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不语。
王妃又道:“何况王府如今只剩下这一根独苗,王爷好歹……为了信王府将来着想。”
说着,她竟泪洒当场,哽咽着说道:“若是重泰能够好端端地在跟前儿,我当然愿意。”
李益都将她揽入怀中,低低安抚:“你别着急,如今外头只知道重泰受了伤在调养,此事未必没有可以斡旋的可能。”
“怎样斡旋?”王妃忙问。
信王皱眉:“总会有法子的,只要对方不知道他们手中的是什么,事情就未必到最坏的地步。”
冷华枫含着泪:“王爷若有法子可要尽快,不然,我只怕泰儿未必能熬过去。”
信王点头:“知道。”
李绝的疑心并非无中生有。
世子李重泰确实出了事,事情也的确比他想象的更糟。
盛州城中几乎一半的人都知道,世子因为负伤,正在王府内调养。
但事实上,更加骇人的是,李重泰根本就不在王府之中!甚至如今生死不明。
原来上回跟辽人交锋之中,世子带兵突袭,却因为地形不熟迷了路,竟给大股辽军遇上,寡不敌众,死伤大半,李重泰也在其中,生死不知。
信王得知消息后魂不附体,但他很快想到不能乱。
毕竟若在这时候放出消息,必然会导致军心大乱,而助长敌方的士气。
信王隐忍着,直到得知了辽人俘虏了盛州军百余人的消息,根据名单上所列,他看到了李重泰惯用的假名。
他知道世子还活着,但能活多久就不一定了。
偏在此前,信王得到京内的消息,说是李绝回了京。
王妃立刻请求,叫尽快派人把李绝带回来。
信王为了长远打算,又对王妃所求百依百顺,所以便按照她的意思,派了李栎叶星夜兼程的赶路,五百里加急,去了京城带人。
如今李绝是回来了,但他仍是那么的不驯顺,长大了的猛兽一样,越发凶狠。
相比较而言,世子就稳重可靠的多了。可惜偏偏竟落在辽人手中。辽人折磨俘虏是有一套的,信王虽然按捺,实则心如刀割。
他又不能派人去救,毕竟深入辽人大营,非但救不了世子,反而会打草惊蛇,惊动敌人。
最近,信王正在考虑用什么法子,跟辽人换俘……在这种情形下,世子的身份更加不能暴露了,因为辽人一旦知道世子在他们手中,自然会狮子大开口。
而且世子落在敌手,这可是奇耻大辱,信王府绝不能容忍这个,满城百姓更加受不得。
李绝是从赤松伯的口中得知李重泰陷在敌阵的。
赤松伯知道,他既然起了疑心,人又在王府,便迟早会知道真相——毕竟李重泰不可能总避而不见,所以赤松伯也没有咬死不认。
这几天,李绝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虽然王府内依旧会有各处眼线盯着他,但只要他武功恢复如常,便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但听说李重泰出事后,李绝的心里不由一沉。
虽然曾经当着李栎叶的面儿,他说不欠李重泰什么,但事实上,对这个世子哥哥,李绝的印象不坏。
李重泰不是有坏心眼的,除了有一点嫡出长子的自矜自傲外,他跟那个死去的二王子不一样。
这么一个人若是惨死敌营,那……
这天晚上,李绝信步走到世子的院外,房门紧闭,就算王府上下,绝大多数的人也都以为世子在闭门养伤,免得走漏了消息。
李绝看了片刻,突然发现王妃一行走来,叫开了院门,信王妃只带了贴身的宫女走了进内。
院子之中,原先伺候世子的近侍们急忙过来行礼,请了王妃进内。
冷华枫到了里屋,床帐低垂,就仿佛里间真的有人一样。
其实信王妃最清楚不过,都是假的,她只是做个来探望的样子罢了。
这毕竟是她一手安排的,做给别人看的而已。
坐在床边,信王妃的眼中又含了泪。
此刻屋内没人,王妃擦了擦眼睛,低低地开了口:“天儿越发冷了,昨儿母妃做梦,梦见你衣不蔽体,生生地把我哭醒了……”她一边拭泪,一边哽咽地:“我不敢跟你父王多说这些,怕他说我妇人之仁,但母妃怎能放得下……”
怔怔地看着帐子,就仿佛李重泰在内,王妃发了会儿怔,说道:“你三弟弟回来了,你先前不是很疼爱你这个弟弟吗?当初,他闯了祸,你把头磕破了也要给他求情,你要是知道他回来,不知会多高兴的。可惜,母妃竟不知你们兄弟是否有重逢的一天。”
最后,信王妃合掌喃喃:“但愿菩萨保佑,让泰儿早点平安归来吧。”
李绝从屋顶跳下地,低着头往回走。
才出月洞门,就见李栎叶从廊下走来,两人对上,李栎叶吁了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李绝道:“李重泰的事儿你一早知道?”
郡主闭嘴,顷刻才冷笑道:“知道又怎么样,难道告诉了你,你会有法子?”
李绝自她身边走过:“我什么都不晓得,自然没什么好法子,但等你们再磨蹭些时候,就彻底不用想救人了。”
李栎叶虽然因为带他回来的事情闹的水火不容,但听了这句,不由心头一动:“铖御!”
突然想起他在冀南时候为靖边侯出谋划策的事,又实在牵挂李重泰,目光中不禁多了些渴盼。
郡主将声音放的平和,试着道:“铖御,都是为了世子哥哥,你若有心,咱们一同参详可好?”
“既然你们是因为李重泰出事才逼我回来的,”李绝转头,不由分说地:“你为我向李益都带一句话,我帮他把人救出来,从此不管如何,信王府都不能再干涉我的去留!”
李栎叶愣怔,想了会儿:“如果你说到做到,我自然可以转告父王……想来父王,不至于为难你吧。”
李绝哼了声:“那你先去跟他说清楚。我要一句准话。”
虽然信王妃答应他离开,但李重泰若死在外头,信王府后继无人,李绝担心信王还是会打他的主意。倒不如送佛送到西,一劳永逸。
第114章 .二更君妙算申帷幄
郡主稍微琢磨,即刻赶去告知信王。
李益都听她说完,像是惊讶,却又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信王府就这么委屈了他?他自个儿应该也知道这话不对,所以竟还要让你来传……”
李栎叶心想李绝未必是觉着话不对,却不敢反驳。
信王又道:“哼,狂悖无知的小子,又不在关外长大,也从来没真刀实枪的对敌,居然敢说这种狂话!他若真的有法子我难道会不乐意么?只怕是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乱语,本王怎能当真。”
李栎叶忙道:“父王,我看铖御不是随口大话,他年纪虽小,却也算是有勇有谋,如果父皇一时还没有什么别的法子,不如可以……让铖御试试看。”
信王思忖了片刻,仍是不太放心:“就怕我答应了后,他只是任意胡闹。初生牛犊不怕虎,此事未必妥。”
李栎叶心里虽然很想一试,但也不敢左右信王的决断,便道:“当然,一切还得看父王的意愿。若是不信铖御,那……就罢了。”
从信王的书房出来,郡主心里有些悒郁。
李绝有没有法子她不知道,但李绝的那句话却绝没有说错——假如还耽搁下去,只怕就不用费心地去救李重泰了,没有人能够在辽人手中熬过数月。
她满怀心事地缓步而行,连对面赤松伯正走来也没察觉,直到老道士咳嗽了声。
见李栎叶站住脚,赤松伯走近了:“怎么我听说,王妃已经答应,许那小子离开王府了?”
郡主一怔:“是铖御告诉你的?”
赤松伯留神左右,略压低了声音:“这可是真的?”
郡主拉着他,往前走到院子的中间儿:“母妃是为了安抚铖御才故意那么说的,其实心里怎么舍得?无非是想让他借着养伤这段日子,彼此相处,可以让铖御知道这才是他的家,哪里真的要他走?”
赤松伯有些失望:“哦……我还以为……”
郡主盯着他:“阿伯,我知道你的心意,然而京内那些事,你可千万别透露出去,不然的话,以那小子的脾气,谁还能拦得住?一切都糟了。”
赤松伯扭头。
李栎叶道:“你只想一想,是信王府重要,盛州的安危重要,还是那个丫头重要……就行了。”
赤松伯长长地吁了口气。
李栎叶又道:“还有,铖御先前跟我说,他有法子去救回世子,阿伯,你总不能在这个关口背叛王府吧?”
听见这个,赤松伯神色微动,竟也有些激动:“他真的这么说了?什么法子?”
李栎叶为难:“你别急,铖御的意思是,只要救回了世子,他就要让父王答应放他走,可是我刚才去见父王,父王却对这个并不感兴趣……也许是不相信铖御。”
赤松伯皱眉。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打廊下走来,张望了一阵,忙走过来:“郡主,王妃请您过去。”
信王没有答应,这让李绝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信王这会儿必然“病急乱投医”,一定会应承呢。没想到那老家伙还很坐得住。
赤松伯转告了这个消息,又问他:“你真的有法子救世子”
李绝眯着眼睛道:“又有怎么样,李益都既然不答应我的条件,我乐得清闲自在,反正王妃许了,我身子一好立刻就走。”
他的功力已经恢复了六七分,最多再调养个两三日就可以离开王府。
赤松伯盯着他:“就算王爷不答应你,世子可是你的亲大哥。你要是不去,把法子告诉我,我去。”
李绝嗤之以鼻:“我为什么要白白告诉你,倒是便宜了李益都,再说,我出的主意,假如你们学了去却做不好,最后只怕还赖我的主意不好呢。这种亏本买卖我可不干。”
说话间一个小宫女怯生生地在院门口走出来,飞快地看了眼李绝,低着头小声道:“三殿下,王妃请您过去。”
李绝想了想,还是起身跟着小宫女去了。
赤松伯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虽然嘴里说着讨厌信王府的任何人,但是对于王妃的传唤,居然还是乖乖地听了。
王妃的房中,李栎叶也在。
看到李绝进门,王妃叫他在身边坐着,李绝却并不肯,只戳在门口道:“王妃叫我有什么事?请说吧。”
王妃望着李绝,眼神有些温暖地:“你姐姐跟我说了,你想了法子,要去救你大哥?”
李绝却并没有看她,只淡淡地瞥着旁边的窗户,这屋内有一股很清淡的香气,并不难闻,但却叫他不能适应:“法子是有,可惜信王殿下不乐意。”
王妃微笑:“我想着你父王未必不愿意让你历练历练,只是你毕竟才十五,又是刚回来,对于辽人的情形未必了解,你父王兴许是怕你冒险……”
“是吗?”李绝大不以为然:“就好像我这些年都在养尊处优似的。”
信王妃很好脾气地一笑:“罢了,王爷的脾气直,你的脾气又急,怪不得说不到一块儿去,不过,我心里倒是愿意的。”
李绝意外,却不太明白她愿意什么:“愿意?”
信王妃点头:“我虽不知道你有什么法子,但却想让你去试一试。”
李绝回头,难得认真地看着王妃的神情。
信王妃同他四目相对,缓缓说道:“只是,我并不是因为要答应你的条件而让你去,也并不是因为想要把重泰救回来而让你冒险,母妃只是想你借着这个机会,向你父王证明你的能耐,从此,也不会再有人敢小看铖御。”
李绝哑然,顿了顿后说道:“我没有必要跟他证明什么。”
信王妃温和地注视着他,像是看穿了所有:“你自然是个要强的孩子,其实母妃之所以想你去,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些年你在外头并不是享福的,你既然开了口,便是你有这本事,母妃相信你必会成功,也会顺顺利利地把你大哥带回来!”
她的目光,恳切的像是良师益友,仁爱的像是个送别儿子的慈母。
李绝的心情有些复杂,他只能转开目光。
王妃的身后,郡主一直没有出声。
只在这时,她看看王妃,又看看李绝,心情也有些异样。
信王妃转头:“叶儿,你先前不是总抱怨你父王因为你是个女孩子,总不给你机会么?你愿不愿意跟铖御一起去做这件事?”
李栎叶一怔,然后急忙躬身:“回母妃,我当然愿意。”
信王妃“嗯”了声:“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虽是女子,未必不如须眉,跟你三弟一起,也必定所向披靡。”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却透着一种很鼓舞人心的不容小觑的柔韧跟坚定。
信王以为李绝从小离开盛州,更加没正经打过仗,对于辽人以及战事等等,一不了解二不熟悉,并不能成大事。
却不知完全是小看了李绝,他当然没有真正打过仗,但要救人,却未必非得用打仗的手段。
这天,日常巡查的辽人士兵,发现有一行数人向着此处而来。
顿时之间,十几个彪悍的士兵冲了出去,将那些人拦住,围在中间。
眼见一场屠戮势不可免,其中为首的一人把头上罩着的披风往下一掀,露出底下方方正正的纯阳巾,一张脸清秀如画。
身上穿着的,却是一袭端肃的蓝色道袍。
辽军突然见竟是如此的俊雅少年,又见他身着道袍,不觉都愣住了,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用有些生硬的官话说道:“你们……是道士?”
这少年正是李绝,他身后随行的共有三人,长须白发的赤松伯,改扮成女道姑的李栎叶,另外一个,却是才赶到了信王府、如今也换了道袍的戚紫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