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成了一个不会去原谅伤害她的人的人。
说罢,朝他歉意一点头,她掉头与身边淡笑不语的男人道:“三叔是个客气人,你跟他说话罢。”
她就不说了,省得让他们为难。
她的话,让常伯樊哑然失笑,他摇着头,扶她往前方的太师椅走去,不忘招呼常三叔:“三叔,过来坐。”
这厢,从他们进来就站了起来的常顺如见他们过来,端起笑,朝俩人拱手:“顺如见过兄长,嫂子。”
他这皮笑肉不笑,不带丝毫真意,常伯樊朝他点了一下头,又看了看那位守成公家的三叔,不由摇了下头。
这不讨喜的两位,真真是被摧出来让人出气,替家里挡火消灾的。
第29章
“老爷,夫人,猛爷,如公子……”这厢,由柯管家带着,下人奉上了茶。
苏苑娘坐在常伯樊身侧,垂眼不语,柯管家见着是放心了,松了口气。
胜在夫人听老爷的话,有他在,想来她出不了差池。
“三叔,喝茶,小弟……”常伯樊端茶,朝两位示意。
“喝喝喝。”常猛忙不迭端起茶,却入口太急,被热茶烫得连连咳嗽了起来。
常顺如阴晦地看了他父亲一眼,朝常伯樊看去,张口有意别开话题,“不知兄长这手下可有活计让我去搭把手?”
他这一说,常猛一个错愣停顿,紧接着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口水横飞。
他儿,好大的胆。
就是被族老叮嘱要给猛三爷圆个场子的柯管家也是一愣。
这小如公子也太……敢提了。
这本家的爷都抢不到手的事,他能弄得?
“这……”常伯樊正寻思着委婉推拒,他的衣袖却被人轻轻扯动了两下。
他掉头,对上了苑娘明亮清澈的双眼。
“怎么?”他低头,低声询问。
“我铺子里有活计,掌柜的在招人。”苏苑娘道。
“欸?”
“爹娘给的铺子,缺人。”
“夫人……”柯管家插话,笑道:“您的铺子缺人,家里有的是人,由着您挑,哪天您找胡掌柜的温掌柜的他们过来,我让家里人排着队让您和掌柜们的挑。”
苏苑娘静静看他说话,等他说完了,她别过头,朝常伯樊道:“我在跟你说话。”
不是跟管家。
常伯樊看了插话的柯管家一眼。
柯管家被他看得背后一凉,连忙弯下腰请罪:“是老奴越愈,夫人跟您说话,老奴不该插嘴。”
柯管家是老人,为他母亲做过事,常伯樊一成为家主后,可说没在府里呆几天,就带人出去盘路去了,是以府中的一些要务,安排的是老人接手,而老人有个通病,就是爱倚老卖老。
“夫人与谁说话,你都不应插嘴,是罢,柯管家?”常伯樊温和地看着他,态度堪称随和,但里面藏着丝丝说不明道不清的不容人反驳的威仪。
“是,老奴知罪。”柯管家深深低下头颅。
“好了。”常伯樊拍拍她的腿,与她笑道。
人他已训过了。
苏苑娘的不悦被安抚了下来,她颔首,又朝他直直看去。
那先前的事?
苏苑娘十岁后,苏府就替她立起了男女之防,以前苏谶夫妇喜欢叫外府的公子娘子入府做客,是想让女儿多几个玩伴,性情活泼些,但在她小时这方法还行得通,她大了就要有界限了,是以苏府在她十岁后就不再找外面的小公子小娘子进府陪她玩耍了,从此常伯樊去苏府能见到她的次数就少了,去求见十次,顶多能见到一两次,多的都是他偷偷摸摸翻墙去见的,也由此,常伯樊才得已算是陪过她的少女时候。
他陪苏苑娘静静看过天,看过池塘中的鱼,偶尔他们也会说话,他问的她有时会答,有时她也会主动跟他说几句。
这么些年,常伯樊了解她的心灵,甚过于了解她外表的样子。
他知晓苏苑娘的意思,但又不甚明白为何是常顺如,他认为常顺如不是她会接近的那种人。
但苑娘是个有同情心的人,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常顺如这个堂弟在她面前显露过凄惨。
苑娘喜悲不显,但她对于别人的喜悲很是敏感,会对此类的人显示出她的善意来,就如她曾许多次对他的无声安抚和帮忙一样。
常伯樊心思着,嘴里猜测着:“苑娘是想帮他吗?”
是的,苏苑娘点头。
前世常顺如也帮过她,而等她知道他回去不久就被族人害死后,已经太晚了。
今世一切尚还来得及。
“那我给他寻个他能做的事,你看可好?”至于到她的铺子里此事,就算了,常伯樊不打算她面前再出现一个常伯樊。
以前她在苏府,是苏府的女儿,常伯樊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禁止她去哪、见的是何人,但现在她嫁给了他,就在他的身边,常伯樊不希望有第二个人成为能接近她的人。
好吗?苏苑娘朝常顺如看去。
爹娘给的铺子不小,但也不大,比在常伯樊手下做事是要差劲许多。
但在她铺子里做事,是可以过太平日子的,不过……
这厢常顺如见她看来,不知为何,不敢直视她,扭头朝常伯樊道:“顺如但凭兄嫂安排。”
他当这两人在说笑,没认真,只当他人是客套,他便也寒暄一二就是。
“这这这……”常猛顺过了气,开口连字叠声,已然惶恐。
不过,在她那里做事,他在他的家里是立不起来的,只有在常家做着常家的事,才有可能把常家的人踩在脚底下,苏苑娘一下想清楚了,朝常伯樊点头:“听你的。”
“那好,我想想。”一见她不是非要安排他那个堂弟,可见对他只是起了些些怜悯的慈悲,常伯樊心下不由松快,也仔细考虑了起来。
苑娘第一次“求”他做事,他必不让她失望就是。
手底下的事,常伯樊件件明了,也用不着多想,他看了脸上已经冒出了汗的常三叔一眼,又掉头与堂弟和缓道:“是想找在临苏城里的差事,还是愿意去远一点的?例如汾州城?”
他这话一次,常三爷,常顺如,还有柯管家,皆都一脸不敢置信的目瞪口呆。
不说他们,就是站在客堂里的仆人,即便是长随南和,看着常顺如也是一脸“走的什么狗屎运”的震惊……
他们爷最不喜走后门的,常家用的自家人都是他亲自认定过才启用的。
此时客堂内,只有夫妻二人面色正常,神情自若,其他的一个个呆若木鸡,半晌谁都没有说出话来。
良久,在常伯樊的含笑注视下,居然是常三爷率先开了口,只见他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又干巴巴地道:“伯……伯樊,你这话可是当……当真?”
“当真。”常伯樊微笑颔首,毫无戏谑之意。
“那……”
“三叔跟如弟可是要商量一下?”常伯樊善解人意地道,说着,他也有些心不在焉,往身边的妻子看去。
苏苑娘正每个人都在看,此时正看到皱眉的柯管家脸上,察觉到他
在看她,便回过头,朝他看。
他看着她笑了起来。
苏苑娘看了一圈震惊的众人,从谁的脸上都没有看到坦然自若和微笑,但在他的脸上看到了。
他总是在朝她笑。
这厢,他的手朝她握了过来,苏苑娘仅犹豫了一下,就由他握住了,藏于他袖下,听他掉头明显好心情地与人道:“不如我与三叔和如弟说明两地的情况,你们父子俩再行商量?”
闻言,常猛简直喜极而泣,回着的话音中带着颤抖:“可真是真?如若是真,不管是什么事都行啊,伯樊,三叔在这里谢你了。”
说着他已站了起来,要朝常伯樊行礼,好在南和机灵,一看到三老爷的苗头就窜了出来,连忙扶住了人:“使不得使不得,三老爷,您是我们老爷长辈,这世上哪有长辈朝晚辈行礼的道理,您快快请坐。”
南和就是机灵,才握到佳人手的常伯樊朝长随含笑一记颔首,方才朝父子俩看去,口气更是和煦,“那三叔和如弟且听我一说,我现手下正缺两个人急于补上空缺,一个是临苏城里看守丝绸铺子的二掌柜,另一个是汾州城里杂货铺的二管事,这两个,都是帮着大掌柜大管事收货清货收帐的,你们的意思是……”
“这这这,如何使得?”居然是管事!
“杂货铺的。兄长,我想要汾州城那份活。”父亲的诚惶诚恐之下,常顺如给自己要了他想要的那份活,说话之际,他站了起来,朝兄嫂俩人拱手一礼,再立起身来,他一脸坚硬:“我听兄长说是急于补上空缺,不知我哪天前行才会不耽误您的事?如若是今天也可,我回客舍收拾收拾就马上往汾州城赶去。”
“呵。”常顺如的急不可待让常伯樊笑了起来,他还真没想到,他这堂弟有这当场自己给自己做决定的魄力。
“那就今天罢,”这事要是让他回去一商量,活汁估计不会轻易落到他手里,这如堂弟既然有这觉悟和魄力,常伯樊也乐意成全他一回,“你且等我一等,我回书房给你写荐信。”
“多谢伯樊大兄长,大嫂!”常顺如一揖到底,此大礼他行得心甘情愿。
“如弟客气。”
客气了两句,常伯樊带着苏苑娘去了书房给常顺如写荐信,不久之后,信就由南和交到了常顺如手里。
常猛是来为家里求情来的,结果小儿子带着上马的荐信出了常府的门,他一路昏陶陶的,不敢置信,等快要到客舍了,这才反应过来,抓着小儿子的手臂怪叫道:“情没求着,你却替家主做上事了,如何是好?”
“您不想让我去?”
“怎么可能!”
“那您就闭嘴,一个字也不用跟他们说,等我收拾好行李,出了临苏,您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常顺如甩掉他的手,本想甩掉他进去收拾行李立马就走,但到底是不忍心,路走了几步他又回头,走到他父亲面前,看着地上道:“您和母亲就多忍一段时日,等我在汾州城安稳了,就马上接你们过去,您放心,我就是舍了我这一身皮,我也会尽快接你们脱离苦海。”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常猛说着,眼里藏着泪。
第30章
父子俩一进客舍,就往他们家住的地方去。
常猛是跟家中二房一道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他们和二房一家都来了,只留大房一房留守广山。
父亲带他们两家人来,说是要带他们见见以前的老亲戚,跟他们多走动一二,以后不定多条出路。
初初常猛乍一听着心里欢喜,以为大房和二房已经都好了,父母亲总算想到他了,但等到他父亲安排他去本家说情,在那一刻,常猛感觉如同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浑身凉透了。
原来家里不辞百里,多安排了一辆马车载着他们一房过来,不是他这些年的委屈求全有了结果,而是来当替罪羔羊的。
常猛委屈,但又不敢不从,他一家大小,还要靠家里生活。
这下小儿子得了活汁,常猛胆小归胆小,但一想小儿子的以后,即便事后会被父母亲发落,他也要咬牙顶住这个关头。
若是等家里知晓,这等好事,哪会落到他们三房身上?
是以等他带着小儿子躲躲闪闪来了他们家住的那三间房处,他使眼色让小儿子赶紧回房收拾行李,他则飞快闪进他的房间,见到正在做针线活的妻子,着急万分道:“快,收拾手里的银子,我们身上还有多少?有多少拿多少出来。”
“怎么了?”常猛妻子李氏一个惊慌失措站起来,打翻了桌上装针线的簸箕,她满眼的焦虑:“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宛如惊弓之鸟,常猛知道是吓着她了,连忙跑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在她耳边快快细语了一番,道明了前因后果,又急急道:“快些,趁那边没得信,我们赶紧送小儿走。”
“老天开眼。”李氏抹掉脸边突然掉出的泪,急走到屋子里的箱笼处拿出他们的包袱,扯出件不新不旧的衣裳又急回到桌子处,从地上捡起剪刀从衣裳的里层拆线,把里头夹着的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张十两的银票拿了出来,“给,快给小儿送去。”
“慢着。”常猛刚走,李氏又叫住了他,把头上插着的金钗拔了出来,给他:“一并拿去。”
“蔓娘。”常猛愣住,不想接。
这是他老妻身上唯一的一支带金的首饰了,没了这个,她往后出去了戴什么?
“拿去,你这傻的!”李氏骂他,“有这机会,以后会什么没有?如儿身上能有什么?不给他备点,他出去了拿什么打点,立住脚?等他立稳脚跟,还能忘了我这娘的好处不成?他又不是……”
又不是大儿子,满心眼里只有他那个媳妇,夫妻俩人只要能在那二老面前讨好卖乖,他们小俩口子连他们老俩口都敢卖了。
想着他们受二老的指使去得罪人,结果却是他们这个在家中没过过一日扬眉吐气的日子的老父亲去给他们说情,李氏就忍不住心酸想哭。
“蔓娘。”常猛叫她,他真是对不住她,自嫁给他,他就没让她过一天轻省的好日子。
“别叫了,还不快去?把银子送到,马上送走,这外面是不是有可
以租赁马匹的马厩?如儿会骑马,叫他跑去聘一匹,赶紧跑了!”李氏这下比丈夫还着急,见他动得不快,双手去摧他,“快快。”
“是了是了。”常猛也顾不上多想,忙低眉垂眼跑了出去。
他把银票和金钗交到了小儿子手里,带着人往最近的侧门走,途中唯恐碰到他人,他一马当先走前面,等当真碰到了人,他胆子突然也大了起来,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就先去跟人打招呼,拦住人的视线,让背着包袱的小儿子抄小道躲开人的眼睛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