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居甫一想他要给外祖家添的麻烦,这厢已兴致不高,常伯樊与苏苑娘皆听出了他的不高兴来,常伯樊正心思一转,正要跟舅兄禀明他不想叨扰老人家,这事他就不问了,就听他家苑娘与兄长道:“哥哥,你早上可去过外祖家了?”
“去过了。”
“那你别去了,我们去,我跟常伯樊不问外祖主意了,让他老人家过个安生年。”苏苑娘眨眨眼,道。
“哼。”苏居甫哼笑了一声,又弹了下她的鼻子,淡道:“没来由放着你们两个小辈不管,这事找外祖商量是最好的,你们先坐着,我去跟你们嫂子交待一声,去去就来。”
不等两人说话,苏居甫转身开门就去了。
等门带上,苏苑娘在常伯樊的怀里转过身,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道:“我忘了跟你说,爹爹曾嘱咐过哥哥和多次,让我们有事定要自己解决,莫要扰了外祖家一家的清静。”
苏苑娘以前不懂为何一家人要分得如此清楚,现在她却是懂了,这不给人添麻烦,这牵系才能持久,情也才能得以保全下。
“是我失言了。”常伯樊闭目深吸了口气,等再睁开眼,他眼里已经恢复了镇静,“我等会儿就回绝兄长,你莫要担心。”
“还是听哥哥的罢,”苏苑娘抬头看着他,“跟哥哥却是不用客气的,我们是一起的。”
“可……”
“不一样的,”苏苑娘摇头,“外祖家和哥哥还是有不一样的,我们不能给外祖家添麻烦,但却是可给哥哥添麻烦的,如同我不能给外祖家添麻烦,却是可同你同哥哥、爹娘添麻烦一样的。”
闻言,常伯樊心中酸涩。
如若可行,他不想求人,尤其不想让她娘家的相助,可世事容不得他清高。
“是了,我知道了。”常伯樊摸摸她的脸,轻声道:“你多等我几年。”
多等他几年,他就不会让她这般忧虑忐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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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居甫交待回来,三人带了下人坐了轿子去了佩家。
看到苏居甫去而复返,又来了,佩家的门人稍愣了下,随即回过神来,更是欢喜地往里叫道:“快去通报老太爷一声,二娘家的孙公子和孙姑娘都来了,带着姑爷来了。”
佩家离得近的下人赶紧跑去报了,等到苏居甫笑着跟门人说了几句进来,就见佩家的孙子佩兴楠跑着出来了,远远的就喊人道:“哥,苑娘姐姐,姐夫,你们来了?”
佩兴楠跑近,笑容满面跟他们一一请安,又是一翻轮流叫人,又是恭贺新春。
等到迎了他们到了后院,佩夫人正在门口等着,等他们一进后院的门她就下了台阶过来接他们,嘴里同时笑道:“来了来了,来的正好,进去坐,家里暂时不忙的吧?不忙的话就在家里用过晚膳再走,我这就去着人准备。”
“恭贺舅母新喜,居甫带着家里两个小的给您请安。”苏居甫领着妹妹、妹夫两人对舅母请完安,在她的陪伴下进了老太爷老夫人的屋子。
佩夫人在屋里没留多久就出去了,佩老爷不在家,出去拜年去了,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在家,由佩兴楠陪着一道招呼前来的客人。
佩家没什么下人,三人一来,老夫人身边的人都被之前的佩夫人叫去忙了,这时屋里只有两位老人家和苏家兄妹、妹夫三人,还有佩兴楠在。
“兴楠,你去外面看看,看你娘什么时候端茶来,你帮着端进来。”苏居甫一坐下脸色就淡了,佩老太爷只瞄了他一眼,就朝孙子道。
“是。”佩兴楠一听就出去了,一出去就把门紧紧带上关好了。
“来,孩子,吃糖。”老夫人才不管他们是不是有事要说,从点心盘子里小心翼翼拿起一颗腌甜梅往身边的乖外孙女嘴里送。
苏苑娘张口就接了,一刹那酸得小脸都皱了起来,引得老夫人笑了起来,轻拍着她的手道:“可喜欢?”
苏苑娘尝了尝,朝老夫人点头,直把梅子快快咽下方回道:“还想吃。”
“好好好,还来一个。”老夫人又往她嘴里送了一个,“只准吃三颗啊,吃完了就可以吃饭了,大大的再吃三碗饭,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准长得好。
”
“外祖母也知道了?”苏苑娘张嘴轻“呀”了一记。
“你哥哥早上一来就跟我们说了,哎呀,这天大的好消息,你怎么不派人来跟我们说一声?”
“苑娘想着就这几天就要来家里,到时候告诉外祖父和您是一样的。”苏苑娘这先是被酸得不行,这下吃下两颗,却像是被逗起了馋瘾,说着话还往装梅子的点心盘看去。
“先不吃了,等会儿再吃。”老夫人见她馋上了,忙笑道。
老太爷静坐着听她们说了会儿话,这厢朝朝那郎舅俩看去,启唇道:“是有什么事?说罢。”
常伯樊未说话,朝老太爷笑笑,朝苏居甫看去。
苏居甫摇摇头,又朝老太爷那边坐近了一点,低声把早上的事说了,说罢道:“这事是我想厚着脸皮过来向您讨个主意的,您这些事拿得比我们准多了,您看,我们那一大家子是个什么意思?”
老太爷一路听着神色丝毫未变,这厢摸着胡子顺了顺,思忖了半刻方低头和外孙与外孙女婿道:“这事到你们身上只是个果,这因在哪,只有进宫听了话的人明白,不过我看这家人的口气,不像是坏事,也不可能是坏事,要是坏事,都轮不到你们有时间到我这边来讨主意。”
“这不是初一,兴许人家不兴初一大动干戈呢?”苏居甫低头道。
“你啊,就是有时候想得太多了,这脑子不动那是不行的,但想得太深了,就容易瞻前顾后,跟投鼠忌器又有何区别?你还是个年轻人,怎地胆子比你三舅爷还小?”佩老太爷一看外孙又想太多,忍不住又说了他一道,“这世上哪那么多的计谋计中计?能动手的事情谁跟你耍阴谋?还跟你讲初一十五,那是不可能的事,阎王想让你三更死,就不可能留你到五更。”
佩老太爷也是个没禁忌的,但老夫人可不是,一听他大过年的居然说死啊死的,顿时眼睛一瞪:“大过年的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你吓唬谁呢?”
说着慈爱地朝苏居甫、常伯樊一笑:“别听你们外祖父的,他就是个横子,能活到今天全靠祖宗保佑。”
老太爷摇摇头,不与妇人一般见识,又与他们道:“这事到底起头在哪里,可能问问你们三舅就知道了,他现在出去了,就在我们胡同里一家人家里头吃酒,过一会儿我让兴楠去把他叫回来,你们问问他就知道了。”
老太爷说着沉吟了一下,又道:“伯樊的名头是怎么传到圣上耳朵里的,这事老夫倒是有个猜测。”
“外祖父,请说!”苏居甫立马激动道。
老太爷“嗯”了一记,手轻点桌子提醒他道:“你忘了,京畿尉?”
苏居甫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很是懊恼道:“我怎么就没想到?”
他是想到了,但常伯樊和苏苑娘不明所以,苏苑娘全然不懂,困惑地朝外祖母看去,小声问老外祖母道:“外祖母,那是什么呀?”0
第230章
佩老夫人朝外孙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听她外祖父他们说。
这厢常伯樊在看了眼妻子后,就看向了舅兄。
京畿尉,也就是京辅都尉府乃当今陛下亲手所立,统管京城内外所有事务,应天府也得受其调谴。苏居甫乃应天府县尉副手,寻常百姓可能对这神龙不见首尾的不甚熟悉,他却是知之甚详,并与之打过交道。
他是知道的多的,且因着他身居县尉典使之位,还有外祖家的诸多提点,他知道的可不比他的上峰汤县尉,以及上峰的上峰左府尹来得少。
“京畿尉,也就是京辅都尉府,是替圣上守护国都内外安危之所在。”苏居甫扭过一点头,朝常伯樊这边道:“他们替圣上守卫国都,另一个,他们也是圣上的耳目,你没在京城呆过,不知道皇城底下这三街六巷,四坊五市皆了如指掌,我还听说……”
苏居甫说到这顿了一下,看向了佩老太爷。
老太爷朝他抚须额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苏居甫便接着往下与妹夫道:“圣上每一年过年前都有让都尉府儿郎全员出动流入大街小巷打听京城各处消息的习规,多年下来,可说这京城内外的事情,如去年哪条街长了,哪家坊市开了什么铺子,对这些圣上可说是如洞若观火,烂若披掌,事事皆明了。”
“你有汾州街临苏巷子里开的那几家铺子,红火罢?”苏居甫此前还是半瞟着常伯樊说话的,这些他已正眼看向了常伯樊,眼睛定定看着人未动。
常伯樊的几家铺子前几天是红火,但常当家也总结过,一来是他带来的货物新奇,二则也不贵,他虽没做赔本买卖,但也是用低价赚了不少吆喝,到大年三十那天,他三家铺子里的什物东西几近卖空。
在临苏城汾州城常伯樊的生意就是这般做起来的,只是当初临苏城和汾州城的生意没这般好做,要几个月才能做出名气来。但京城的生意比在临苏汾州两地时要好做多了,京城百姓家中富余的多,就是郊外也有不少进城买得起小而不贵的一些新奇物什的富农,这些人比他们汾州买的人多了不知几何。
且在京城城内居住的百姓更是他们临苏、汾州的数以倍计,是以但凡这京里出了什么稀奇物件,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两天,全京城至少有一半的人都会听说到。
常伯樊首饰铺子里那花俏的发带就是因着这个几日就卖光,以至于到年底那两日还有随父母来铺子里的小娘子因买不到心仪的发带站在他们铺子门口双手擦眼泪的。
“还可以。”面对舅兄的发问,常伯樊轻颔首。
还可以?苏居甫鼻子里哼了一记,他衙门里的兄弟可不止一个两个来他面前贺过喜了,他还为此自掏腰包请一干衙役吃过一圈。
不过这不是与他这妹夫计较这个的时候,苏居甫接道:“之前我跟你说了,但凡京城里出现了什么新奇样子,圣上都是知道的,这京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你今年算是出了个小小的风头,经都尉的嘴里传到圣上耳朵里,倒不是奇事。”
“之前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苏居甫说着又是懊恼轻拍了脑袋一记,闭眼悔不当初道。
“现在明白了就好了,哪有人一时之间面面俱到的,你这也是关心则乱,一时没想起也是于情可通。”佩老太爷这厢道。
苏居甫朝外祖父拱手作揖,苦笑道:“是居甫年轻了,尚不够稳重。”
他这外孙,自幼对自己苛刻,严以律己,这别人家的小儿郎小公子爷还在招猫逗狗,招惹是非之时,这孩子就已开始走一步看三步了,小小年纪就心思沉重,活得比谁都辛苦。老太爷是真真心疼他,却也无话可说,他对儿孙的要求也自是苛刻严格,总不能因着可怜外孙,就让外孙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若是如此,他们家也就真的无出头之日了。
也是多次了,老太爷看着有些心疼他,但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末了只得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嘴里安慰外孙道:“你知道你还年轻就好,不必太苛责自己。”
玉不琢不成器,老太爷虽有时嫌他过于谨小慎微,身上勇猛不足踌躇有余,可也知依外孙和外孙家里如今的家境,他现如今的处境是容不得他过于勇猛的。
这有点家底的人失败了尚可卷土重来,他这外孙若是受了重创,就是他老头子也不敢夸下海口能保他这外孙东山再起。
没有两全的事啊,老太爷心中也是无奈,这厢又听外孙女婿开口接话道:“那依兄长所言,伯樊的名字能传到圣上耳里,是托都尉府之福,而不是户部那边的关系?”
苏居甫与佩老太爷对视了一眼,苏居甫先是没有开口,而是看着随即陷入了沉思当中的老太爷。
苏苑娘在旁侧听着真是紧张不已,不由地急急朝常伯樊看去。
其实他们还有事没跟外祖父坦明的,就是他们对本家下手之事,此事就是兄长没跟她叮嘱过,苏苑娘也明白那等事情是不能污了外祖父的耳的。
佩家可是再清白不过,不与人勾心斗角的人家。
兴许别人听不明白,苏苑娘可是知道常伯樊嘴里指的户部,可能是在暗指当今对他知之甚详。有了那所谓耳目通灵的京畿尉,当今可能也就知道了他使了人传了苏护国公爷的事,这才跟苏家的人提起了他的名来。
他们当初让人在人群中散了传言是想让护国公府自顾不暇,常伯樊也是大胆,甚至想到了护国公会因此在当今面前折了恩情,可事情不过两三日就到了如厮境地,苏苑娘此时此刻竟有了些慌张。
这慌张不是为她自己,而是她怕常伯樊出事。
常伯樊正随舅兄一道静候佩外祖父说话,觉察到苑娘那头的视线,便偏过头去看她,只见她着急万分地看着他,眼睛里还因着急泛起了水雾。
常伯樊那紧绷的心瞬息又安定了一些。
前程险峻崎岖又有何妨?她在着的。
她在着就好。
常伯樊朝她温浅一笑,朝她缓缓颔首点了一记头就回过了头去,看着老外祖父,与舅兄继续一道等老太爷说话。
老太爷沉思之间眼睛在他和外孙女身上打了个转,小夫妻俩眉目之间的眉眼官司已映入眼睑。
小夫妻俩之间倒是确有几分深情,佩老太爷心思着,随即话也出了口,“伯樊,你究竟想问什么?”
常伯樊心口一凛,他竟不知老外祖竟如此敏锐。
苏居甫本以为他问的是不是因着他讨银子一事户部把他写到了奏本里让圣上看到了,老外祖父这话一出,他这才觉察出常伯樊的话里还有深意,他当即倒抽了一口气,朝常伯樊看去。
这厢常伯樊已镇定下来,朝老外祖拱手道:“伯樊想问,圣上可会因着这几件事把伯樊查个底朝天?”
常伯樊大胆,丝毫未透露出他与苏府的事来,只是省其一问了老外祖一个大概。
他与他舅兄的多顾虑不同,他如今种种,皆以小博大,趟险而来。
闻言,老太爷不禁摇头。
果然如此,他这外孙女婿心眼可真不比他外孙少。但此子与他外孙女有缘,两人已结为了夫妻,他女婿择此子为婿,想的许是他们苏家要的也是这种女婿罢,这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老太爷摇头道:“你能上户部尚书的案头,是因户部有人把你递到了尚书的案头。你这身份,还不到让户部把你写进奏本里,送到圣上案头的份,莫说过年这段,是各部都想让圣上欢心过年的时候,户部那位大人就是想触圣上的霉头,他也不至于这个时候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