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掌柜犹豫了一下,朝东家摇头,“我老家跟郑当家的老家相隔不远,说起来我以前还见过郑当家的,不瞒当家的,这郑当家的不是家生子……”
孙掌柜伸手向空中,朝上面指了指,和当家道:“是府里的一个爷在老家遇到的一位娘子生下来的儿子,他随的是母姓,没有从那上面的那家的姓。”
“母姓?”郭掌柜讶异,“这没接回去过?郑当家的我曾有幸目睹过一次,为人豪爽勇猛,我们大当家还托他运过两次东西,我跟着大当家见过他一面,他是个精明异常的厉害人,这等人生在哪家都是让人看重的罢?”
孙掌柜摇摇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些看得远的大户人家,早几十年就开始布棋了,我曾我族中一位死去的老伯说过,陈家一坐上那个位置,他们家就开始走棋了,等到老大人一下来,你瞧到时候会怎么着?这家子该捞的钱都捞着了,又根深枝茂的,这退下来保全自己的力量也积攒好了,就是退了下来,也没谁动得了他们。”
谁都知道树倒猢狲散,这能大富大贵的人岂能想不到这点?是以这有些当家当得霸气一点的人,从一开始就把子孙的后路安排得死死的,为保长远计,对家中子孙也颇有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能留在家里享那福贵的,无一不得受着这富贵下压在身上的重量,而郑家船运的那位私生子就是陈家下的众多棋子当中成功了的那枚子,这也是郭掌柜一提汾州城的船运,孙掌柜不仅赞同还提出了郑家船运的原因,他知道内情,也知道只要当家的敢选定郑家船运,莫说一个洪兵,就是跟他不对付的陆知州,郑家也有力量抗衡。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他们当家的舍得下本,按他们当家如今的这气度,孙掌柜深信郑家还是看得上他们当家的这些个生意的。0
第212章
静听两位掌柜说罢,常伯樊方淡道:“郑当家的我见过,身上有点江湖气,为人很是讲义气,是个仗义豪爽之辈。”
孙掌柜听出了他们东家的意思来,小声道:“这要不是老汉知道点内情,老汉也不敢把他往陈家身上靠。”
郑家船运的家主那仗义疏财跟谁都能称兄道弟的名声孙掌柜也有所耳闻,孙掌柜若是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心中就会不由想到陈家能统管全国漕运水利近二十年还能稳坐如山,可能跟这家人就是布个棋也不显山露水有关。
谁能想到义气冲天满身江湖草莽气的郑虎亲父是官家子弟呢,尤其还是朝中重臣的儿子。
“老汉那位告知老汉内情的人虽只是老汉的堂伯,但他是老汉戴着孝帽摔盆亲自送的终,说我是他的半个儿子也不为过。”孙掌柜这时眼睛余光带了郭掌柜一记,轻声和常伯樊道。
这厢郭掌柜掩住脸上讶异,闭紧嘴巴,眼睛紧盯着地上。
他是知道为何东家从那众多的人挑了孙芝兰带在身边了。
“原来如此。”常伯樊说着站了起来,他背手绕着厅堂走了两圈,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朝两个已然站起来了等候吩咐的掌柜道:“我回去跟我夫人商量一下,等商量好了,这事由郭掌柜先行赶回去替我和郑家船运的人先接触一下。”
“是!”郭掌柜弯腰拱手,已做好了回去就打包行李只等东家一声令下就回去接触郑家船运。
他这厢已精神大振,身上已不见分毫此前的颓败之气。
“孙掌柜……”常伯樊又转向孙掌柜。
“是。”孙掌柜同样弯腰拱手,很是恭敬。
常伯樊温和道:“你有眼光,本来该让你去的,但我身边缺不了人,郭掌柜呢,是临苏和汾州城里两地跑的老人,不少人都认识他,由他去也好。”
“您这话就折煞我了。”孙掌柜连连拱手,苦笑着道:“我们孙家败了也有十多年了,我在外讨了这么多年的生活,虽说这外头现在也没几个人认识我了,但我只要姓着孙,做着这行商的事,早晚会有人看出我来,在事成之前我还是别往郑当家面前现眼的好,省得人家还要多提个心眼,碍了日后您二位当家的交情。”
他可绝不是那请去当说客的好人选。
孙掌柜知道大当家的说这话是为了安抚他这道出了内情的他,但他可也不是那不知好歹之辈,绝计没有被人抢了功劳的想法,他这不过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罢了。
“你这言重了,不过常某还是要谢过掌柜的坦陈相告。”常伯樊朝他笑了笑,得了孙掌柜一记揖手,又沉吟了片刻,他道:“至于洪兵……”
两位掌柜皆看向他,屏息以待。
“我会让他先留在京城……”常伯樊能走到如今,绝不是靠的心慈手软,只是刚刚他想到让洪兵是怎么吃了他的他就让那东西怎么吃了洪兵,让洪兵栽在京城怎么都走不了的时候,他心想如若是苑娘知道了会怎么想他?洪兵吃了他一点货,他让洪兵命丧京城,绝了他一家老少的希望,可是否太过心狠手辣?短短时间,常伯樊思量再三,犹豫再三,终还是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下了决定,“他能不能活着回去
,就要看他自己的了,郭掌柜……”
郭掌柜立马应道:“在。”
“等回了临苏,你就去打听打听我们家货的去向,这消息不用瞒着,你就大张旗鼓的找有我们常家常字一印的货物,但不用提及洪兵做了什么,让他们去猜,至于洪兵为何没有跟你一道回去,洪家的人找上门来,你就据实而告,说他留在京城堵坊想多留一些日子才回去。”常伯樊淡道。
他说得云淡风轻,郭掌柜却是听得心口砰砰直跳。
当家看来心里有了数,他已经定了洪兵的命了,洪兵这是要栽在京城了。
但这是他们东家一贯处理叛徒的手法,他从不会直接要人的命,他只会让那些驱使本人来背叛他的东西转向吞噬自身,比借刀杀人更狠的是,他借的是本人的刀捅向自己的脖子,死在自己的手里。
“好了,事情有了着落,你们去沐浴罢,想来厨房也给你们烧好水了,你们出去找南和,他会帮你们安排。”孙掌柜的比他想得更坦白也更有忠心,常伯樊见说话没多久就把他想谈的事都谈妥了,脸色更是温和,最后朝郭掌柜道:“你今晚好生睡个觉,缺什么就和南和说,可能留不了你在这边过年了,最多后天,你就要起程回去了。”
“老朽知道了,大当家的放心,我心里有数。”
“放心,怎么回去我会替你安排好,明早我就让人去打听有什么船能捎你一段落,京河到公孙江这一段这几日还是有船的,不过等到了公孙江,你就得赶陆路了,我这两日会给你找一张能走官道的官牒,你不用赶太快,正常走官道跟走水路回去的天数差不多是一致的,十五一过你就能汾州了。”
“是,老朽知道了。”
**
常伯樊说是回去跟夫人商量,其实在说话间已下了决策,郭孙两位掌柜接下来已会按他的说法行事。他说那句话的意思,无非是告知这两位,他的事夫人是知晓的,他外面没有瞒她的事情。
常伯樊想让手底下的敬着她,自然也没有把她蒙在鼓里的意思,是以就是回去的路上犹豫着要不要把全情皆告诉她,但等一入屋,见她放下手中书站起来朝他望来的样子,常伯樊顿时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罢,全然告知她又如何?不管她如何看待他,还是知情后不能敬爱他,他都会承担,期瞒她是过不了一生的。
常伯樊带着一身寒气走向了她,走了没两步,见她要走过来,他忙伸手挡住,“你坐着,我到边上站站散散寒气。”
他走到她对面,贴着炕边热着身子,见她跟着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他,眼睛一路跟随着他的身影慢慢移动,那跟随着他不放的样子真真是静谧温柔至极,就像春风化雨那般润物细无声的恬静又从容。
这就是他的妻子,他好不容易才抓到手的人。
常伯樊看着她,那对着掌柜们时尚还坚硬冷酷的心肠顿时柔软无比,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竟是看傻了。
常伯樊又傻了,苏苑娘这都被他看得习惯了,这厢见他呆呆看着她又不说话,她朝常伯樊摆了下手,“当家,请。”
别傻站着了,赶紧坐。
“哦?哦。”常当家回过神来,赶紧在她
对面坐下,一坐下就看到了她刚搁下的手,正是他买回来给她的新名诗总集,眼睛更是柔了,“这里面的诗写得如何?可有你看得上眼的?”
“这本是状元集,满篇皆是少年气英雄气,我看到有几篇是他们成名之前写的,那时他们的诗里已满是挥斥八极,可见他们气概非凡能力之巨大,能中得状元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所然,这本书集成了他们成名之前所著下的诗,我不知道有没有师伯给爹爹寄去,不过不要紧,这些诗都是些好诗,里面有爹爹喜欢的少年朝气,常伯樊,你出去的时候多买一本,我们带回去给爹爹,就是爹爹已经有了,他也不会介意家中再多一本好书。”一说到书本,就又沾上了父亲,这两样都是苏苑娘的心头宝,一旦说起来就不免有些滔滔不绝。
她说得甚是认真,认真当中又带着她自己独有的冷静舒缓,那种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书卷气让常伯樊挪不开眼,同时心中又猛地一紧。
“……好。”常伯樊张开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是哑的,他清了清喉咙,咽了咽口水,方轻声道:“苑娘,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苏苑娘听着站了起来往他那边去,这厢他已坐了好一会儿了,想必身上的寒气已散了,那她还是坐过去罢,这样他们也好说话,且常伯樊坐姿端正,身子又暖和,她坐上炕去靠着他的胸,腿上盖上毯子,这样一来,她还能暖暖和和多品一两首诗再去睡。
“苑娘?”她坐了过来还要脱鞋,常伯樊忙拉住她的手,“怎么还往炕上来,你怀着身子不要蜷腿,免得血气不通,梅大夫不是说了,有身子不能淤着。”
通秋一见娘子要脱鞋,忙过来蹲下,手刚刚够到娘子的脚就听到了姑爷的这话,忠厚老实的丫头眨眨眼,停了脱鞋的手,她这一停,娘子就摇了摇脚,通秋下意识就又去脱鞋,很快就把娘子的鞋给脱了,随即她惴惴不安站了起来,看向了姑爷。
这厢姑爷根本顾不上责怪她,只是满脸无奈朝显然把他当成了软垫往他腿上坐的夫人道:“苑娘,该睡觉了,我们不能在正堂睡,这里是见家里人的地方。”
夫人点头道:“知道了。”
这厢因常伯樊的姿势不对,她坐不好,便朝常伯樊道:“你坐上来。”
常当家的不得不脱了鞋上了炕坐正。
苏苑娘朝丫鬟看去,通秋不愧是时时刻刻都跟着她的,她一记眼神过去,小丫鬟就连忙跑过去,把另一头的小四方被抱过来往她腿上盖。
小被子一盖好,苏苑娘伸手,丫鬟就把书送到了她手上,苏苑娘拿着书,背后有暖靠枕,这心就安了下来,安安稳稳慢慢悠悠道:“常伯樊,你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1-1914:51:59~2020-01-2217:0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笑。、月茗觞、穗心所域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a双子、1865127217010瓶;Simeny2瓶;想得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0
第213章
她是怡然自得,常伯樊却是哭笑不得,抱着她的腰就是一叹:“苑娘还想听我说呀?”
苏苑娘颔首,她自然是想听的,只是这听之前能否躺好也很是重要,听完她还要看书品诗呢。
“苑娘啊苑娘……”常伯樊又是笑叹不已。
苏苑娘见他半天说不到正题,便主动提起:“你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可是今晚你找郭掌柜他们商量的事?”
“嗯……”常伯樊沉吟。
“你说。”
常伯樊还是未语。
“你说,我听。”苏苑娘转过头去,见常伯樊沉着脸,神情不知什么时候变了,不复他刚才的舒畅称心。
不知从何时起,苏苑娘不用细琢磨都能看出他身上极细微的变化来,这厢她仅一掉头,就看出了常伯樊心里的沉重来,是以她跟着一顿,神情一凝,极慢地朝他靠过去,在他脸上轻轻地碰了一下,轻轻与他说道:“你跟我说,我听着呢。”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还有她呢,这次她会与他站在一起的。
就是他不行,这次她也定会竭力守护他。
常伯樊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她那双定定锁住他的眼,她的眼神明亮又坚定,有着一种常伯樊说不出来却让他心悸不已的神采。
她定定看着,他亦傻了脸,只觉脸颊滚烫,尤比他第一次碰她的时候还要烫上许多。
这当口他又是傻了,苏苑娘转过身去,侧坐在他腿上,拉着他顺势松开的另一手放到腹腿上双手握着,又道:“你说啊。”
说着她往下看了一眼,察觉到不对后,她轻轻拍了他的胸口一下,学着他说话:“你乖呀。”
常伯樊苦笑不已,手朝外挥了一记,叫退了丫鬟,等她那个丫鬟退出去带上门,他方说话:“苑娘,若不我……”
他想着要不他坐去对面说,这厢却见她伸腰探去了桌上端来了一盏茶,掀开杯盖把茶盏往他嘴边送,一边送着一边自言自语:“我记得这茶放了点时间了,应是冷了。”
果然是冷了,大冬天的,常伯樊不得不把一杯冷茶一口气喝了下去。
可是此冷茶一点作用也没显示出来,坐上人还有点急了:“可能说了罢?”
常伯樊深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把他想对洪兵要做的事说了出来,郭掌柜的安排也跟她都说了。这厢他脑子乱着,也没空去想如何委婉地把事情告诉她才好,而是全盘托出据实以告,一五一十的连句打掩护推托的字句也没多加。
苏苑娘听他说完要找京城这边赌托引洪兵入局,把他押在京城这边回不去,好让郭掌柜回去找到他们家货物的线索以及安排接下来货物进京城的各项事宜,一时听了这许多的事,她不由便沉思了下来,等她把事情皆想清楚了方抬头准备与他说话的时候,见他咬着嘴已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