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甘泉自门外进内,他一把将平儿抱起,又试她颈间的脉。
幸而只是昏迷过去,并无大碍。
甘泉松了口气,眼中也多了些许恼色,可当着主子的面,不便如何。
就只把平儿放在炕上,从怀中掏出一颗醒神丸放进了她的嘴里,又去取了茶水、捏开嘴喂她。
庾约深深吸气,尽量地让自己保持理智,不要急怒攻心的。
他并不是没经过风浪的,恰恰相反,他是个最八风不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人,可是此刻,他的心却突突地乱跳起来,好像会发生什么超出他预计的事。
清梦本来也很有些庾约临阵不慌的风范,但现在她早把所有的风范都忘了,慌张地:“二叔,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是上次那个……”
庾清梦口不择言,话未说完,就给庾约凌厉的眼风将地下的话压了回去。
“那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也绝不可能敢有人再在太岁头上动土!”庾约的声音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可是三妹妹为何竟失了踪?我刚才还……”庾清梦捏着自己的手,悔怕:“我先前也还跟她说,不会再有敢胡作非为了。”
庾约深呼吸。
庾凤臣虽然情急,但他心里最清楚,他安排跟随庾清梦的,都是些武功高强的好手。
上回试图掳劫清梦的那两个,只是江湖混混,根本不上数。
假如当时他们找对了人,那清梦也不会落入他们手中,国公府跟随的那些侍卫会把清梦保护的很好。
且在那件事后,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庾凤臣可又特意地加派了人手。
起初庾约也跟清梦似的,以为是跟那人有关,至少……是他的余党作祟?
但是要真是那人余党,怎么又会对星河下手呢?明明该冲着他们庾家。
庾约很快地想到,今日动手的人绝非泛泛之辈,而且,是目标明确冲着星河来的。
“二爷,”甘泉瞅了平儿半晌,确定无碍才起身走过来:“到底什么人这么大胆。”
庾约想的很快:“这里距离盛河营最近,你亲自去一趟,让那里的张总兵调五百人,即刻在出京往各地的关卡上严防死守,追查星河的下落。”
甘泉才要答应,又问:“如果明晃晃地说找三姑娘,是不是不妥?”
“你也急糊涂了?”庾约看了眼清梦,吩咐:“就说是四姑娘身边的一个丫头丢了!”
甘泉立刻领命,回头看看炕上的平儿,想过去摸摸她的头。
到底还是垂了手,疾步往外去了。
清梦六神无主:“这究竟是谁做的?二叔……”
庾约知道她受了惊,他已经镇定下来:“别怕,有二叔在呢。不管是谁,一定会把那丫头……找回来!”
会找回来的,一定会。
星河睡得沉,这一觉好像极漫长,让人有点难受。
迷迷糊糊地,还没睁开眼睛,便嗅到很熟悉的松香跟冷泉交织的气息,可同时并有的,竟是刺鼻的血腥气!
她起初觉着惊喜,因为先前那种味道是属于李绝的,她想睁开眼睛看看,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
身体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星河试了好久,才勉勉强强地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暗蓝的道袍,但此刻上面斑斑点点的深色,星河呆呆盯着那些可疑的痕迹看了会儿,试着抬眸。
目光向上,越过他的胸口,颈间,凸起的喉结……秀气的下颌。
几乎还没看见脸她就已经确信,确实是李绝!
可是,好奇怪的感觉,难道自己是在做梦?日有所思也有所想,梦见了他吗?
“小绝……”星河心里还迷糊着,试着叫了声,却没有真的发出响动。
李绝自然也不会听见,仍是很安静地躺着。
他的表情不是很舒适,反倒是在忍着什么不适,人却一动不动,像是睡着。
星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徘徊了会儿,发现他的发更乱了,像是连日没有打理一样。
如果能动,她真的想再给他把头发梳一梳。
“小绝,”星河心里迷惘恍惚地,又是渴盼,又有点莫名惊惧:“难道我真的在做梦?”
正在这时,看似昏睡般的李绝,本来安静的长睫抖了抖。
星河定睛看着,知道他要醒来了。
第109章 无关风与月
还没有睁开眼睛,李绝先梦呓般唤了声:“姐姐。”
星河怔了怔,琢磨着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她眼睛望着李绝,拼命回想,终于想起自己是跟庾清梦一块儿到了青叶观的。
“对了,我一定是梦魇住了,像是四姐姐说的,想他太过,就弄出这些来。”星河皱眉,想着自己睡了不知多久,要赶紧醒来才好。
突然又听到李绝低低:“姐姐、姐姐等我……”
他的眉头皱紧了些,又发出一声闷哼。
星河愣住,忘了挣扎,而只是看着李绝。
她无法出声,心里却焦急地:“就算是做梦,怎么偏就梦见这情形,难道小绝是……在冀南受了伤?给我托梦来了?”
她的心跳的很慌,迟疑了片刻,感觉手仿佛能动了,她试着往李绝身边去勾,终于像是捉住了他一角衣襟:“小绝,小绝?”
李绝的长睫又是一抖,双眼微睁,星河有些紧张地望着他,心里叫:“你看看我,我在这里!”
像是听见她心里的叫喊,李绝缓缓地转过头来,星河才发现他的右边脸颊不知怎么弄的,竟挂着大片伤,血是止住了,可那伤痕却触目惊心,有一处几乎到了他眼角。
而细看之下才发觉他的头上也带伤,发间血迹斑斑。
若非星河不能动不能言,这会儿早惊呼起来。
李绝的眼神却有些迷茫地,明明星河在他面前,他却仿佛没看见,双眼并无焦距。
星河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拼力往他身边靠近,心里叫起来:“小绝,你怎么了,真的受伤了?你别吓我!”
李绝的唇喃喃了两声,星河竭力竖起耳朵,才听到他说:“等我回来、回来……”后面还有两个字,却模糊不清。
而说完之后他又闭上了双眼,陷入昏迷。
星河茫然无措,耳畔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但竟没有李绝的呼吸声音,这让她极为不安。
闭上眼,星河心想:“我是做梦,小绝没受伤,他那么能耐,怎么会受这样重伤,一定是我胡思乱想。我得快点醒,别只管咒他。”
如此拼命安抚了自己几次,总算能够镇定些。
但除了李绝,星河看不到周围别的情形,只是本能地靠近他身边,朦朦胧胧困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身边有什么滚热逼人的,星河还没完全清醒,就听到急促的呼吸声,伴随着呢喃不清的:“姐姐、姐姐……”
星河一下子睁开眼睛,却发现李绝不知何时竟挪到自己身旁,半边身子压过来。
他不知何时醒的,并没有睁眼,而只是拥着她。
像是抱着一床被子,一个枕头似的,微微地,不安分地蹭动着。
他的身体很烫,是打喉咙里模模糊糊地咕哝:“姐姐,姐姐别走……”
一条腿半搭不搭地,压在她腰间。
星河呆了会儿,突然意识到不太妥:“小绝!”
话一出口,她发现自己竟然能出声了!
大概是因为星河的这一声唤,李绝的动作停了停,他的眼皮微微抬了抬,这次,却是看向了星河面上。
“姐姐……”他直直地,朦胧喜悦地望着她:“你、你又来我梦里了……”
星河愣怔,怎么是他的梦,这不是在她的梦里吗?
“小绝,”她叫了声,急忙问:“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我、没,”李绝有些困惑,却又揽住她:“不要紧,只要能娶……”
他跟个懵懂缠人的孩子似的,一个劲儿往她身上腻。
星河一震:“你胡说什么?你……好好地为什么要去冀南?”
能出声了,也能动,虽然身上还没什么力气,星河勉强挡住他:“别乱动。”
李绝攥住她的手,好像因为她的拒绝而委屈,他嘀咕说:“皇上,皇上答应了……”胡乱亲着小手,“我、我得让靖边侯好好地……”
这几句颠三倒四,星河却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你……”
李绝哼唧了声,却又忘了再说别的,而只是不停地狗儿似的拱着她:“姐姐,姐姐……你真好。你亲亲我吧,就像是上次。”
星河正在想冀南的事,被他纠缠,又听见这句:“你、在胡说什么,谁上次……”
李绝静了静,迷惑不解地:“姐姐怎么变凶了,不像是……先前在梦里一样对我好了。”
星河这才明白,原来他指的是梦中的自己,她竟不知他会梦见自己。
“你、你梦见我怎么样了?”星河的心一阵乱跳,轻声地问。
李绝脸上的笑,却像是吃到最甜的糖:“我梦见姐姐,给我看……还给我……”
星河先是不懂的,但很快醒悟过来,她慌的捂住他的嘴,不敢再叫他说下去。
手底下,李绝哼了几声,身子难耐地扭了扭,仿佛是不满,但又很快不动了。
他没造次,星河安心,但他这么反常,又让她惊恐不安。
能开口,能动,星河撤手,转头四看。
这好像是一处光线有些暗的屋子,她看不太清楚,气味却绝非是青叶观的山房。
原先她以为自己是做梦,直到现在,星河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梦。
她挣扎着要起身,“吱呀”一声门响,在她还没看到来人之前,已经有个粗噶的声音低沉地开口:“是我带你出来的。”
星河先是一吓,但很快听了出来:“你是……赤松伯?”
门扇打开,光线透进来,光影之中,在星河面前的确实是跟随李绝的那个老道士。
星河整个人清醒过来:“小绝他怎么了?”问了这句又道:“这是哪里?”
赤松伯的眼神冷冷地,走到床边,他无视星河,而是把李绝翻了个个儿。
抬手将李绝身上的道袍揭开,露出了胸前裹着纱布却依旧殷着血的伤口。
星河看到那抹血色,又忙转开头:“怎么、怎么回事?”
赤松伯把手中端着的一碗药放在床边,又去袖子里掏出个药瓶,给李绝敷药。
“怎么回事?你问我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里带着嘲讽跟不耐烦:“他为了你那个爹,跑去冀南……为了救容元英,差点儿死了!”
星河骇然地睁大了双眼:“小绝是……”
赤松伯给李绝往那可怖的伤口上敷药,星河胆战心惊地又看了眼,才发现伤口已经给缝合过了,针脚像是蜈蚣腿似的吓人。
她急忙捂住脸,身子抖个不停。
赤松伯冷冷地说道:“小姑娘,丑话我说在前头,若是这个浑小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了容元英。”
正如星河先前所料,李绝确实是去了冀南。
只因他不放心。
已经在皇帝面前求了旨意,如今等的就是容元英赶紧回京,但李绝还记得皇帝跟他说过的那句“靖边侯若是死在外头,你还得等三年”。
这句话虽是皇帝的戏谑之语,但对于李绝而言,却像是一根毒刺。
他得把这个隐患除掉。
加上冀南的情形确实不容乐观,更促使李绝暗下决心。
他本来想见了星河后当面说明白,可偏偏星河人在国公府里没回来。
李绝思来想去,索性不告诉她,免得一来容霄传话未必准,二来也免得她更加为自己担心。
就连惠王那边,他也只交代了一句有事出城,戚紫石倒是跟着他的,所以惠王原本也不知道他的打算。
事实证明,李绝是来对了。
靖边侯是在统兵对外立下的战功,他却是没想到自己会在阴沟里翻船。
在自家的地盘上,对付的是一些远比蛮人要弱的流寇,他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但让容元英措手不及的是,他的敌人可不止这些流寇。
还有在他身后各种掣肘的地方势力。
正如先前庾清梦所说,流寇坐大,这跟地方统辖防御不利是脱不了干系的,按理说朝廷派了人来镇压是好事,但对有些官员而言,若是朝廷的特使能够轻轻松松把流寇压制住了,岂不是显得他们无能。
何况流寇的势力错综,其中龙蛇混杂,未必没有人想浑水摸鱼。
所以又怎会让容元英轻轻松松的就立了战功。
之前惠王所调派的那个本地的将军都一不小心马失前蹄,何况靖边侯。
起初,因靖边侯的指挥得当,流寇已经给一步步被赶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等他们尽数进了口袋阵,就可以一网打尽。
不料有人为了抢功,故意的不听指挥先冲杀了出去,一番乱冲,打草惊蛇,坏了容元英的计策。
流寇们察觉中计,于绝地之中竟然拼死一搏,非但砍杀了朝廷兵马,更把靖边侯的阵型都冲乱了。
原先士兵们都因为靖边侯的威名,还算不慌,但眼前前方给砍杀的惨烈,自然也都乱了,不等流寇冲过来,已经散了一半。
容元英带兵一世,属下个个悍勇,哪里见过这些孬种,气的叫打起靖边大旗,亲自冲上前鼓舞士气。
一番激战,本来的大捷变成了两方各有死伤,靖边侯怒不可遏,命斩了那私自抢功的将领,不料因此埋下隐患。
那日天又下雨,流寇勾结叛变的将士冲了进来,靖边侯措手不及,只能且战且逃,正以为自己一生英名就将毁在这小小冀南的时候,一队意想不到的人马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