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的眉峰一蹙,拉着她的手往内走了几步。
这香栀园顾名思义,栽种了许多的栀子花,这会儿正是花开之时,清香扑鼻。
而越往院内,花树掩映,就算是阳光明亮的午后,都显得有些阴凉。
星河着急了,只觉着太不妥了,想挣扎又挣不了。
像是给猛兽擒住的猎物,她战战兢兢地:“你……干什么?”
李绝拽着她,在靠墙的抄手游廊内停了,却仍是没松手,只用一双冷冽的凤眼看着她:“霄哥哥,湛哥哥,顾表哥,庾大哥……还有个庾叔叔,我呢?”
星河听他如数家珍地说些有的没的,脸早涨红了:“你混闹!”
“是,他们都是正经的,就我混闹?”
那声音擂鼓一样,逼得星河无处可藏,她咬了咬唇:“你别不知好歹,你……你本来该留在小罗浮山,又跑到京城做什么?又说这些没意思的。”
她咽了口唾沫,尽量地若无其事:“小道长,我跟你……本就没什么关系,你还是快离开这儿吧,要是给我父亲发现了……”
李绝冷笑:“姐姐真是狠心啊,这么快就跟我没关系了?日日夜夜的厮守是没关系,你几次三番去山上找我也没有关系,那怎么还是有关系?”
“什么日日夜夜……”星河恼羞成怒,举手打向他身上:“住口!”
李绝攥住她的手,望着那细嫩的小手:“我亲过姐姐的手,也是没关系?那姐姐告诉我,要做到哪一步,姐姐才肯承认跟我有关系?”
“你这……”星河的耳垂都红透了,像是一颗诱人的小圆果子:“你别逼我,外头都是人……”
李绝看着那颗可爱的圆果儿,他没尝过果子的滋味:“那你就叫人来,让他们看看咱们有没有关系。”
星河听了这句,脸上顿时白了。
她抬头瞪向李绝。
目光相对,星河狠狠地一咬唇:“你到底想怎么样?”
小道士望着她樱唇上被咬出的一道白印子,很快地,血色又涌上来,那唇就比先前更加嫣然欲滴了。
他越来越觉着她整个儿都很好吃的样子:“我要姐姐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而别。”
“说了我是被府内召回的。”
“撒谎。”
“我没有!”星河的手腕有些发疼:“要说话就好好说话,你放手,我……我不会跑。”反正她想跑都跑不了。
李绝喉头动了动,总算先将手放开。
他深吸一口气,又吁了出来:“那天,我去过冯家。”
星河正在揉自己的手腕,听到这句,微怔:“什么?哪天?”
李绝垂眸:“那丫头跟你说,我不是姐姐的终身的那天。”
星河浑身一抖,情不自禁后退到美人靠边上。
她无法置信地:“你……你去过?你听见了?”
“我当然听见了,姐姐心里有数嘛,”李绝一笑,似寒冬枝头的霜:“对姐姐而言,我就是可有可无的消遣,不可能是姐姐的终身,是不是?”
星河张了张口,心好像被人掐了一把:原来他都听见了,那些话。
那是从小罗浮山上下来后,小道士隔三岔五地夜间而来教导星河。
平儿因此提醒星河不要忘乎所以,要正经为自己的将来考量。
星河知道她的担忧,便搪塞了一句“心里有数,会好好想想”。
确实,当时曾听见窗外有过一点异响,只是她没有在意。
怪不得此后几天,李绝都没有出现!
可怎么……偏偏就听见了那些。
星河浑身乏力,双膝一屈,往后坐在了美人靠上。
李绝垂眸看她:“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星河手扶在额角,却也是借机遮着双眼。
她低着头,双眼之中已经有泪涌了出来,但她不想让李绝看见。
李绝哪里会忽略这个,长指探出,在星河的脸颊上轻轻抚过,手指间便沾了若干湿润的泪。
小道士看看指上的水渍,又看看低着头正微微发抖的星河。
慢慢地把手指放到唇边,舌尖舔过那点泪渍,明明是咸的,可他竟品出了一点久违的清甜。
或许是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甜的吧。
李绝仔细地把手指上的泪渍都吃了去,他意识到自己饿了。
第37章 .二更君辣手摧花啊
容霄在星河进了院中后,便拦住了平儿。
平儿其实没着急想跟着星河,毕竟这是在侯府,不至于有什么不妥。
而且她做梦也想不到,容霄竟然这样胆大妄为,会敢把李绝带回府内。
“二爷?”她只稍微觉着有点奇怪,心想容霄怎么不赶紧进去,反而堵在这里做什么。
容霄咽了口唾沫:“平儿姐姐,你在外头等等,我有几句体己话跟三妹妹说。”
平儿很知道这位二爷的性格是有些憨的,听他说什么“体己话”,不由笑了。
但她很快又想到,容霄的“体己话”必然跟小道士有关,于是那笑还没完全露形就又忍了回去:“二爷,是……跟那小道长有关吗?情形怎么样了?”
平儿觉着自己不该多嘴,毕竟这些话容霄会跟星河去说。
不过星河进了院子后就没出声催,而她又有点忍不住,索性赶紧问了。
容霄清了清嗓子:“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正要去告诉三妹妹呢,所以先叮嘱姐姐,你可要帮我们把风,别叫人走过来看见了我。”
他回答的模棱两可,平儿不便计较,只道:“二爷放心吧。我们姑娘先前在老太太那里坐了半天,不住地打掩护……就是怕他们心血来潮地去找你,反而露了馅。”
容霄松了口气:“我知道三妹妹是有心的。”
平儿催道:“那二爷快去告诉姑娘吧。”迟疑了会儿,她叮嘱:“那小道士真没事儿吧?”
她很担心李绝有个三长两短。
容霄道:“放心,李道兄好着呢。”
说了这句,他倒退了两步,又仿佛不放心地:“好好盯着,要是来了人你就打暗号。”
平儿简直要给他逗笑:“知道了。二爷。”
容霄松了口气,屁股朝后退回了院子里。
见平儿没进来,他才放心大胆地转过身。
忽然容霄愣了愣,身后竟无人。
他急忙四顾,这才发现就在左手侧的游廊下,星河背对着这里站着,而在她身前的,正是李绝。
两个人相隔不远,不过各自的情形仿佛有些古怪。
容二爷顾不得惊愕,带笑上前,小声地说道:“李道兄……你见过我三妹妹了?”
李绝不置可否。
容霄却是知道星河的性子,又赶忙跑到她身旁:“三妹妹,这就是先前我跟你说的李道兄,你……”
忽然看到星河的眼圈有些红润的,倒像是哭过。
容霄愣住。
星河也知道自己的这幅样子瞒不过他的眼睛,索性在容霄开口之前,便跺着脚先发制人地:“叫你去看看情形的,霄哥哥怎么竟把人带回来了!”
容霄听她嗔怪自己,却并不是非常严厉败坏的语气,便笑着哄道:“三妹妹,你别恼。我心想着李道兄到底是为了咱们才遭这无妄之灾的,他又是个正经道士,你见见也没什么。”
“道士……正经……”星河咕哝了声,不由自主看了眼李绝:道士是真的,正经不正经嘛,就不好说了。
却惊讶地看到,李绝不知何时竟已经下了台阶。
他正蹲在一丛栀子花前,抬手去拨弄那玉白的花瓣。
容霄也瞧见了,一时忍不住笑。
容二爷对于李绝的欣赏,已经到达了不管李绝干什么,他都会觉着有趣而且圣明的地步。
所以他得赶紧把星河劝好了,别叫她闹嚷出去。
容霄拉了她的衣袖,低声下气地说道:“三妹妹,你听我说,李道兄他虽然出了京畿司,不过他有个很厉害的仇家,若是落在那人的手里他就会很惨的,所以我先把他带回来了。”
星河完全不懂外头的这些事儿,听见“仇家”,心头一颤:“什么仇家?”
容霄低低道:“李道兄没告诉我,不过他的武功很好,那个人肯定更厉害,我可不想见他被那人抓到。三妹妹,你的心肠自然也是最好的。你千万别跟人说,仍是把这当成咱们的秘密可好?”
星河的唇动了动,偷偷瞟了眼李绝。
见他手指一捏,“啪”地轻响,居然扯了一片花瓣下来。
她赶紧回头:“霄哥哥你是什么意思,你总不会还要把他留在府里吧?”
“就三两天。不打紧的,反正父亲还叫我禁足,我又不能往别处去,一个人在屋里发闷不成。”
“仇家”的说法,是李绝在回来的路上跟容霄说过的。
他甚至没有说要留在侯府,容霄却福至心灵,“自作主张”地请他暂且留在侯府。
毕竟容霄确实是在“禁足”,巴不得李绝多跟自己相处。
星河目瞪口呆:“霄哥哥,你别胡闹,万一给人发现了,你怎么解释?上次老爷还想打你呢,给老太太跟太太劝下,这次要还闹出来,是一定要打一顿的了。”
容霄把胸膛一挺:“打就打,我才不怕呢。好妹妹,你听我的好不好?”
星河忍住那声申吟,晃了晃脑袋。
花圃旁边,小道士目光是看着花的,但是他们两人的窃窃私语,他却是一个字儿都没有漏下。
他手上捏着的那片花瓣已经给揉成了花汁儿,指尖都是甜腻的过分的味道。
李绝知道容霄是个呆子,但听着星河口口声声叫他“霄哥哥”,而他又用那种语气唤“好妹妹”,仍是不妨碍李绝想把容霄扔到这片栀子花田里去,让他爬不起来,对着那些花泥叫好妹妹去。
李绝站起身来:“容二爷,你们三姑娘好像很讨厌我,我还是走了。”
他转身欲走。
容霄的反应很真切,就像是发现了一只极漂亮的蝴蝶、而那蝴蝶受惊要飞似的,他一个箭步扑过去,急不可待地扣住了蝴蝶的翅膀——他拉着李绝的道袍袖子恳求:“李道兄,你千万别走,我三妹妹是极好心肠的人,她若是讨厌你,就不会偷偷出府恳求庾二爷帮忙放了你了。”
星河听容霄说了这个,脸上又红起来:“霄哥哥,你……你怎么什么都说!”
李绝想起庾约那阴阳怪气的死样子,回头看看星河:“哼,那是她可怜我罢了,我才不要人又嫌弃又可怜的,我又不是什么没主儿的猫儿狗儿。”
星河见他赌气说了这几句话,又担心他那个什么仇家当真厉害,横竖容霄开了口,星河便沉着脸道:“谁说嫌弃你了,谁又敢可怜你呢?小道长要留就留,要走就走,横竖是霄哥哥的主意,我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容霄喜笑颜开:“对对,是我的主意,就这么办!”
李绝白了星河一眼,却偏又说:“还是不用,万一我在这儿,影响了三姑娘的大好前程,又如何了得。”
容霄满眼疑惑,暗暗琢磨星河的“大好前程”是何物。
星河却心知肚明,想到他刚才提起的在县城的那次,便索性嘴硬到底:“小道长能这么说可见良心未泯,多谢记挂,我的前程,我自然心里有数。”
说了这句后她不再看李绝,而只对容霄道:“霄哥哥,你留的人,你可要看好了。别真的像是猫儿狗儿,会乱跑乱窜的,给人发现了……谁也救不了。”
容霄赶紧点头:“知道,三妹妹你放心吧……李道兄也不是那种不知深浅的人。”
星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院子。
容霄擦擦额头的汗:“我这心总算能放下,幸亏三妹妹还是好心的。”
李绝不言语。
容霄欢喜地拉住他:“李兄,我带你回我院子里去,等我出了禁足,咱们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父亲向来很看重少年英雄,他一定会喜欢你,等我带你去见父亲,就正大光明地住在家里。”
李绝对容二爷可谓五体投地,心服口服。
没想到容霄竟然想的如此长远,简直都不用他自己操心了。
指尖还黏着花汁的甜腻,这点甜勾起了李绝方才所尝的泪的味道,他好不容易才按捺着,没把手指塞进嘴里。
“我饿了。”李绝皱着眉,想到自己从昨儿就没有吃东西。
容霄如闻圣旨:“走走,咱们回屋子,你要吃什么都有!”
且说星河离开了院子,她走的从容决然,但却在脚步迈出院门的瞬间,缓缓停下。
她想回头看一眼,正在犹豫,身边脚步响动,是在把风的平儿走过来:“姑娘,跟二爷说完了?”
星河给她吓得差点跳起来,当下拉着平儿的手,赶紧离开了此处。
两个人往回而走,星河一言不发,平儿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就只等她想好了再说。
正经过那牡丹花圃,忽然听到里头有低低的说话声音。
一人低笑着说道:“我当然是巴不得早点定下来,不过湛哥哥的事儿毕竟在前头,急不得。”竟是顾云峰。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是容晓雾,低低道:“表哥心里有就是了。倒是不用总是说出来。”
顾云峰笑了声:“好妹妹,我心里当然是有的,日日夜夜也忘不了。”
“只别有口无心……”晓雾还没说完,忽然“唔”了声,底下的话就杂乱不成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