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前世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手段,常府也只走出了京都那一支出来。
这是一个怎么养都养不活、养不熟人的地方。
“夫人,夫人……”苏苑娘带着丫鬟们往内苑备的内席走到一半,迎面就见南和跑了过来,一立定在她面前就眉开笑眼道:“老爷让我回来告知您一声,今日他也在府里陪家客吃酒,片刻用过饭就回去歇息。”
“好。”
“那老爷的话给您送到了,小奴走了。”南和给家主往苏府跑过无数次腿,但以前他能见到夫人的次数不多,往苏府送东西也不能见到夫人,这下能天天见到了,不忘偷偷地多瞧一两眼。
夫人是真好瞧。
南和跟了家主多年,是最为知道家主为何心悦苏家小娘子的人,也是府里最为想跟夫人走近一点的家奴,可惜老爷夫人大喜,他在老爷身边,里外要跑的腿比谁都要多,连好声跟夫人说几句话的时机都没碰到过。
这下他颇有些依依不舍地走了,心想等忙过这阵,一定得找个时机到夫人面前凑凑近乎,多拍几句中听的马屁。
“娘子,姑爷这是?”南和一走,知春跟在娘子身边忧虎不已,有一些害怕姑爷也是来说道她们娘子的。
“回来睡觉。”
“啊?”
“睡觉。”睡觉啊,苏苑娘看知春一脸茫然,顿了顿,道:“喝多了回来睡一觉,晚上还有大宴。”
以前也是这样的,他一回来就是府里有事,吃完了这一场,眼看还有下一场,他最喜中途回来睡一觉,有时还非要拉着她不可。
“啊,奴婢知晓了。”说是知晓,知春更茫然了。
她们娘子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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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府里以往在蔡氏手下做事的人多,摒弃了那些,苏苑娘挑了两个守门带路的婆子,也没挑那手上管着事的。
常府在蔡氏手中多年,上梁不正下梁歪,蔡氏死要银钱,底下只要是手上管着一两个人的皆有样学样,对手中的人竭尽苛刻之能,千万百计算计他们的月钱,而蔡氏还能在这事上得一些管事的孝敬,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差没明着助涨他们的气馅。
就好像府里下人打破一个碗要罚三文钱,贵了的还得往贵里赔。那三文钱的一个寻常的碗,外面两文半能买一个连花色都不带变的崭新的,曾有仆人打破碗,悄悄从外面买回来补上被人发现,就被管事打个半死逐了出去。
此类的事,常府在暗中早发生过很多次了。
这府里,没经手过此事的人怕是一个都找不出来,眼前苏苑娘便只挑了两个做事的,再从长计议。
那两个婆子倒是珍惜这次在当家夫人面前冒头的机会,一连几天皆是有吩咐就立马去做,立在跟前也提着神察言观色,遇到不该听不该见的,还不等夫人身边的丫鬟吩咐,就已自行规避了。
这厢她们带路,苏苑娘很快到了内苑,一众人正等着她开席,里头就有苏苑娘早间见过的族叔奶奶,那位送她金镶玉环佩的表婶的姑母,一见到她,老族叔祖母就朝她招手:“当家夫人来了,快来叔奶奶旁边坐。”
第26章
内苑摆了六桌,坐了连带小儿在内的六十个人,本吵嚷得很,苏苑娘一过去,瞬息静了片刻。
“嬢嬢。”半路,有小儿看到她,抽出嘴中含着的手指,指给身畔的娘亲看,他见到一个嬢嬢了。
苏苑娘朝他看了一眼。
待坐下,她朝那叔奶奶叫了一声,转头朝知春道:“叫厨房给每桌多送一碗八宝碗、一碗扣肉来。”
八宝碗和扣肉皆是甜的,孩子爱吃。
“是,奴婢这就去。”知春领命,打算自个儿去厨房催过来,又怕三姐儿乱说话,拉着她到一边朝她使眼色,“招娣姐姐,你只管看着,别多话。”
“晓得,妹妹只管放心。”胡三姐拍胸给她打包票。
知春瞄了她那没有起伏的胸一眼,摇摇头去了。
这厢在桌的人都听到了苏苑娘说的话,隔的远也从别人嘴里知道了,不远处有人笑道:“这是大当家的夫人知道孩子爱吃,让人上的呢,三儿,快去给你当家婶婶说谢。”
孩子害羞,躲在娘亲怀里没有过来,苏苑娘朝人看过去,只看到了他藏在他母亲怀里的半个身子,便朝那位母亲颔了下首。
那位母亲便也忙笑着朝她点头,致意。
苏苑娘收回眼,正好外面响起了鞭炮声,这是可以动筷子开席的征示,等鞭炮声响得差不多些时,苏苑娘便拿起筷子,朝那位在坐身份最高的叔奶奶道:“可以动筷了,您想吃什么?苑娘给您夹。”
她没让出第一个动筷子的权力,也没打算夹给自己。
“年纪大了,牙齿不好咬不动什么了,给我夹点软的,侄孙媳妇,给老身夹块米豆腐罢。”那叔奶奶从善如流,很是给面子,就着苏苑娘的话往下道。
“是,这就给您夹。”苏苑娘动了筷子,给她夹了菜,旁的人看她先行动了,这才拿起筷子,这席便是开了。
连接给老夫人夹了小半碗菜,苏苑娘在老夫人的劝说下方才自己就食。
通秋要过来服侍她用膳,被她摇首劝下了。
这一顿饭,膳间苏苑娘未多言语,众人见她不开口,不好相互多言语交谈。
但见她给老人夹菜夹得勤快,看到小儿夹菜不便,还让丫鬟下人过去帮忙,就是有孩子打翻了碗,她道的也是无妨,还吩咐下人打水过来给孩子洗脸手,这人是寡淡不事声张了些,可这上尊老下爱幼着实挑不出错处来,还显出了大家闺秀的气度来,这众媳妇间看在眼里,琢磨在心里,心道常府府里的这天确实变了,估摸蔡氏再如何使力,哪怕把娘家请来也翻不出第二块天来。
看来,蔡氏那边是不用想着走动了。
有心往本家常府府里走动的一些旁支媳
妇这下心里有了数,等到膳毕,又见府里当家的差了人过来请她回去说话,这下等不及了,不少人出头跟苏苑娘说话,跟她寒暄家常话。
苏苑娘也不多言,只管停下听她们说话,间隙朝她们点点头,末了朝长辈们告行了一句,就退出了席面。
她这一走,整个内苑轰动了起来,顾不上当桌还有长者在,有那常家的媳妇拍着大腿喝道:“不用想了,落实了,她就是以后那当家的。”
“听说这几日皆她一手操办着,之前的那几个掌柜也是听她命令。”
“别说,跟我打听到的没差。”
内苑嗡嗡不断,这下就连那不知道的都知道蔡氏的大势彻底已去,难以翻身了。
这新媳妇,不是个傻的!
且看起来,还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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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苑娘出了门来,依稀能听见身后有人在言道她。
知春有心想跟她们娘子说话,但路间来往人颇多,前面还有来请人的管事在,人多耳杂,她便止了嘴。
等到了飞琰居,这话更是不能说了,姑爷已回,还换了身常服,盘腿坐在内卧后窗的榻椅上,前方长桌上摆着一炉煮茶。
姑爷一见到娘子就微笑不止,毫不见一点愠色,那桌上仅又只放着两个杯,知春放下心,又识趣拉着好奇的三姐儿,朝明夏、通秋使了眼色,带着她们三个出了内卧。
“苑娘。”常伯樊坐着没动,喊着苏苑娘,微笑不已。
苏苑娘一见,就知他是喝多了,头是昏的,可能还不一定能看清楚她的脸,只能知道人是她而已。
他就是喝多了,也能让人看不出他喝醉了。
不能让人知道他酒量的深浅,他在外面也不能醉,醉了就要多生不少事情。以前,他是这般与她说道的。
以往苏苑娘多多少少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如今重温往日情景,她好似又多明白了一些。
他在看着她笑,可能还看不清楚她的脸,仅知道她的人,他就在笑。
他是欢喜她的罢,所以一看到她就忍不住高兴,就好像她一看到爹爹娘亲,就会放下心一样的感觉罢?
“苑娘。”苏苑娘没过去,但见他又在喊,朝她微笑不休。
“苑娘。”他又喊。
一声声地,苏苑娘禁不住他的喊,走了过去。
一过去,他就抱住了她的腰,整个人往她身上倒,“苑娘。”
“苑娘苑娘苑娘。”
他炽热的鼻息嘴唇染烫了苏苑娘的腰,他喃喃着她,头依在她的腰处不动了,苏苑娘迟疑了好半晌,方才伸开双手,抱住了他的头。
“难受?”苏苑娘看出了他的难过。
“头疼。”常伯樊更是把头往她怀
里探,想把自己揉进她的骨头里。
“你……喝多了。”
常伯樊低低地笑,深吸了两口气,拉着苏苑娘往榻上坐,又把头枕在了她的腿上,拉着她的手往头上按。
还跟前世一样,就是酒醉难受,还是能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苑娘,头疼,帮我揉揉。”
“苑娘……”
苏苑娘怕他再喊下去,终究是动了。
“吁……”她这一动,常伯樊长舒了一口气,闭着眼喃喃:“苑娘,你的手真软。”
“苑娘,我想了好久了,好久好久了。”他又道。
前世苏苑娘忙着绞尽脑汁替他揉额头,让他好受些,这世她手法已有生疏,但只是手生,不是不通,这下还留有心神,把他的话听进了耳里。
“想了好久?”她看着他闭着眼的脸。
“欸,好久。”常伯樊喃喃,这话过后,他沉默了片刻,忽又起声,似是在呓语:“想有你陪着我,我就有人陪了。”
你有的是人陪,只是……
苏苑娘顿住了手。
只是,他不想罢了。
多年夫妻当中,他只有她,爹爹道他心悦她,更与她言道过,他娶她进门,还想苏家帮他,是不能行纳妾之事的,苏苑娘一直当他身边无其他女子,是他对她父亲,对他们苏家一氏的承诺。
“你有人陪,要不……”他的呓语,让苏苑娘有些难受,比他的哭还让她难受,她蓦然心软,低头把他脸边的一根发抚到他的耳后,“你找个你欢喜的陪罢,你可有中意心悦的?你找她回来罢。”
我不拦你,也会让爹爹不拦你,如此我走了后,还有人陪着你。
苏苑娘说着,这时,常伯樊突然睁开了眼,如此同时,忽地一下,他的手同时抓住了苏苑娘搁在他头边的手。
他定定地看着她。
苏苑娘亦然,直直回视着他,毫无闪避之情。
良久,等不到她躲避的常伯樊哑着嗓子道:“我找回来了。”
说罢,他闭上了眼,松开了苏苑娘的手。
他找回来了,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让岳父认同,让岳母愿意,他一年到头在外奔忙不敢懈怠停歇片刻,为的就是让她的父母看着他有能力给她一个荣华富贵的一生。
他拼尽全力,找了她回来。
常伯樊闭着眼,用尽所有的克制,不去想其实她没有那么喜欢他,没有他那般心悦她一样心悦于他这个事实。
不能去想,想想他就喘不过气。
他的苑娘,穷尽所有努力得到的妻子,居然不爱他。
她不喜欢他,不喜欢常家,她想另外找个人陪他。
常伯樊闭着眼,无法自抑,痛苦笑出声来。
第27章
他的笑,刺痛了苏苑娘的心。
她有些不知所措,低头看他,心中一片茫然。
她知道他在难过,可到底是为何呢?
她总是不太懂他。
苏苑娘见不得他如此难过,她茫然,但也想宽慰他,便探身往下……
常伯樊睁开眼,看见了一片贴着他脸的洁白皮肤,白皙的皮肤往侧一点,是她那双没有波澜起伏的黑眼。
这一刻,常伯樊心中突然惊喜丛生,那剧烈起伏的悲喜中,又深深藏着几丝劫后的侥幸与庆幸。
便是她心中无他,又如何呢?她终究成了他的妻,成了与他同床共枕,还可抵死缠绵的妻。
就是心中无他,她还是会安慰他。
就像她小时,明明不认识他,还会只为他喜欢,就把手上珍爱之物送给他。
就是她心中无他,她还是会待他极好,见不得他受难,来为难他。
“苑娘。”常伯樊欣喜地叫着她,起来把她压在身侧,与她交颈共息,不停喃喃叫着她的名字。
又来了,苏苑娘被他压着一块儿歇息,这厢心中茫然已无,只剩无奈。
重来一世,他的喜怒,还是那般变化无常,她还是不懂。
但不懂,苏苑娘现已有些明白这不是他的错,许是她跟不上他,无法理解他……
他让人费解,苏苑娘也从未想过,今生还要去了解他。
可他喃喃就在耳边,是那般的欣喜与庆幸,苏苑娘想多安慰他一句,末了发现自己脑袋一片空白,想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在他的声音后挤了一句:“你好好睡一觉,醒来了头就不疼了。”
也就不会,这般难过了。
“苑娘!”
“在着。”
“苑娘。”
一声声地,他睡着了,苏苑娘安静地等了片刻,觉察到他睡着了方才起身。
起身的时候,弄醒了他,他睁着眼想也不想就抓住了她的手。
苏苑娘没有动,看着他,告诉他:“我去拿被子给你盖,被子在床上。”
“不用。”知道她不是要走个彻底,离开他,常伯樊闭上眼,咕哝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藏到脑后枕头,再行任由酒意带他陷入睡梦。
“会着凉。”苏苑娘说。
但她这时候说已无用,他又睡了。
苏苑娘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醒来,又不好再搅他的休息,便坐在他身边没动,勾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水慢慢喝着。
等知春捧着水盆悄悄在门口喊她时,她茶水已喝过一盅,知春一叫娘子,她是松了口气,忙叫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