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姨妈见状,当即回头喝道:“你这浑小子,我先前说你什么来着,你还不求老太太恕罪?”
苏夫人这才说道:“这是做什么?”
顾云峰耷拉着脑袋道:“回老太太,太太,我先前在外头跟人吃酒,多给灌了几盅黄汤,整个人就糊里糊涂起来,竟不知干了什么。后来醒了,才给人告知,原来还说了好些疯话,别的倒也罢了,有两句是关于府里的……我竟一点不记得,母亲知道后把我打骂了一顿,非要我来亲自给老太太跟太太请罪。”
苏夫人哼了声:“是什么疯话,我们竟不知道。”
顾姨妈从旁笑道:“快别问了,都是些小孩子喝多了的胡话,当不得真。”
苏夫人略一迟疑。
谭老夫人淡淡地说道:“虽说是喝醉了,可也有一句古话:酒后吐真言。而且我想,若是大家子的子弟,就算再怎么应酬,也该心里有数,哪里就喝的身家性命都不知道了?说句不中听的,难道醉了后嚷嚷着要造反,那御史台就会当听不见?哼……我看未必。”
老夫人这几句话说的严重了,连苏夫人也有些坐不住,忙站了起来:“老太太。”
顾姨妈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那派去叫她的人自然是苏夫人心腹,明告诉了她府里正为这件事闹的不快,老太太都生气了。所以顾姨妈便揪着顾云峰,只想让顾云峰当面磕头认错,把这件事揭过去罢了。
谁知正如老太太所说,当时顾云峰虽然是喝醉了,但说的话却是不全是胡话。他喜新厌旧地,心里已经有些厌了容晓雾,尤其觉着跟星河一比,简直比个烧火丫头不如。
只是顾姨妈很清楚自家的斤两,顾云峰能娶容晓雾,多亏了苏夫人,这小子竟贪心不足,痴心妄想。
此刻见老太太说的这样,顾姨妈几乎也挂不住笑,只忙又呵斥顾云峰道:“你可听见了?老太太的话都是至理名言,你这糊涂种子!你惭愧不惭愧,还不给老太太磕头,求老太太发慈悲多饶恕你这回!”
谭老夫人道:“倒是不用了,顾家太太,要是孩子看不上我们这门户,我们当然也不好勉强。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顾姨妈苦笑,忙跟苏夫人求救,苏夫人只得说道:“老太太,他不敢的,只是一时犯了糊涂,以后不许他再喝酒就是了?”
“是是,有道是宁拆一座庙,不毁一门亲,老太太是老祖宗,最慈悲的。”顾姨妈也忙说:“他平时倒是好,恐怕是那些狐朋狗党的不存好心,故意地灌多了他。”。
此时顾云峰听出谭老夫人的意思:要是断了这亲事,那星河他也捞不着的,老太太的意思是断了这门亲后,两家就未必能来往了。
当下也慌了神,赶紧磕头道:“老太太饶恕我吧,都怪我平时太张扬,有些人心里自是嫉妒,用下作手段灌醉了我,又引我说些不中听的话,不然怎么就恰好转到府里来了呢?老太太……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喝了,也不会再跟那些混账人相处了。”
谭老夫人听了这几句,勉强哼了声:“这也看看再说吧。”
苏夫人留了顾姨妈,还想多叮嘱她几句。
顾云峰溜出来,心想着必得去找容晓雾同她说几句动听的哄一哄。
正出了老太太上房,到了一处跨院,身后有人道:“顾云峰。”
顾云峰止步回头,见来的竟是容霄。
除了容星河,容霄是家里最小的,太太亲生的,从小宝爱非常。
容霄被宠惯府内上下宠惯,而外头那些跟他相处的人不是贪图他的钱就是他侯府的身份,自然不会对他如何,所以容霄竟有点不知世事艰难。
顾云峰带他玩了几次,一个宽和无心,一个有意笼络,表兄弟间自然也亲和非常。
所以看到容霄来了,顾云峰笑道:“霄弟。”
谁知容霄一步上前,二话不说挥拳就打!
顾云峰毫无防备,脸上吃了一记,整个人趔趄后退!
容霄从来不跟人动怒,更别提是动手了。这恐怕是他生平头一次。
顾云峰捂着脸,隐隐作痛不知有没有出血:“容霄你干什么?”
“干什么?”容霄指着他道:“你还敢说?你这卑鄙小人,我叫你一声表哥简直都玷辱了我,你欺哄大姐姐也就罢了,你居然还把脏水泼到三妹妹身上,我真是错看了你,原来是这么禽兽不如的!”
顾云峰心惊,没想到他居然知道了:“我……”
他下意识地想要替自己辩解,但他心里清楚,若还诋毁星河的话,容霄自能看出他是说谎,加上方才在老太太那里挨了训,他竟不太敢说别的。
于是一概否认:“我哪里泼什么脏水了,霄弟,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容霄上前揪住他的衣领:“你还敢不承认?大姐姐亲口说的,是你告诉她的,说三妹妹怎么怎么样……就你也配?”
容霄再怎么娇生惯养,到底是将门之子,早先也被靖边侯逼着学了些拳脚功夫,倒也没有全落下。
顾云峰是个读书出身,容霄年纪虽小,但若真的要跟他打,未必会输给他。
何况顾云峰也不敢还手,若得罪了这侯府的小祖宗,那,他跟侯府的亲事只怕就不用再废话了,连最偏向他的苏夫人只怕也会立刻翻脸。
正在这时侯,只听有人道:“霄弟快住手!”
原来是容晓雾跟晓雪慌里慌张地走了来。
容霄狠狠地把顾云峰往后一推,顾云峰站立不稳,踉跄跌在地上。容晓雾赶紧过去扶住。
晓雪却走到容霄身旁:“霄儿,你怎么动了手了?”
容霄啐了口:“二姐姐,你说他不该打吗?”
晓雪看向对面。
只见容晓雾扶着顾云峰起身,又看向他脸上的伤,倒是一片心疼关切。
顾云峰满脸惭愧,哼哼叽叽地只说无碍。
容晓雪见容霄已然揭开,索性道:“顾表哥,当着大家的面你把话说清楚,你为什么诬赖三妹妹?”
顾云峰的眼神做贼似的闪烁:“我、我没有……”
晓雾看着他的脸,给容霄那一拳打的已经青肿了。
听了这含糊不清的几个字,容晓雾含着泪:“确实不是他说的,是我、是我自己听错了。”
容晓雪吃惊地看向晓雾:“姐姐!”
她当然知道容晓雾是为了顾云峰打掩护,宁肯把这往自己身上揽。
容霄虽单纯,却也知道黑白:“大姐姐,你不用替他遮抹,这种人怎么能靠得住?”
顾云峰脸色尴尬而难看,不敢出声。晓雾轻声道:“霄儿,二妹妹,别说了。你们……你们先走吧。”
容晓雪叹了口气,摇摇头,拉着容霄要走。容霄回头看着顾云峰:“你且小心,若还给我看出你有什么不轨之心,就不像是今日这么轻拿轻放了!”
两个人这才出了院子。
又走了一段儿,晓雪看着容霄,嗤地笑了:“霄弟,我今儿才知道,原来你不小了。”
容霄愣了愣:“二姐姐你说什么?”
晓雪道:“你竟然能出手打那个顾云峰,我可服了你,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两个姐姐眼中,容霄还是那个爱玩爱闹的小子,竟没想到关键时候,这刚劲勇猛地颇像个大男人。
容霄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当然要打他,这混账东西,当侯府没人了吗?就任由他在这里兴风作浪的。”
晓雪很赞同地点点头,又叹:“可惜大姐姐……唉。”
容霄说道:“我也猜不透,都知道他的真面目了,大姐姐怎么还对他那样?”
晓雪欲言又止:“你不懂啊,这就是男子跟女子之间的不同了。”
“什么不同?”容霄果然不解。
晓雪也没法儿跟他说:“罢了,不提这些,他们的事儿横竖还有老太太跟太太把着。咱们也管不了。”
容霄道:“这也不难,等我去跟老太太说,老太太自然一脚踢了姓顾的。”
“不不,你千万别,”晓雪赶忙拦着:“要怎么样,叫大姐姐自己拿主意吧。你别掺和。”
说着,晓雪又问:“对了,你干吗又开始闭门读书?整天弄的神神秘秘的,是怎么样?我还隐隐听说你屋里有个丫头病了,昨儿还叫人去拿药了?”
“哦,不是病了,是不小心摔倒受了点伤,没大碍。”容霄从容坦然地回答:“读书自然是好事,免得我整天在外头晃,给父亲知道了又不喜欢。”
晓雪欣慰地看着他:“霄弟若如此出息,别说侯府,我跟大姐姐三妹妹以后也有靠啊。”
两人说了半晌,晓雪自去老太太上房,容霄则忙着回屋。
李绝已经回来了,坐在里屋,正在吃一枚新杏。
看见容霄,他便问:“你的武功跟谁学的?”
容霄一怔,忙道:“早先是父亲教了几天。”
李绝道:“哦……你自然是没常练,要是真跟靖边侯多学几年,刚才那一拳过去,姓顾的就躺在地上不能动了。”
容霄眼睛一亮:“道兄,你看到我揍他了?”
李绝笑道:“就是揍的不够过瘾。”他本来是想去教训那姓顾的,谁知容霄竟动了手。
容霄揉了揉拳头:“是啊,就像是书到用处方恨少,我这也算是拳到用处方恨没练。”
李绝把杏子核扔在桌上,走到容霄身旁,拉起他的手:“你刚才打过去的时候不对,应该是从下往上,冲着下颌到耳根这边……这样力度才够猛。要是想一拳把他打死,那就再往后挪两寸,只要狠狠地打中他的耳后穴,保管他立刻就死了。”
容霄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也挥拳练了两记。
李绝说道:“可惜你没有内力,只能靠出奇制胜……得闲我再教你两招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容霄大惊,忙拉住他:“道兄,好好地怎么又走?你要去哪?我跟你一起?”
李绝笑道:“私事。你还是好好读书吧。”抬手在容霄额头一推,自己往后去了。
等容霄转到屏风后看时,早不见了李绝的踪影。
城郊,青叶观。
陆机坐在殿中,背对着殿门正打坐。
只听到身后脚步声从远及近,轻轻地进了内。
脚步不停,从陆机身旁走过去,把殿上供桌内的果子看了一遍,取了个绿中透红的梨子。
在道袍上擦了擦,便开始吃。
殿内本寂然无声,此刻就多了一种咔嚓咔嚓吧唧吧唧的嚼啃东西的声音。
陆机本来还垂眸静坐,不知不觉中悬针纹逐渐凑深起来:“无状!”
李绝正在挑拣桌上的东西,看着顺眼的放进袖子里,等会儿再吃。
听了陆机的声音,他歪头看了眼,啧啧说道:“风来师父还是心不静啊,要不然,别说我吃个果子,就算把这玄真殿烧了,您也该是岿然不动啊。”
陆机睁开双眼,却见李绝已经往旁边走开,竟自在身侧的一张大圈椅上落座,右腿抬起来,踩在椅子上,一边仍是没停了吃。
陆机吁了口气,把心气儿也压下:“你知道回来了,是在外头玩够了?”
李绝摇头:“正相反,我是来辞行的。”
“你说什么?”陆机转头看他,愕然:“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你不用管,从此之后都不用管。”
陆机的眸色深深:“什么意思?”
李绝道:“以前我没什么自保之力,劳烦风来师父明里暗里地保护着,多谢。不过从此之后我不需要了。”
“你想去哪儿。”陆机又问了一遍。
李绝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机垂眸:“我受人之托,除非你回北边,我才放手不管。”
“我为什么要回去?”李绝冷笑:“我又不是疯了。”
“那你就不能离开。”
“笑话,我卖给你了?”
陆机复又深深呼吸,换了一副和蔼的表情,温声说道:“李绝,我这是为了你好。你跟我修道,自在逍遥难道不好吗?”
“本来不错,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李绝把啃过的那个梨核往门外一扔,又摸出了两颗青枣,“我不要当道士了。”
陆机眼中的骇然仿佛惊涛骇浪一样在涌动:“你、想怎样?”
那颗青枣已经给送到唇边,闻言却又停下,李绝把玩着两颗枣子:“怎么样?这不是很简单吗,娶妻,生子……”
他喃喃地说了这四个字,倒像是在顷刻间编织了极其华美的梦境。
然后他看向陆机,像是炫耀般笑道:“是不是很羡慕啊,风来师父。”
陆机的喉头动了动:“李绝……”
李绝无所谓地挑挑眉:“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反正我意思已决。”
陆机闭了闭双眼:“你这是在逼我。”
李绝眉头一蹙:“我说过了,我没卖给你。你也别整天阴魂不散地跟着我。”
陆机又吁出一口气:“你以为,你能走得了吗?”
李绝道:“哦,软的不行要来硬的?”他看着手中的两枚圆润的青枣,慢条斯理地吃了一个,发出嘎嘣的响声:“你以为我会怕啊?”
陆机正欲开口,脸色突然一变,他转头看向殿外。
一个道士匆匆奔上台阶,在殿外行礼:“观主,大皇子殿下突然驾临!”
陆机的双眼微微眯起,他深深地看向李绝:“你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