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思——八月薇妮
时间:2021-12-03 10:10:52

  然而,在她头顶往上,却就是赤松伯先前给敷药过的伤处,血腥气跟伤药的气味笼罩着,又让她慢慢地缓过劲来。
  雨还在继续,星河却再也睡不着了。
  李绝虽然停手,但少年的身体却依旧很热,她原先还是很渴望这份暖意的,如今却给烫的有些难受。
  他仿佛也不轻松,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嘴里便又含糊不清地嘀咕几声,好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跟她委屈的诉说什么。
  星河只隐约听见“凶我……”、“难受”之类的。
  她大睁着双眼,却逐渐地觉着,那原先很凶地顶着自己手的,已经慢慢地缓了下去,没有先前那么骇人了。
  星河不明所以,只硬生生又熬了半个时辰,感觉身体都僵了。
  突然,被夹在中间的手有些酸麻之意。
  起初星河还没察觉,又过片刻,蓦地惊醒。
  忙试着动了动,果然,手已经能够活动了。
  原来就像是先前赤松伯给她点了穴道一样,李栎叶也用了同样的手法,这种点穴的手法有重有轻,重的话足以让人整天整夜不能动,但却也会伤及人身筋脉等,轻的话只能保持一两个时辰。
  李栎叶不如赤松伯的武功老到,所以只一个时辰不到,星河便能动了。
  星河急忙试着舒缓手脚,想要尽快地赶紧离了李绝身边。
  可偏是因为这样,被她的手所覆之处,却也仿佛给惊醒了似的,又有抬头的迹象。
  星河懵懵懂懂,只想快些抽手,大概是动的太明显,狠狠地一划。
  李绝如同受惊似的,猛然一抖,竟把她往身上又揽紧了些。
  星河吓了一跳,抬头看向李绝。
  却见他脸色发红,额头上隐隐地有汗意,喉结上下的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
  她壮着胆子靠近,只听他哀告般地低语:“姐姐、姐姐帮我……”
  他看着是这样的可怜而无助,是因为伤口的疼?还是因为别的?
  星河没法儿去仔细分辩。
  盯着面前这张因为受伤加上连日折磨而清减了不少的脸,望着他煎熬的神情。
  星河心里想起的,竟是容霄拿着那房屋地契给她时候,所传的李绝的话,也是赤松伯青眉绿眼地说他为了容元英几乎赴死的话,还有更多……从最初相识,波波折折……
  到如今。
  她的鼻子发酸,轻轻地咬住唇。
  好像是挣扎了一夜的窗外的雨,终于冲破了那层窗棂纸。
  潮润的雨水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受伤之后的这几天,李绝在黄泉路上徘徊了无数次。
  自从察觉了李栎叶要带他回信王府后,李绝极为愤怒,同时又有些恐惧,愤怒是因为李栎叶竟趁人之危这么下作,恐惧是怕真的给她得逞,那星河呢?
  他答应了星河,会好好地回去的……如今容元英无碍,皇帝就也可以“金口玉言”给他们赐婚了。
  他是要娶星河的。
  只差这一步而已!
  李绝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这个。
  而不是什么回到信王府之类的杂碎。
  但是,此时此刻,就如同他还是四五岁时候一样,他竟完全的身不由己,任人摆布。
  可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身体虽被禁锢,心里却仍是抗拒着,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无法磨灭。
  “梦见”星河,李绝并不怎么惊讶。
  毕竟在这之前,他偶尔也会梦见她。每一次的梦境都弥足珍贵,就好像他不敢做的,不敢奢望的,在梦境之中……机缘巧合、大发慈悲地会做到一些。
  每一次,都足以让他回味好几天。
  但这次的梦格外的大胆。
  李绝梦见,星河主动地亲吻自己。
  不,不仅是亲,她是在救他,救一个奄奄一息的他。
  她,就是最好的药。
  唇齿相接之间,一点一点地,苦涩的是药汁,甘甜的是津液,让他离开了阴风测测的黄泉路,逐渐地起死回生了。
  体力在恢复,伤势在好转。而心里对她的思念跟渴慕,也在重重累积,无法释然。
  雷声在屋顶上滚动,雨水把整间屋子都封印其中似的。
  李绝闻到那股清淡的甜香,她近在咫尺,最可口的救命良药。
  但是,就算是在他的梦境中,星河还是那么的矜持,不容侵犯。
  就在他想肆意的时候,她却严厉地呵斥住他。
  就算是在梦中,李绝也是不敢就违背她的意愿,虽然他已经按捺不住,饱受煎熬。
  李绝停了手,而只是哼哼叽叽地,用完全叫人听不明白的呓语,诉说自己的渴慕跟委屈,难过。
  他确实是难过的,身上的伤,心头的渴,还有本能的求。
  风雨声中,他听见了一声很温柔的叹息。
  然后,意想不到的,他被那只柔嫩香软的小手,轻轻地握住了。
  有些发抖,迟疑,甚至在碰过来之时受惊地弹开。
  但最终,她还是没有放开他。
  雨声淋漓,空气湿润而带一点奇异的甜香。
  风雨声,夹杂着令人难以想象的至深至慰的叹息跟吟哦,仿佛……还有极度隐忍的呜咽。
  在湿淋淋的雨气跟轰隆隆的雷鸣声中,李绝做了一个生平最美、而无可替代的梦。
 
 
第112章 .二更君枕上分明见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
  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韦庄《女冠子》
  八月底,关外已经开始飞雪。
  李绝进盛州城的时候,正是今冬第一场雪。
  当时李绝窝在马车之中,身上盖着一张白狐皮的大氅,几乎把他整个人都遮住。
  忽然车厢门给推开,是李栎叶探头看了眼。
  见李绝仍是一动不动,李栎叶戒备的脸色稍微放松,她笑道:“三弟,起来看看雪,这可是个好兆头。”
  李绝一声不响,眼皮都没抬。
  他这般冷冷清清的,这一路上,李栎叶倒是已经习惯了,只确定他仍好好地呆在身旁就行。
  当下只又笑说:“一会儿就到王府了,可别再这么赌气使性子的,母妃毕竟是盼了你许久,看你这幅样子,岂不担心?”
  李绝仍是置若罔闻的,李栎叶无奈,纵身又跳了下车。
  早在出关之后,郡主就先派人回信王府禀告了。
  虽然觉着王府在望,李绝不至于会再怎么样了,可李栎叶仍是不敢掉以轻心,给他下的药,也竟比先前更多加了三倍。
  连赤松伯都有点看不过去了,私下里道:“你小心把他毒死。”
  李栎叶道:“哼,我只怕药性不够,叫他把咱们都杀了!你忘了之前?好歹我得把他完完整整地弄到父王母妃跟前。”
  之前路走到三分之一停的时候,李绝的伤势转好,身体恢复。
  郡主自然欣喜。
  谁知李绝表面上看似安静,却趁她不备,反而将她挟持住了,差点给他脱身。
  还好赤松伯趁他不备突然偷袭,从那之后,李栎叶便多加了一倍的药,又恐怕他再使诈,在进盛州的关键时刻,便又狠心多加了分量。
  先前马车距离盛州城还有数里,信王府便派了亲兵过来恭迎。
  此刻城门大开,路人肃清,前头侍卫开道,后面亲兵簇拥,李栎叶跟二十三亲卫护卫马车在侧,威风凛凛地回了城内。
  百姓们立在街道两侧,见状诧异,有不知道的,不免问起车中是何要人。
  只听旁边知情者道:“听说,是先前在外游历的信王府三王子回来了!”
  “当真?”问话的人很是惊喜:“这可太好了,信王殿下虎父无犬子,这下盛州稳了!”
  众人纷纷地:“可不是嘛,先前听说世子殿下受伤,实在叫人担心,如今又多一位王子回来,天佑盛州!”
  虽然世子李重泰受伤的消息,王府是有意隐瞒的,但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坊间多多少少知道了些,都很是担心。
  如今听闻三王子回城,自然欣喜。
  李栎叶在马上听见,回头扫了眼马车,轻轻地吁了口气,微笑道:“看来,百姓们对于铖御的回归相当喜欢。”
  赤松伯目光沉沉地,终于说道:“郡主还是别这么一相情愿了,你不是不知道这个小子心里想什么……难道要一直都给他用药?”
  李栎叶倒是有些轻松了:“随他怎么想,我只要把他送到了父王母妃面前,我就算是交差了,后面怎样,自然是父王跟母妃料理。”
  赤松伯欲言又止。
  信王府。
  书房中,信王李益都正在看一份军情奏报,眉头紧锁。
  听闻侍卫来报说李绝的马车快进了王府街,信王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已经是四十开外的人了,常年的军旅生涯磨练,他的身形依旧挺拔矫健。
  信王的容貌俊朗,气质威严,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只因为年纪渐大,不再似青年时候那么锋芒毕露,多了几许韬光隐晦。
  听了禀奏,信王握着手中的奏报:“知道了。”只淡淡地说了声。
  侍卫退了下去。
  信王又看了会儿军情,却总有些心神不宁,正在这时,外头道:“王妃来了。”
  李益都把手中的奏报放下,抬头看向门口。
  信王妃冷华枫的身形自门口出现,她如今已经是“半老徐娘”的年纪,但容貌看着依旧妩媚秀丽,犹如双十年华一般。
  看着信王未曾起身,冷王妃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怎么没有人来禀告王爷,铖御回来了吗?”
  李益都站起身来,转出桌子将她迎住:“刚才已经来说过了。”
  冷华枫抿嘴笑道:“父子这么多年不见了,铖御第一次回来,到底对他好一些呢。”
  李益都勉强随着笑了笑:“当然,都听王妃的。”
  信王妃不疾不徐地,温声说道:“这才对嘛,虽然说他是小辈儿的,不该咱们去迎他,但到底他离家太久,听叶儿说,他有些不太高兴回来呢,只怕是在外头把性子更弄的野了。所以,咱们当父母的才更该对他好些,叫他知道,这儿才是他的家。”
  信王点了点头:“好,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罢了。”
  冷华枫满意,仰头依依地望着他:“那咱们出去到二门接一接铖御吧。”
  李绝是给一顶软轿抬了进来的。
  身上还盖着那件白狐裘的大氅,只露出了半张脸,少年窝在轿子里,仿佛还在安睡。
  鸦色的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髻在头顶,却是用一支女式的米粒珍珠钗簪着。
  垂落的长睫,微挑的眼尾,清减过分的如画容貌,在雪白的狐裘映衬下,看来竟有几分妖异。
  二门不到,李栎叶先看到信王跟王妃的身影。
  她本来正随行照看李绝,见状便飞奔过去,忙先跪地行礼:“父王,母妃!如何竟出来了?”
  信王没有出声,而只是看着软轿上那仿佛还在昏睡不动的少年。
  他先皱了眉。
  信王妃却含笑地将李栎叶扶了把:“叶儿快快起身,你一路辛苦了。”
  李栎叶眼圈一红:“母妃……”她先前在外头,飞扬跋扈,可到了信王妃面前,却仿佛又变成了个小女孩儿,嗫嚅着:“女儿无用,差点办砸了差事,幸亏……还是带了三弟回来。”
  冷华枫这会儿也抬眸看向了软轿上的李绝,她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就算看到李绝的瞬间,那笑容也只是稍微地滞了滞。
  信王已经肃然地问李栎叶:“怎么回事?”
  郡主先忐忑地看了眼王妃,才小声回答道:“三弟……不太听话,女儿怕节外生枝,所以给他用了点软筋散。”
  “胡闹!”信王明显的有些不悦。
  正要呵斥,那边信王妃却已经唤了声:“铖御。”
  她竟撇开信王,迈步迎了出去。
  这会儿因为看见信王跟王妃都在,轿子已经在二门边上放下了。
  轿子中的李绝本没有动静,听到这声唤,眼皮才稍微抖了抖。
  信王妃已经快步到了软轿旁边,她看着李绝披在身上的狐裘,又看看他的脸,甚是动情般:“好孩子,你……长大了!”
  李绝的眉峰蹙了蹙,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冷静而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美妇人。
  在看见冷华枫之前,李绝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信王妃的模样了,但是在此刻,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忘。
  好像是在他记忆深处的那张美丽的脸,没有改变过。
  冷华枫殷切地看着他:“铖御!你觉着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怜见儿的,怎么瘦的这样?一定是……在外受了好些苦。”她的眼圈泛红,已经有泪光闪烁。
  李绝仍是没有出声。
  他的表情,好像并不认识信王妃。
  信王不声不响地走到了王妃身后,看着软轿上没动的李绝,若不是听李栎叶说给他服用了软筋散,这会儿早就呵斥他无礼了。
  李益都扶住了伤心的信王妃,皱眉对李绝道:“这可是你母妃,怎么竟不认得么?连一声母妃都没有?”
  “母妃?”李绝总算是开了口,眼皮却垂了下去,他轻描淡写而带些调侃地说道:“尊贵的王妃,王爷,贫道是个无牵无挂六亲不认的出家人,什么父母兄弟,一概不知道。”
  信王的眼中透出怒色:“你……”
  冷华枫却拦住他,柔声劝道:“王爷,铖御才回来,有些不适应自然是人之常情,我们母子多年不见,可别才见了面儿就又要伤他的心。”
  李益都深深呼吸:“罢了,我看未必会伤他的心,你只别为了这孽……别为了他多伤心就是了。”
  信王妃拉着他的袖子,有些难过地:“我亲生的,就算为他伤点心又能如何。就如同他不在王府这么多年,哪天我不是牵肠挂肚,求菩萨保佑他平平安安的,如今总算是菩萨听见了我的愿望,我高兴还来不及,就算为他伤心,也是因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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