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病了两天,家里愁云惨雾。
大夫只说受了惊吓,寒邪入体,虽开了一副药,但吃了也没见好转。
恰好这日,城中韦大户家里做法事,请了吕祖殿的道士来念经。
正杨老太太怀疑星河的病恐怕是撞了什么邪祟,便想去找个道长要一道符。
谁知正好就把这小道士带了回来。
平儿起初并不信这个,何况又见这小道士年纪小,生得面嫩,但是老太太病急乱投医,她自然不便说什么。
横竖试一试无妨。
不料,只喂了星河吃了一颗丹药,烧了一道符,这还不到半个时辰,星河已经好转了!
星河听平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微微发怔。
突然想起自己昏睡中,好像确实有人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什么东西来的……现在想想应该就是那什么丹药。
看着平儿欢喜的样子,星河想了想,却又低声道:“可再怎么着,也不能叫他自个儿在我这屋子里,若给人瞧见了像什么。”
“是他做了什么?”平儿睁大眼睛。
“没有,别胡说,”星河的脸上有些发热,“只是他毕竟是男人……”
平儿嗤地一笑:“什么男人,他才多大呢,比姑娘都小。”
星河瞪了她一眼。
平儿吐舌,忙敛了笑,这才说道:“姑娘不知道,这有个缘故,是老太太故意的。”
“外祖母,故意的?”星河不懂了。
平儿道:“是啊,老太太认定了姑娘是撞了邪祟,这小仙童可是伺候祖师爷的,人生的又干净,老太太故意叫他在姑娘的房内多呆些时候,借他的纯阳之气驱驱邪祟。”
星河的脸上有点红了:“这你也信!又什么纯阳之气的……这话你也能说得出口。”
看得出平儿对李绝的印象很好,她抿嘴笑道:“我本来也不信的,可是姑娘偏就好了,就算编书也没这么巧的呀?”
星河道:“就算他在这里,你也该陪着。”
“嗐,姑娘怕什么,我看那小仙童乖的很……”她靠近星河耳畔,低低道:“只怕连女人的手没碰过呢,断不会有那些坏心思。”
“该死,你再胡说。”星河板住脸,脸颊上却红了一片。
平儿知道姑娘不喜欢听那些混话,便不敢多言,只道:“不过说正经的,姑娘好了,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人家呢。”
这日黄昏时分,平儿正在厨下做饭,便听到门响。
她探头一看,又惊又喜!原来竟是杨老太太领着那小道士又进了门。
平儿忙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迎出来:“哟,是小道长,老太太您原来是出门找人去了?”
杨老太太笑呵呵地,她仍是垂着腰,微微抬头对平儿道:“晚上做点儿好吃的,咱们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一顿两顿饭还管的起嘛,星河儿怎么样了?”
平儿道:“好多了呢,就是之前也念叨过小道长,说是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走了,很觉着过意不去。”
李绝抓了抓头,好像有些腼腆的。
平儿看着他乖乖的模样,越看越是喜欢,心想:“这样干净清爽,又是道士,自然不会干什么龌龊事,姑娘先前倒是多虑了。”忙问:“小道长有没有忌口的?”
李绝道:“韭菜,薤,芸苔,荽菜,蒜都不要,另外不要荤,不要酒。”
平儿笑道:“这容易,我们家里最缺的就是这些调味,又贵又不实用,要荤菜也是没有的。就是酒,我们老爷子好两口儿。”
杨老太太已领着李绝向内:“来,还得劳烦小道长请再给星河儿看看。”
老太太着急进门,脚竟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李绝眼疾手快,一把挽住了手臂:“您老小心。”
不料星河在里间因为早听见外头的说话,一时如热锅上的蚰蜒,竟不知是要上炕装睡,还是出来迎接。
直到看见老太太歪了歪,这才急忙小跑过来扶住:“外婆,没事吗?”
杨老太太笑道:“没事,老了腿脚也不利索了,净添乱……小道长,您快给我外孙女儿再看看吧?”
星河抬眸对上小道士亮晶晶的双眼,吕祖殿内的事情算是过不去了,每次看到他总会让她莫名心虚。
“先前、多谢您了。”她只能微微低头,屈膝行了个礼。
因为病了两日,星河觉着身上不爽利,下午挣扎着擦拭了一番,换了身衣裳。
此刻身着有些单薄而仍旧很旧了的浅色衫子跟下裙,雪肤乌发,整个人素净的像是一片月影。
李绝望见那很长的眼睫随着降了降,修长的脖颈柔婉地低垂,有些许碎发在她白腻纤细的后颈上,仿佛很适合去揉一揉的样子。
“姐姐不用多礼,”他的眼睛从那抹可爱的后颈滑到那带一点轻红的脸颊上:“扶危济困本就是道家本宗,姐姐请坐,我给您诊一诊脉。”
杨老太太忙相让:“坐,星河儿快叫小道长快坐。我去倒水。”
星河的房间,窗棂纸上贴着一对喜鹊登枝的剪纸,颜色已经淡了。
炕上的被褥等物看得出有些旧,靠着墙边的小桌上还放着没做完的针线活。
地上只有个掉漆斑驳的矮柜子,上面立着个土定瓶,里头插着一枝不知从哪里折来的腊梅,早都干了,黄的花苞没生气地垂着,只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淡香。
李绝白日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但现在还是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遍。
两个人在桌边对坐了,星河竟不太敢看他,只低头把手伸出来,搭在了桌上。
仿佛听见小道士笑了声,星河就像是受惊的猫似的,有点炸毛,她抬头看向李绝,警惕地问:“你笑什么?”
李绝指了指星河的手,似笑非笑:“姐姐把袖子撩一撩。”
星河红了脸,她恨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平儿都说了,他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有什么呀,不过是……曾看过她拿香油钱,那她也看过他拿供果,大家扯平罢了。
她有点气恼自己,便伸手去挽那袖子。
谁知这衣裳因是穿了几年的,她的身量又长了不少,袖口有些窄窄,先前她穿的时候就发觉了,只是因为觉着是在家里,不用在意这些……谁知道居然这小道士又来了。
真是越怕什么越遇上什么,星河不敢去看李绝一眼,生恐看见自己不该看见的神情。
因为暗窘,她的汗不知怎么就冒了出来,艰难地把袖子往上撸了一段:“行了吧?”
三根有些清瘦的、却修长而如玉石竹节般的手指轻轻地搭了上来。
指腹碰到手腕的时候,微微凉。
星河一震,几乎按捺不住地要抽回手来。
可就在这时候,平儿那句话突然在心底冒了出来——“只怕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
如今……他这应该算是已经碰过了吧?
李绝垂着眼皮,看着那纤细玲珑的手指如兰花似的在跟前。
方才星河的窘迫,他确实看在了眼里,心里想起的是之前王道士说的话——“你没见那衣衫都是旧的,裙子且窄些”。
她的衣衫确实旧而窄,可正因如此,越发显出了那把盈盈一握的纤腰,以及……连他也有些不能去细看的妙处。
小道士的手指搭在星河的腕上,听的是她的脉,自己的心却跳的欢快。
第7章 入我相思门
屋内没有炭火,遮不住外间天寒地冻。
逐渐地,搭在腕上的那三根手指不知何时竟似有了温度,且是唯一的暖意,柔软的指腹在星河的脉上轻轻地滑动,那点热似乎能透到心里去。
很安静,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小道士没有说话,星河偷看了他两眼,见他神色端庄,一身灰蓝色宽绰道袍,头上戴着竹简状盘云纹的纯阳巾,方正儒雅,倒果然有几分飘然风逸小仙童的样子。
外间吱呀一声,冯老爷子提着半壶酒回来:“不要做饭了,这里有一包肉,些许小菜。”他不知家里有人,进门便吩咐。
杨老太太忙赶出去:“我把小道长请了来给星河儿再看看,晚上留饭,快把酒肉收起来。”
冯老爷子在外吃喝了一阵,已经有几分醉意,闻言忙把酒菜塞给老婆子:“罪过罪过,那你快收了,明儿再吃吧。”
星河知道外公应该很快会过来,便轻轻地咳嗽了声,正要问“怎么样”,李绝缓缓地收了手。
“姐姐的身子应无大碍了,”他略一点头:“就是有些虚,得补一补。”
星河不是很懂:“虚?”
李绝看着她懵懵懂懂的眼神,忽然说道:“那高公子不是送了些补品过来么?为什么没服用?”
星河一惊,眼神变得惊慌而恼怒。
李绝对上她恼羞的眼神,心中微动,便又说:“我是今日……听一些闲杂人等议论说的,说什么高家的太太也来过?”
星河本以为他又是提的吕祖殿的事,突然听见补充了这句,心才稍稍地安了些。
正这会儿老爷子掀开帘子进来:“小道长。”
他刚才在外头特意漱口,洗了脸才敢进来,但仍是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一进门看到李绝在座,忙先拱手作揖。
李绝心里不快,这屋内本是有一点天然的香气似的,不知是那腊梅、还是她身上的淡香,但他确信不仅仅是花香,其中是暗带些奇异的乳香。就仿佛他先前尝过的乳酪的滋味。他喜欢的很。
如今被冯老爷子一冲,气息变得浑浊,也将那原先的香气冲淡了。
刻意地将呼吸调缓,李绝起身:“不必多礼。”
星河把袖子往下扯落,又去取了一件厚些的夹袄穿上:“外公陪着小道长,我去厨下看看平儿。”
平儿很不需要别人帮忙,何况星河大病初愈,她把星河赶了出来:“很快就好了,都是素的,容易做。”
说着悄悄地叮嘱:“姑娘倒是别放老爷子单独跟小道长说话,他喝醉了,小心又说些不中听的。”
星河也担心这个,忙走出来,正老太太才烧开了水,泡好了一壶茶,星河上前接过:“外婆,您别忙了,我来就行。”
堂屋之中,老爷子跟李绝已经在方桌旁落座,老太太进内,坐在冯老爷子下手,星河取了几个粗陶的杯子,给斟了茶,第一杯先端给了小道士。
李绝垂眸扫过去,褐色的粗陶跟她青葱的玉指相映成趣,越见粗陶粗糙的憨拙,玉指精致的动人。
他伸手去接,手指却在不经意间相碰。
星河的手差点抖了起来,抬眸看向小道士,却见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真挚的笑:“多谢姐姐。”好像并没有发现手指碰触的事。
她松了口气,心里又骂了自己一句,为什么总是胡思乱想,何况这小道士看着医术颇为高明的,他既然能给自己看病,自然也会给别人看病,这种事经历的多了。
当下不动声色地将茶又奉给老爷子给外婆。
不料老太太见桌上空空的,只有一盘落花生,因下午给小道士吃了一阵,孤零零地没剩下几个。
她心里过意不去:“对了星河儿,先前平儿说你问起过给吕祖爷爷上供的橘子,怕你想吃,特买了几个还搁在厨下呢,你去拿来给小道长吃吧?”
星河一怔,那天从小罗浮山回来的路上她确实问过平儿橘子甜不甜,那是因为看到李绝吃的那么甘甜的样子,鬼使神差问的一句,并没有就想吃的。
不过倒是歪打正着,急忙去厨下找。
平儿正忙着盛菜,见她拿橘子装盘,随口道:“姑娘,那个……”
还没说完,星河已经端着盘子走了出去。平儿想了想,摇头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小道士确实地喜欢吃橘子,堂屋之中散发着一股柑橘的清新气息,星河见他喉头乱动地吞吃,心里倒是安定了,掩口一笑。
冯老爷子果然是有些醉了,喝了半杯茶,说起韦大户家做法事,对杨老太太道:“下午我去看了,真是体面气派!他家老爷子去了一年了,又请了若干和尚,道士,据说要做六天六夜的道场呢。不过……吕祖殿的那些道长里,数小道长生得最体面了。那些跟我一起围观的人,都说那韦家老爷子有福,是小仙长下降呢。什么时候若是我也死了……”
星河正给杨老太太也剥了一个橘子,老太太见小道士吃的香甜,也以为是甜的,才吃了一瓣,脸就皱成了一块抹布。
又听老爷子这么说,跟星河齐齐吓了一跳,知道他的酒劲上来。
老太太急忙把橘子放下,星河也上前温声劝道:“外公,不如去歇着吧?”
“我没醉呢,让我跟小仙长说几句,千万别……委屈了仙长……”
“知道呢,您老人家放心。您也没醉,只是先入内歇会儿,养养精神再来说话不迟。”星河软软地答应着,耐心地哄劝。
她无奈地看了李绝一眼,却见他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嘴里还不消停地咀嚼着橘子。
加上杨老太太在旁劝慰,总算扶着老爷子进内歇了。
老爷子酒力发作,进了里头还不消停,竟吼道:“让开,你们这帮杂碎,看我杀了……干净……”
李绝的双眼眯起,却是星河掀起帘子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有点难堪:“别见怪,外公喝醉了便这样……”
“是当过兵?”李绝倒是没怎么愕然,信口答音地问。
他的脸色平常,星河松了口气,又好奇地:“是,你怎么知道?”
李绝道:“身上有一股煞气。”
星河疑惑:“这个……也能看出来吗?”
“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