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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三姐跑回了娘子处。
胡娘子追到了门口,到底不敢扰了娘子的安宁,愤然跺了几下脚,拿着扫把回去了。
这厢飞琰院主屋亮着灯,三姐在外面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敲了门。
“进来。”
屋内娘子和姑爷正依在一处看东西,三姐进去,见娘子偏头向她看来,她讪笑了两声,和娘子道:“娘子,我回来睡,和通秋一起候夜。”
“怎地了?”苏苑娘一只手盖在了常伯樊握着的帐本上,问三姐道。
三姐扁扁嘴,把她回去和老娘的事说了,言罢她扁着嘴道:“她偏心得没边儿了,我回来给她的东西里头就有大姐二姐的那一小份,也不多,都好几天了也没见她送,第一天问说改天,第二天问还是改天,我今早一问,她说不送了昧了我的东西不说,还打我。在她心里,家里只有小弟才是她的宝,可小弟是儿,我和我大姐和二姐就不是儿了?”
三姐知道她老娘是个什么的人,知道在她老娘眼里只有小弟才是老娘的心头肉,她们姐妹三个都是应该为了小弟活的人,她知道不止他们家是如此,这世道就是这个样子的,但在娘子面前说着还是有点委屈。
苏苑娘听着点了点头。
她知道胡婶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三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在胡婶子那里,三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在三姐死后。
三姐在那些她没有寄出的家信里说她甚感激她从小长大的那个苏府家里对她很好的娘子,她还想照顾在娘家过得不太好的姐姐们,想把父母没给过她们的东西一道补给她们,她还也可怜那为儿子操劳一生没有过上过几天好日子的父母,想替他们心疼下他们。
胡婶子来跟她说这些的时候,哭得肝肠寸断。
可哭也没有用,三姐那时候不在了,就是三姐在,胡婶子也不会让三姐按着自己的心意去活。
昨天苏苑娘从娘家回来,胡婶子还来她眼前,期期艾艾和说了想给三姐找夫郎的事,说是城东有户杀猪的人家不嫌弃三姐年纪大长相粗,愿意出三十两的聘礼重娶三姐为妻,就是那家屠夫是个鳏夫,家里还有两个前妻留下的孩子,三姐得过去当后娘。
胡婶子问苏苑娘这家人如何,得了苏苑娘一个摇头,“不可。”
胡婶子失望而去了,留下家中娘子也是满心的怅然,在她眼里勇敢有为的三姐,在其母亲的眼里,也只能配个鳏夫而已。
苏苑娘为三姐有些黯然,这厢听三姐愤愤地说着心中的委屈,她不由地坐直了身子,看着三姐道:“你是儿。三姐,你在我身边仅一段时日而已,却已做到了你父母都不曾做到过的事情,那些家中男儿无能的,十个也不及你一个,你怎地就不是儿了?”
娘子的话温软慢慢,本是极暖人心的,三姐听着却是眼睛胸口都酸疼,眼泪都流了出来,她擦着眼睛道:“娘子,我不说了,我出去找通秋妹妹去,你有事只管叫我,我今晚候在院里。”
说罢,三姐转头急急地走,急急带上门去了,到了外头,方敢放任眼泪大肆流出来。
门吱呀一声就
合上了,苏苑娘软下背靠在了常伯樊胸口,和一直没有出声的常当家喃喃道:“三姐呀,也不知往后会如何。”
“嗯?”常当家轻声回应了她一声。
“依她父母的安排,她就得埋葬自己的一生,如若……”
“如若什么?”
“如若她自己出去,靠自己一介女身去挣她那份天地,常伯樊,没人帮她的,还会有许多的男人和女人一同视她为仇敌妖孽,那时候她就是喊苦,也无人听罢?”
常伯樊低头看了怀里的人一眼,见她闭着的眼睛边上有泪,他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方抽帕子擦去了她的眼边的泪,淡声道:“就要看她自己怎么选了,她选了的那一生就是她自己的一生,三姐此子心性非比寻常,想来只要她选了,她就不会后悔。”
“那倒是。”苏苑娘叹了一口气,转过脸把头埋在了常伯樊的怀里。
常伯樊仅着里衫的胸口一下子就湿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妻子……
她都没为他这般哭过两次,如今却是为一个丫鬟流泪了,这心也不知是什么做的。
*
常家的盐钱用了两天才分发好,还有一些有分红但不在本地的常家人没领到,暂且放在了本家这边,等着人过来拿。
常当家在家没呆几天,选了个黄道吉日,也就是三月二十八日这日要启程去谈生意,他临走前一天,去苏府请岳父岳母过来陪妻子。
“苑娘有孕在身,而家里的事尚未真正平息,我在县城留的时日不多,震慑不够,我怕后面我一走家里就出什么事,还请爹娘今天过去代伯樊陪苑娘一阵,直到我回来,还请爹娘应了伯樊之请。”常伯樊一上门就恳请岳父岳母道。
“我们两家离得也不远,有事我们过去也来得及,”佩二娘回了女婿,她摇头道:“我们老去,还长住,闲言碎语就又多了,我们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就怕你们家那些人拿我和你爹作文章,说你偏着我们,拿我们说你的嘴。”
“说不了多久了,”常伯樊笑笑,与岳父岳母坦陈道:“伯樊此番前去是为未来计。此前伯樊受自身条件所制,只能呆在临苏,以后则很难说了,爹心里也知道我家中盐井至多采我到这一代,到不了我和苑娘的孩子手里,苑娘和我的孩子若是有家业可承,伯樊现在就得多想一想了。”
佩二娘可不知此事,连忙朝老爷看去,只见自家老爷脸上一片沉吟,想必是早就心里有数了。
“罢,”只片刻,苏谶摇了一下头,道:“莫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就是没有远虑近忧,居安思危也是要有的,且你一直在危险当中,你有想法离了临苏也好,我此前还当你离不开,看来现在形势确是不同了。”
常伯樊颔首,正是如此。
女婿不是个犹豫不决之辈,苏谶也不是个不懂变通之人,在见机行事看风驶船这一块上,翁婿俩的见解甚至是一致的,想及女婿的未来,以及他们苏家可能的未来,苏谶当下说罢转头就与夫人道:“二娘,你我一生皆是风言风语中过来的,现眼下女婿最为要紧的就是孩儿肚中的孩子,
他既然不放心,我们就过去替他守这一阵,也好让他在外面安心办事。”
他既然答应了,佩二娘也就没什么意见了,当下也没怎么收拾,就让家里人收捡了点日常穿戴用的衣裳物什,就和女婿去了常府。
苏苑娘不知父母要来,没想到常伯樊竟然把她爹爹娘亲请过来陪她了,一天都甚是开心,给常伯樊收拾行李的脚步都要比平日轻盈了两分,直等到第二天一早要送常伯樊他们出门,她方才有了两人要分别之感,吃罢早膳就紧抓着常伯樊的衣袖不放,等送到门口也没有放松之意。
常府门外这厢拉了一长排五十多匹的马,程家寨的人这几天被常当家从各处招回了不少,这次有一半近二十多个人要随他们一道回去,另还有一半都是这次随大当家出行的各大掌柜和他们手下的得力伙计,他们只见大当家的带着夫人出来,眼看和夫人说了几句就要下大门的石梯上马,一往下走,把夫人也带下来了,夫人亦步亦趋跟着,大当家抬袖接过伙计手中的缰绳时,只见大当家夫人的手还在他袖子上,而眼睛依旧在大当家的脸上。
大门口门廊下,随女儿老爷一道出来送女婿的佩二娘忍不住抬手揉额头,不去看她那傻女儿,只觉头痛不已。
苏谶见女儿这是想随女婿一道上马出门之势,老状元郎呵呵笑着快步下去去拉女儿的手,和女婿慈眉善目道:“苑娘都送你到马前了,你就放心去罢,啊?快些上马。”
常伯樊见苑娘还看着他,听到父亲的话也只是眨眨眼,没有松手的意思,他便朝岳父无奈一笑,“那麻烦爹和娘帮我照顾苑娘了。”
说着他握住了袖口的那只手,他握着了片刻,心下一狠,包着她的手往外用力一拉……
这一拉连袖子带她的手都拉远了,他的袖口还在她手中,而他的手依然在她手上。
“苑娘?”
“欸?大当家?”见他喊她,苏苑娘忙和他说话。
“为夫要上马了。”常伯樊轻声和她说道,声音有些发哑。
“哦?哦。”苏苑娘听着,随着他的眼睛往下看,直看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和她那只握着他袖口的手……
苏苑娘把袖口松开了,她抬起小脸,问他道:“常伯樊,你要在外面过几天才回家来?”
常伯樊喉口发紧,他咽了好几下口水,方回她道:“可能要一个多月去了。”
他跟她说过的,可能她没放在心上不记得了,可不记得了又问了他一次,这才叫他难受。
“这么久呀?”
“是,有点久。”
“那你去罢,”苏苑娘退到了爹爹身边,眼眶微微有点发红,“我看着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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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苏苑娘没在门外呆多久,常伯樊纵马上前,一堆人走在了他的身后,很快就不见了踪影,等到人都走了,她被父母叫回了府内。
“很快就回了,他是出去做事情的,你在家安安生生的,他也放心,可知道了?”回后院的路上,佩二娘安慰着女儿道。
说来这世自苏苑娘睁开眼那天开始,常伯樊就一直在她身边,去长山寨带了她去,去都城也带了她,若是这次也带了她去那才叫好,苏苑娘便和母亲道:“娘亲,常伯樊带我出了两趟远门了。”
佩二娘瞪了她一眼,“你还想跟他出去?还真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啊?你有了身子把你从都城带回来已是冒险的事,你真当他是三头六臂随时把你揣在兜里不会出事啊?”
“是了,”苏苑娘也知这次常伯樊这次出行是要赶路的,这次连辆马车都没拉,都是坐的马,“他要赶时间呢,不能带我,耽误事。”
“你知道就好,”佩二娘点了下她的头,咬着牙道:“你给我上点心,好生顾着自个儿,他都不嫌别人说闲话把爹娘叫来了,你可给我争气点,他做好他的事,你做好你的事,可莫糊涂。”
“不糊涂。”苏苑娘忙摇头。
等到回去,苏老爷往女儿的书房钻,女儿跟着进去后就被他叫去找书,等到外面的佩二娘和三姐通秋明夏这几个丫鬟说完话回来,这两个人已在书桌前坐成了一排,一人拿笔挥墨一人择书而念,已忙将了起来。
这跟以往在家里的景况有何两样?苏夫人摸着胸口替自己顺气,喃喃道:“我不急,我不急,当初把她嫁到眼皮子底下,不就图还能有这种气人的日子么?”
她的贴身丫鬟雯娘闻言憋着笑轻声附和家中夫人:“是的呢,夫人。”
可苏夫人还是愈想愈生气,甩开搀扶她的丫鬟的手急往前去,朝那一老一小怒吼道:“一大早你们就没事干非要往书堆里钻了?老的那个我懒得说你,眼睛迟早要看成睁眼瞎的,那个小的?你知不知道你嫁人了?这一早的家事你还想我替你安排收拾妥贴了不成?”
苏苑娘被母亲的怒吼惊住,转过小脸来,眨眨眼睛,朝母亲糯糯道:“哎呀,娘亲,苑娘忘了。”
爹爹一叫她找书给他念,她就忙着替爹爹忙去了,把家事忘了。
佩二娘被她气死了,指着她怒笑道:“真该把你夫郎叫回来看一看,你这转头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的样子。”
苏苑娘双手抓着书,连忙朝爹爹看去,她一转头,就见爹爹忙笑着朝她道:“不怕,他有事忙的时候也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你们是一样的,不怕不怕啊。”
苏苑娘瞬间长舒了一口气,回头朝火冒三丈瞪着她和爹爹的娘亲笑了一记,道:“娘亲不生气,你做事情的时候不想苑娘和爹爹,苑娘和爹爹也不会怪你的。”
佩二娘气得眼前一黑,一手扶着雯娘的手,一手揉额,嘴里不停喃语:“当初我怎么还舍不得她出嫁呢?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都不记得了。”
雯娘忍着笑,低着头跟夫人小声笑道了一句:“这还不是远香近臭么,娘子不在家里您天天记天天念,在跟前了,那些招你生气的事岂不是天天都要有了?”
正是如此,还不是自己找的,佩二娘走过去坐下不停挥手赶女儿,“去忙你的去,我给你爹找书,你赶紧离我一会儿,少碍点我的眼。”
苏苑娘是有家事要吩咐的,她每天上午都要见旁管家听他说一下家里的事情,合计一下一天下来会有的事,闻言便站了起来,道:“那娘亲我去正堂见旁管家,你跟着爹爹好好念书。”
“不用你吩咐,你赶
紧去,小讨债鬼。”
等到苏苑娘见了旁管家,和管家将将把这一天家里的事合计下来,就听门外面三姐走了进来,嘴里喊道:“娘子,看门的鲁伯来说,有亲戚上门了。”
临苏三月底的阳光正好,春风暖人,飞琰院夫妇俩起居室的门没关,苏苑娘从正位一眼朝飞琰院门口看去,远远还能看到站在他们院门口的府里大门看门人。
“是哪家的亲戚?”苏苑娘见到三姐,吓了一跳,她出书房的时候还看到三姐了,就将将和旁管家说事的工夫,三姐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像是被人掴了一掌,脸上有四根手指印的痕迹。
“鲁伯说是江县的常家亲戚,他们家手里握着盐份子,是闻信过来拿银子的。”三姐见娘子定定看着她,不由有些别扭地扭了扭头,把刚才挨了她娘打的那半边脸躲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