河把房契放在桌上,定神:“霄哥哥也到底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容霄道:“这两天我留心打听,赵三哥他们都不知道。倒是听说,那个李郡主也带了人紧急出城去了。不知是不是为了道兄呢?”
星河一怔:“那惠王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容霄摇摇头,哼地一笑说:“惠王府这会儿只怕顾不得道兄了,”虽然李绝的身份已经揭晓,不过容霄还是习惯的以“道兄”称呼:“妹妹自然也知道了,王爷的那个小舅子干的事?听说皇上龙颜大怒,申饬了王爷不说,虽然裴克已经死了,却又命大理寺一查到底,昔日跟随裴克、涉及人命的,统统要办,不能放过一个。想他那些狐朋狗党,素日里做了多少恶事,还以为没人能奈何他们呢,这下好了,出了个不要命的把事情捅出来,这伙人都要跟他们的主子殉葬去了。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星河看他恨恨地说个不休,很痛快似的,才笑道:“霄哥哥这么嫉恶如仇?”
容霄冷笑道:“我最见不得这些欺负女孩儿的混账东西了,有本事上阵杀敌、或者跟男人打去!那么好端端花儿一样的柔弱女孩子,就给他们糟蹋作践的没了命……我想,这裴克既然是王爷的小舅子,平日作威作福,再瞧他们府里上下沆瀣一气的熟练行事,这种混账事他们干了自然不止一件,恐怕他手上还有别的人命呢,可惜只能杀他们一次,忒便宜了是真的。”
星河心头一动,隐约像是想到了点什么。
但细想,又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容霄在她屋里坐了半天,叽叽呱呱说了好久,吃了一杯茶。
最后不由又说起靖边侯来,因皱眉道:“前天大哥跟我说,冀南的情形不是很妙,也不知父亲在那里怎么样……眼见大哥跟大姐姐的亲事都要近了,也不知父亲能不能在吉日之前凯旋。”
星河应付着说道:“父亲战功赫赫,区区的冀南流寇,应该不在话下的,一定会在吉期之前平安回京。”
容霄含笑道:“但愿如此,就如三妹妹所说吧,对了……还有道兄,也盼他早点回来,可别弄到跟父亲一起回来那么凑巧儿啊。哈哈。”
容二爷是个有口无心的,只是因为心里惦记着李绝,怕他晚归,所以随口调侃了一句。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星河的双眼睁大:“霄哥哥你……”
容霄一愣:“怎么了?我、我说错话了?”
星河的唇动了动,终于勉强一笑:“不,没有,我是说,霄哥哥只是爱玩笑……不过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别待会儿你屋里的丫头又要来找了。”
“一说起来就忘了情了,”容霄这才笑着起身:“那明儿再来。”
平儿带了小丫头,挑灯送了容霄出门去。
屋内,星河转头看向桌上的那张房契,耳畔嗡嗡作响。
她本来想不通李绝是去了哪里,为什么竟不告诉自己一声,因为他这不告而别的做派,她虽然担忧,可心里还存着一点怒气。
直到刚才容霄的那句话,歪打正着。
星河想起庾清梦说,李绝出京必跟自己有关,再加上容霄这句,显而易见,她知道了。
那个小子,多半是去了冀南!!
星河手扶着额头,不知不觉眼眶有些湿润。
曾经她想要跟李绝彻底了断,可到底狠不下心来,稀里糊涂竟到了现在,更难舍手了。
先前,李绝跟她坦白自己在信王府的旧事,本以为星河恐怕又接受不了。
但李绝不明白,在见过护城河畔的那阴司地狱般的惨烈屠杀之后,仿佛李绝再干出什么别的,对星河来说也不足为奇了。
何况早在县城,李绝就跟星河提过自己小时候闯过大祸。
所以在听他坦白曾亲手导致二王子身亡后,星河心里只觉着:“哦……原来如此。”
她并不更为此而恐惧,就仿佛所有的恐惧都在西护城河畔给用尽了,或者已经“习惯”了。
心的某个小小的角落里,星河其实还是惧怕李绝的。
但是更大的一部分,她还克制不住地喜欢着他。
外头,平儿正吩咐人关门,检查火烛等等。
不多时平儿进了屋,见星河还坐在桌边没动,便道:“二爷可真能说,弄到这时候了,还是快洗漱了安寝吧。”
见星河置若罔闻,平儿走上前,看着桌上的房契,低低道:“这个真的是给姑娘的房子?”
星河点了点头。
平儿小心翼翼地将那房契捧起,虽看不懂,还是惊喜交加地只管细瞧:“真真的想不到,以为他整日家只会胡闹呢,没想到……总是会出其不意的叫人高兴。”
平儿忍不住动容,却又看星河,试探问:“姑娘,什么时候咱们去看看这房子?”
星河才笑道:“别胡闹了,人家给你你就拿着?这么大脸呢。等他回来,自然要还给他的。”
“难道他还是虚情假意?”平儿不依:“要得姑娘,不拿出点好的来怎么成。就这个,我还嫌不够呢。”
星河看她撅着嘴,便笑道:“好啊,将来你若有了意中人,要出嫁的时候,若没有这个,我也是不答应的。”
平儿见她竟打趣自己,脸上微红,待要还嘴,又提不起那口气,就只把房契放下:“姑娘少说顽话,快好生把这个收起来吧。”
说着又想起来:“对了,庾二爷也给了东西的,还没看呢!倒要看看是什么好的。”
星河几乎都忘了庾约所送之物。还没吱声,平儿已经去把那个匣子捧了来:“我白天想看来着,又不敢,到底要先让姑娘过目。”
这会儿因为都要安歇,屋内只留了一根蜡烛,光线有些暗淡。
平儿将匣子放在桌上,星河低头先端详那个匣子,见是个描金雕刻吉祥花纹的紫檀木匣。
她想起在驿马县被典当了的那个,便跟平儿道:“这个看着也不错,至少也能有四五十两吧?”
“还惦记这个呢。”平儿忍笑,催促:“快打开吧。”
星河将那锁扣开了,慢慢地把厚重的匣盖抬起,却见里头竟又有一个巴掌大的精工细作的盒子。
平儿睁大双眼:“什么东西这么紧敛密藏的?还得二层?”
星河将那个盒盖往上提起,盖子松开的瞬间,有淡淡的光芒自盒盖的缝隙间流了出来,当星河完全将盒盖打开,室内都被那种氤氲的珠光给笼罩其中了。
“这是、这……”平儿如在梦中,看看那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大珠子,“这是什么?”
星河也盯着那颗极大而硕圆的白珠,颜色像是珍珠,却比珍珠更大数倍且更通透,凑近了看,白光中仿佛还有浅浅的蓝影。
整个屋内都被这种奇异的光华照亮,平儿突发奇想,把桌上的蜡烛吹灭,星河正要问她干吗,盒子里的那颗珠子的光缓缓地更强了几分,竟照的屋内比先前点着蜡烛还要明亮!
主仆两人都看呆了,半晌,星河才突然想起来:“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当夜,星河彻夜难眠。
最初是因为那颗夜光珠带来的震撼,然后就是李绝给的那房子。
到最后,便都落在小道士身上。
虽然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星河心里已经认定了,李绝必然是去冀南找靖边侯了。
她其实是有点不高兴的。
星河不想李绝为了靖边侯而这么贸然行事,也不晓得李绝为何要做到这地步。
毕竟,在她心里,几乎没把靖边侯当作至亲的人看待。
所以先前清梦说李绝为她的事儿出城,她所想到的也只有冯老先生跟外婆,完完全全没往容元英身上想。
不过,从那天之后,星河格外留意靖边侯在冀南的情形,每天都要去老太太房内坐着,希望能够多打探一些消息,以便判断李绝如何。
谭老夫人见她如此上心,只以为是孝心所致,反而很是夸赞。
眼见六月将过,冀南的消息才总算陆续传了回来。
先是有个不好的消息,说是靖边侯中了贼寇的圈套,无法突围。
侯府上下慌作一团。而对星河来说,更慌的是,她不知道李绝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