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王笑看他:“你既然是青叶观的道士,怎么敢在京内闯祸?风来先生的规矩可是很严格的。”
李绝舔了舔唇边的橙子汁:“你认识陆机。”
惠王道:“见过几次罢了。”
李绝没有再说话,只风卷残云般把那个橙子吃光。
然后他抬眸看惠王:“你刚才问我有没有难办的事,我正有一件,不知你能不能做到。”
“你且说。”
“不急。”李绝把桌上的茶壶取过来,将双手冲了冲。
惠王正要把帕子递给他,李绝却将手直接在道袍上擦了擦:“我说过我不欠人情,你有没有难办的事儿,你说出来。”
“你替我?”惠王觉着好笑:“哈……这不必了吧。我的事情可不是小事。”
“你以为的大事,或许在我看来就是小事呢,”李绝把手擦干净了,“就像是我以为的大事,或者对你而言不成问题。”
惠王琢磨着他这句话,大有道理。
他终于开了口,却并不是当真的那种,而是带着几分玩笑:“我很讨厌一个人,简直恨不得他去死,可他偏偏身体健朗,武功还高,看样子还有好几十年的活头。”
李绝道:“是嘛,你这个人真傻,岂不闻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惠王笑道:“是,你说的对,也许就有不测风云呢。小道兄,那咱们就打个赌吧,如果他真的时运不济,被生死簿勾了,那我就为你做成你想做的事,好吗?”
李绝从桌上取了一瓣橙子:“好啊。不过假如我赢了,你却做不到,我就会把这件事张扬的世人皆知,让大家都知道你才是那个勾魂的阎王。”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张扬?”惠王笑问。
李绝垂着眼皮吃橙子:“那可不一定啊。”
玄真殿内。陆机听惠王说了花蕊楼的经过。
他看向惠王:“所以,霸州的徐将军被刺杀,是他做的?”
李坚道:“本王听说之后,也很不信。但……只有这个一个解释而且……”
“而且怎么样?”
“本王……得到了人头。”
花蕊楼里他没有跟李绝承认身份,本以为李绝不知。
谁知,李绝竟把徐琰的人头直接送了去,这是宣告,也是警示,是告诉李坚:该他实践诺言了。
陆机几乎站起来。
他想到了之前庾约的警告:你放他出来,迟早会惹出更大的祸事。
真是个乌鸦嘴。
李坚看着陆机的脸色变化:“风来先生。我起初想,他之所以认得本王是谁,是因为本王先前来过几次青叶观。但……”
他叫手下人去查,才知道青叶观的小道士叫李绝,是才进京不多久的。
陆机道:“王爷想说什么?”
李坚道:“他是怎么知道本王是谁的?”
陆机说道:“也没什么稀奇,兴许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他又是个耳聪目明的。也许早从王爷的言谈举止里看了出来。”
“可是……”李坚皱皱眉,脸上浮现些许若有所思:“本王在看着他的时候,总是莫名地也有种熟悉之感。”
陆机心头一沉,竟不能答。
李坚看向陆机:“说到这个,本王却想起了一则传闻。”
“什么传闻。”
惠王道:“多年之前,曾有人传说,信王府的三弟弟因为什么体虚的缘故被度化出家了,还有的说他是被养在王府,只是外人见不着……信王叔一直在辽北,经年不回,所以竟不知此事真假。”
他的双手仍是合拢在腰间,两根拇指风车一样轮转,至此忽然刹住。
李坚抬头看向陆机:“据我所知,风来先生当初,跟信王叔也是有些交情的?”
陆机见他已经猜到了,索性垂眸不语。
“风来先生,小道长他……”李坚轻轻地叹了声,语气却是又释然又惆怅地:“真的是铖御弟弟?”
第53章 .三更君这次不翻墙
玄真殿外,李绝靠在廊柱边上,手中的两枚枣核已经给磨得发亮了。
他本来想找个机会进去偷听,但陆机非同等闲,而且跟着惠王来的人也都不是泛泛之辈。
李绝等的有些心焦。
他觉着惠王不至于连那件事也做不到。
在花蕊楼里,李绝已经认出了惠王的身份,所以才趁机跟他打了那个赌。
他不想让陆机再处处的管束自己,比如,那什么不可以入京城的烂规矩……
本来李绝对于京城确实也没什么兴趣,所以那规矩对他来说有没有都没什么两样。
可谁叫星河回了侯府呢。
所以他需要借助惠王的身份来压住陆机,陆风来再怎么超凡脱俗不同一般,也不至于要跟未来的储君对着干吧。
只是李绝没料到的是,他虽然看出了惠王身份,而李坚,却也猜出了他的。
正在李绝胡思乱想的时候,殿内传来了陆机的一声唤:“你进来。”
小道士转身向内,才进门,就发现李坚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热切地,透着亮。
李绝不由瞥了眼陆机,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惠王不错眼地望着他,从头到脚,从发丝,到鞋履,仔仔细细。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谁,李绝只怕要一拳挥过去。
就算知道他是谁,小道士还是皱紧了眉。
他走到陆机身前,不行礼,也不客套地问:“叫我干什么?”
陆机吁了口气:“你不想我管束你是不是?”
“又怎么样?”
“我细想了想,确实也不该看的你太紧,你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有了自己的主张。”
李绝等着他后面的话。凉七獨家
陆机道:“你想进京城,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管你,只有一件……你不能再随意杀人。”
“我从不随意杀人。”李绝淡淡地回答,又问:“你真不管我了?我还俗也不管了?”
陆机叹了口气,哼了声:“就算穿着道袍也不妨碍你娶亲。”
李绝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传出去好听点儿罢了。”
旁边李坚看他喜笑颜开的样子,甚是可爱,便脱口唤道:“铖御……”
李绝脸色一沉,看向惠王,又瞪向陆机。
怪不得惠王刚才的眼神那么怪。
陆机淡声道:“是王爷自己看出来的。”
惠王已经站起身来,他走到李绝身前,伸手在他肩头重重握住:“铖御!真的是你!怪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着亲切……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宫内我还抱过你……”
李绝的脸色有点莫名的尴尬,他往后退了一步:“王爷,您还是别那么称呼我吧。”
惠王一愣:“……为什么?”
李绝把脸扭开,声音带着几分冷意:“我不喜欢那个名字,我不是什么李铖御,我更跟信王府没什么关系,王爷要叫还是叫我李绝吧,风来师父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说过,‘绝’,是七情断绝的‘绝’。我没有什么家,只有这一个名字。”
惠王愣愣地站了会儿,莫名地有些难过:“这些年,苦了你了。”
李绝无所谓地扬了扬眉:“没什么呀,终究还活着。”
惠王听了这句话,心里更难受了。
其实惠王也不知道为什么信王府居然会这么做,竟把一个雪雕玉琢天真无邪的孩童,扔出了王府,小小年纪就出了家受尽苦楚。
惠王对于李绝有一份自来的亲情。
李绝两三岁之时给信王带着进宫面圣,他还亲自抱过那个可爱的小孩子。
如果是他,他绝对不会这么狠心。
现在听李绝的口吻,显然对于信王府也是怀着一份憎恶。
陆机对于李绝的反应倒是早有预料,并不惊讶。
他看看站在一起的两人,轻轻咳嗽了声:“王爷。”
惠王反应过来,温情脉脉地看着李绝:“既然这样,那就……叫你小绝?还是三弟?”
李绝可不愿意听到“三弟”的称呼,便道:“我是出家人,王爷别称兄道弟的吧。”
陆机在旁挑眉:刚才是谁说自己要还俗来着。
惠王却不以为忤:“好好,小绝,陆观主已经答应了……从此,你跟我走好不好?”
“跟你走是什么意思?”李绝有些警惕地望着惠王。
惠王看了眼陆机,很温和地:“你在京内没有安身的地方,住在我的王府,自然方便些。你放心,就算你要办什么事儿,也没有人会拦着你。好么?”
不管怎么样,既然知道了他就是铖御,李坚不可能让他再在外头这么闲云野鹤真正无家似的流浪。
李绝看出他不是要管束自己的意思,便道:“那我也得再想想。”
陆机在旁叹了口气。
李绝回头:“你叹什么?”
陆机默默地望着他:“你既然还记得我给你取这名字的意思,那就别忘了吧。”
李绝怀疑他在嘲讽自己:“我当然不会忘。”
陆机轻轻一笑,站起身来,对着惠王一点头:“殿下自便,我先告退了。”
他没有再理会李绝,飘然向后去了。
这一天,是靖边侯府容霄的生日。
往年,容二爷的生日也算是热闹的,不多因为他年纪不大,多半是请些相识的少年吃上一场、看看戏文就算了。
今年格外的有些不同,来的人更齐全些。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宁国公府的来人,国公府的庾轩陪着庾清梦亲自前来给容霄贺寿。
庾轩给容湛容霄迎着,在外吃酒,庾清梦则给请到里间去。
庾清梦先去给谭老夫人跟苏夫人请了安,她的礼数不消说是周全的,就算头一遭见,也并不冷场,应答恰到好处。
老夫人看着她跟星河坐在一起,果然如一对明珠美玉,把对面的容晓雾跟晓雪都衬的黯然失色了。
清梦略坐片刻便告退,随着星河出了上房。
晓雾晓雪自知道跟她说不上话,便识趣地并没有跟随。
两人且走,且说了几句闺中的闲话,星河便悄悄地问:“上次我走了,庾叔叔有没有说什么?”
庾清梦道:“你还惦记着那件事?”
星河道:“我越想越是过意不去。”
清梦一笑:“放心,二叔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何况他近来忙的很呢。”
“忙什么?”
“前些日子不是有个什么霸州的官儿被杀了么,为此二十四县的兵马都在整肃,免得再有同类事情发生。”
星河道:“原来是为这个,那阵子父亲好像也为这件事忙了几天。好好地怎么会被人杀了?是得罪了人?”
庾清梦道:“我不太清楚,不过听哥哥说了几句,说那人虽是个能打的,就是私德有些不好,仗着兵强马壮,于当地拥兵自重,惹了许多官司还伤了不少人命,却没有人敢报之类的……”
星河听的稀奇:“那朝廷怎么不惩办?”
清梦道:“朝廷哪里是不想,只是此人距离京畿太近,弄的不好自然会有忧患,谁知竟就这么给杀了,死的又那样可怕……他手底那些人群龙无首的自然也都慌的不成气候,倒也罢了。”
两人说到这里,星河忙道:“怎么说起这些来了,带你去我房里看看吧,虽然也没什么稀奇的。”
让了庾清梦到屋内,清梦见她的房间虽不如自己的精致且大,但倒也舒适,便笑道:“果然是你的风格。”
又看到桌上的针线活,上前认真瞧了会儿,赞道:“你的女红真是出色,不像是我,二叔常说我的手虽好看,但却不是女孩儿的手呢,做不出好针线来。”
星河听了这句却不敢苟同:“怎么女孩儿的手就一定要做针线的吗?”
庾清梦笑了出声:“可知我喜欢你,就是因为你常常会说些别人没有或不敢的话。”
星河却又忙道:“我可不是批驳庾叔叔,你千万别告诉他。”
庾清梦道:“回头我偏说,看他记不记恨你。”
两人说笑了会儿,外头容霄竟带了庾轩一块儿来了,进门便笑道:“三妹妹,你也不去给我行礼?却跟四姑娘在这里说体己话?”
星河忙向着容霄行了礼,道:“霄哥哥怎么不在外头陪客?”又赶紧向着庾轩行礼。
容霄道:“还不兴我喘口气吗?”
平儿急忙倒了茶上来,四个人在桌边坐了。
庾轩留心看星河,见她今日穿着件杏粉织金的对襟衫子,绯色同金影交织,衬得脸上越发红粉馥馥,娇嫩异常,檀口香腮,长睫起落间,眼波秋水潋滟,简直叫人心折。
自从上回庾清梦给庾轩说了家里的意思后,他颇为消沉了一阵,他毕竟是国公府的嫡子,知道事情不能任由自己心意。
所以从那之后他没有再催问过太太,但心里总是搁不下。
还是借着容霄生日的机缘,到底过来瞧上一眼。
然而越看,越是心里情难自禁地难受。
庾清梦知道兄长的心意,虽然她想助着自家哥哥,但这种男女事情,最是棘手。
何况她也看出来了,星河对于庾轩是半点意思都没有,如果说杏花林那场,还有点装出来的“脉脉”,从那之后,就是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