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没错才稀奇呢,难不成是哪位大人家的孩子给拐带了?”甘泉这会儿还没料到事情的严重性,开玩笑似的说。
不过,当他发现庾约的脸色突然有点格外凝重的时候,甘泉脸上的笑也乍然收敛:“二爷……这、您知道是哪家孩子?”
倒不是甘泉不够聪明,而是他根本没敢往玄佑身上想。
庾约沉默片刻:“你立刻去打听打听,有没有人从宫内……”
他一说“宫内”,甘泉的眼睛瞪得溜圆:“二爷,您说的总不会是咱们佑哥儿吧?!”
“什么咱们……算了。”庾约也想否认,但他没法否认,只道:“去吧。”
甘泉吃惊地瞪了他半晌,终于转身极快地出去了。
这日,过午。
庾约独自在书房之中,对着一架琴。
纤长的手指拨弄了几下,后知后觉地,发现是《渔樵问答》。
当初星河心里有事,闷闷不知的时候,习惯弹这个,本来庾约不懂,这会儿却明白了。
心里的话无人可说,便在这曲子之中,仿佛自问自答一样。
连他也染了这莫名习气。
从星河带了玄佑进宫后,庾约再也没见过一次。
他从没跟任何人提过,但在他心里,时不时地却也常想起那张可爱惹人怜的小脸。
不能否认的是,佑儿的相貌确实地有些肖似李绝,但奇怪的是,他在面对李绝的时候,总觉着讨厌,可是跟佑儿,却……
好像真的把玄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如果玄佑,真的是他的孩子,那该多好。
可惜,可惜!
心思混混沌沌,乱的就像是飘着雪的夜空。
手下的琴弦也破了音。
而在他停下的瞬间,身后有个声音道:“好好的,怎么就停了呢?”
庾凤臣微微抬头:“郡主……是什么时候来的?”
身后站着的居然是李栎叶,她抱着双臂,靠在墙边上,两只明亮的眼睛盯着庾约。
“才到不久。”她放下双手,走到庾约的跟前:“不欢迎?”
庾凤臣把手自琴上撤下:“不是从大门进来的吧?”如果是从正门而入,这会儿该有人向自己禀告才是。
李栎叶笑道:“我若说不是,你是不是要把我赶出去?”
庾凤臣淡笑:“据我所知,昨日郡主才回京,是进了宫的,怎么……这么快就出宫了?”
郡主转头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缓步走到多宝格前:“你不是不知道,那宫内的人多都是不喜欢我的,我陪陪母妃也就罢了。”
庾凤臣问:“那,是什么时候出宫的?”
郡主正盯着多宝格上的一个古铜绿的笔山,倒是有点意趣,摆在这里,竟仿佛是一座小山,栩栩如生。
闻言回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而已。”庾约淡淡地。
李栎叶却避而不答,只是笑问:“我听说你今日本是要出城的?可惜城门关了。你本是要去哪儿的?”
庾约道:“青叶观。”
“果然又去那个地方,”李栎叶仰头一笑:“凤臣,你总不会是想去当道士了吧?”
庾约道:“这也说不定。哪天想开了,做就做了。”
李栎叶皱皱眉,又折回他跟前:“当初我把容星河带走,你着急赶了去,非得把她带回……我当时还以为你是因为靖边侯的缘故,要顾全靖边侯府的体面,谁知你回头居然娶了她,如今人人都说你庾凤臣高风亮节,当世程婴,可我知道以你的性情,眼里揉不进沙子,你怎会容下她?”
“这就跟郡主无关了。”
李栎叶眯起双眼:“你总不会是真的喜欢她吧?”
“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庾约顿了顿,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是当世程婴,高风亮节,义薄云天,我觉着这已经够不错的了。”
李栎叶听出他的揶揄,走到桌边,俯身。
双手撑着琴桌,她盯着庾约:“如今你已经给铖御夺去了兵权,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安国公,凤臣,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盛州好不好?”
庾约疑惑地抬眸:“什么?”
李栎叶道:“你在京城又无事可做,不如去盛州吧?我、我……你知道我对你的心!”
庾约张了张口,轻轻地“嘶”了声,才似笑非笑地说道:“不用了吧,郡主,这太高看我了。我也受不起。”
“有什么受不起的?我喜欢你,你跟容星河又毫无关系的,”李栎叶盯着他的眼睛:“而且,你连容星河都能容,我……应该也不比她差!”
庾约听到那句“毫无关系”,喉头竟然动了动,听到最后,唇边掠过一丝讥诮的笑。
他淡淡道:“郡主当然不比她差,不过,郡主只管盯着我,这就有点自贬身价了吧,如你所说我现在只是个空闲虚爵,又是这般年纪,郡主若想要人,多少青年才俊,必如过江之鲫前赴后继当你的入幕之宾呢。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李栎叶眉头紧锁:“你不用说这些,你知道我眼里心里,只有你!”
“可是我眼里心里,并无郡主。”庾约仍是波澜不惊地。
李栎叶的唇角微张,猛地探手过去,竟抓住了庾约的手:“那你心里眼里的是谁!是容星河?”
庾约像是给什么烙铁烫到似的,忙要撤手。
不料李栎叶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庾约一挣,没能挣脱,反而带的李栎叶向着这边俯身过来,半身压在琴上,发出“嗡”地一声。
庾约皱眉:“郡主这是做什么?请放手。”
李栎叶仍是死死地盯着他:“怎么,你不敢回答?还是不敢承认。”
庾约见她竟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当下右手一抬,拍向李栎叶的肩头。
李栎叶起初不信他会对自己动手,可觉着肩头好像给一股大力击中,整个人一震,身不由己地松开手,向后退去。
庾约缓缓起身:“我心里谁也没有。郡主就不必再捕风捉影,刨根问底了。也是……自讨没趣。”
他说了这句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擦拭双手:“若是郡主没有别的事,且请回吧。”
李栎叶盯着他淡定沉着的脸色,以及那明显仿佛羞辱人似的动作,胸口起伏,突然道:“好,你既然这么说,那就罢了。”
庾约瞥她一眼,不置可否。
李栎叶转身,仿佛要走,可又轻声道:“你大概知道了封锁九门,是为何事吧。”
庾约擦手的动作一停,那块帕子便给握在了掌心:“哦?郡主仿佛知道内情?”
李栎叶转头,嫣然而笑:“我当然知道,不过想来你对此是不感兴趣的。我也不在这里‘自讨没趣’了。”
庾约见她拔腿要走:“郡主!”
李栎叶脚步不停。
庾约皱眉,终于闪身掠到门口,张手将她拦住:“请留步。”
郡主这才止步,转头看向庾约:“刚才不还巴不得我快点走吗?这么前倨后恭是怎么了?”
庾约盯着她:“您方才说,九门的事……可否细说?”
四目相对,李栎叶突然道:“这个可是机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庾约盯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毕竟什么……都可以商议的。”
李栎叶微怔,也跟着笑了:“庾凤臣,你是什么意思?”
庾约道:“兴许,是你知道的那个意思。”
就在这时候,外间人影一晃,却是有两个随侍闻声闪身出来:“二爷……”
庾约一摆手,那两人便又退了。
李栎叶见状才慢慢转身,两人对峙片刻,郡主道:“凤臣,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
“我刚才已经说了,你跟我去盛州……我们……”她用一种极期盼渴望的眼神看着庾约:“成亲!”
庾约眉峰皱蹙,终于他问道:“玄佑出事,跟你有关?”
若说之前他还心存侥幸,可在李栎叶现身、刚才又说了那句话之后,他就确信,确实是玄佑有事。
李栎叶竟坦然承认:“不错。”
庾约的脸上露出些怒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很快他想到:“难道是信王太妃的意思?”
李栎叶说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总之,那个孩子在我手上,你若想他无恙,就答应我的条件。”
“你们简直……”庾约深深呼吸,仿佛要骂,却又打住:“他在哪里?”
李栎叶笑道:“你总不会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告诉你吧?”
他眼底的担忧掩不住:“他可好?”
李栎叶道:“到底也还是我的侄儿,我岂会忍心。放心,他自然好端端的。”
庾约的脸色十分复杂:“郡主,你的条件,对天底下任何男人而言都算是梦寐以求,何必寻我。”
“我就要你。”
庾约呵了声,目光闪烁:“你,会后悔的。”
“我若不争一争,会更悔一辈子。”
庾约见谈不拢,深深呼气:“我若应承。你就把玄佑交出来?”
“是。”
“那我可以答应你。”
李栎叶听说“可以答应”,眼睛大亮,却又怕他反悔:“你可别出尔反尔。”
庾约沉默:“我若反悔,就让我万箭穿心,死无全尸……”
李栎叶急忙捂住他的嘴:“好了我信你就是。”
庾约慢慢推开她的手:“玄佑在哪里?”
第180章 .二更君别想伤害他
平儿先前按照李绝的吩咐,还想把佑儿的事情向星河瞒住。
然而毕竟是母子连心,星河总是心跳不安,加上平儿因为担忧,六神无主的,到底也给星河看出了蹊跷。
星河只稍微一逼问,平儿就撑不住交代了。
正平儿打听到李绝去找信王太妃了,所以便陪着星河一同前往,不料太上皇因为不放心的缘故,所以才碰在了一起。
李绝跟星河在内殿,互相安抚,平儿在外头独自流泪。
她心中自责,为什么昨晚上自己就没有坚决些,若是她没答应奶母的话,仍是她留下来守着佑儿,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假如佑哥儿有个三长两短,她就算把命赔了,那也是毫无用处的啊。
平儿哭的眼睛都有点模糊,却有个小太监风儿一样冲来:“平姐姐!午门口上有人说,小殿下回来了!”
“什么?!”平儿怀疑自己听差了,或者是思虑过度生出幻觉:“再说一遍!”
“他们说小殿下回来了!”那小太监喜的声音发颤,却也尽忠职守地提高了音量。
而在小太监话音刚落,李绝从内走出来:“你说,玄佑回来了?”
那内侍急忙跪地:“皇上,午门上的人是这么说的,料想他们不敢说谎。”
李绝的脸上瞬间闪过喜色,急忙要往外去,里头星河懵懵懂懂地出来:“在说什么?你身上有伤,不许乱动乱跳的。”
平儿给这狂喜冲的要晕了,可听星河这么说,便反应过来,忙道:“皇上,奴婢去看一看!若是佑哥儿,便立刻带回!”
星河原先没听见他们的话,听到平儿所说,才怔住:“什么,佑儿?”
此时平儿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一路小跑往前。
才转出泰和殿,就见到前方一堆人簇拥着两个人,她的目光几乎模糊起来,赶紧定神再看,果然看到其中一道小小的身影,那可爱的小脸,确实正是玄佑!
“佑哥儿!”平儿失声大叫,拔腿向着前方跑去。
那边玄佑也看到了平儿,却也喜喜欢欢地嚷了声。
两人碰到一块儿,平儿把玄佑死死地抱住:“你跑到哪里去了?真的叫人……”泣不成声,泪如泉涌。
她只顾高兴玄佑失而复得,平安归来,竟没留心到刚才拉着玄佑的手进来的那人,居然正是甘泉。
皇帝寝宫。
玄佑一看到星河,便跑过来,星河把他抱紧,再也忍不住了,痛哭失声。
原先当着李绝的面儿,星河还不曾尽情地哭,此刻大石落地,却总算能够毫无遮掩地……这反而把玄佑吓坏了似的:“娘、娘亲怎么了?”被母亲的情绪所染,小嘴一瞥,当即就要哭起来。
平儿因先前在外已经哭过一阵,这会儿好的多了,便安抚提醒星河:“娘娘别哭了,把小殿下吓坏了呢。”
星河总算强忍住,佑儿已经忙着用小手给她擦泪,星河才捧着他的脸:“有没有受苦?有没有人打你?”
“没、没有啊。”佑哥儿疑惑地。
星河道:“那是去哪儿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佑哥儿的脸上掠过一点心虚,回头看看平儿,以及她身后的甘泉。
甘泉笑道:“小殿下,就照实说罢,瞧娘娘为你担心的。”
“娘亲别担心,也别生气,”佑哥儿这才道:“佑儿、是想爹……不不,是想安国公了。”
星河惊愕:“什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