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一下人头,居然有好几个。
再一看妹妹身边的丫鬟,就带了明夏和通秋。
服侍的丫头一二个,打架的壮丁怕是带了一串儿,这能让人不多想?
若不是苏居甫深知他妹夫那谨小慎微,当都城人人皆是要害他于死地的敌人的性子,他也认为他妹妹今日就是找都尉府麻烦来了。
“咳咳。”等妹妹叫嫂子们坐下后便又静坐不语,跟个不说话的榆木菩萨一样,苏居甫轻咳了两声。
将将坐下的孔氏连忙关心地朝他望来。
苏居甫忙朝娘子摇头,转而看向一身珠光宝气,端坐在放了块狐皮垫子的石凳上的妹妹……
她小脸清冷,尚还带着几分稚嫩,不过到底是已为人母,又主事了甚长一段年月,身上已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华贵大气。
乍眼一看,说她是王公贵族家中的贵妇也不为过。
苏居甫在端坐着的妹妹身上转了一圈,转而看向她会下垂下的狐皮垫子,这一眼看过去,他甚觉眼熟。
“这……”苏居甫指着垫子道。
哥哥打量她不休,又指着垫子,苏苑娘偏了偏头,望了狐皮一眼,无声朝兄长看去。
“这是家里的?”苏居甫指着垫子,心口微微一堵。
是家里的,怎么了?苏苑娘望着兄长。
“回大公子,是家里的,奴婢带过来的。”身后,明夏回了话。
苏居甫抚额,“这下可好。”
就算是无意,也要被人当有意了。
苏苑娘不明所以,不知兄长所说之话的意思,与苏居甫心灵相通的孔氏苦笑了一声,她正好坐在苏苑娘身后一点,这厢探过一点身来,在小姑子身边轻声道:“他们见你带了垫石凳的垫子,只当我们是存了心来找事的。”
倒不是存心来找事的,是存了心带着防心来的。
要说大将军都来找他们夫妻致歉了,这事就过了,可常伯樊忧虑深重,走之前跟苏苑娘道了数十声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深不可无,
国夫人这等人物,杀人如取鸡卵,”让苏苑娘看在两个孩子尚年幼的份上,处处小心。
苏苑娘字字皆听在了心里。
上辈子她是病死在了兄长家中,可这世她已然明白,杀死她的从来不是病,而是那些渴望她不幸,想让她过得凄惨的人。
她不觉着常伯樊防心过重。
是以她道:“这是夫君怕我冷着了,走之前特地吩咐的。”
常伯樊是觉着都尉府的夫人会对她不利,如他所猜测那般,事情便是如此。
再然,常伯樊不能有好名声,皇帝陛下不会想要一个沾了银子还要沾上好名声的落魄贵族,这满都城的贵族,就是皇帝的亲兄弟,又有几个是贤仁德义备具者?他们姑且还要明哲保身,他们常家和苏家这等东山再起的人家,若是那势力真真如日中天,那是把他们架在火炉上烤,活不了几年。
不用常伯樊多说,苏苑娘便知她最好是把心中前世那此还残留的不想流于世俗的想法藏起。
没有雷霆手段,切莫行菩萨心肠,那是无知,是断命,断的不止是她的命,还有她父母丈夫的,且这世她还多了两个孩子。
常伯樊快要见到他外祖了罢?他上辈子想救却没救成的人。
苏苑娘偏过头,朝嫂子浅浅笑道:“人也是夫君帮我备的,呆会儿嫂子和孔嫂嫂不必说话,看着就好。”
“知道了。”孔欣柔声回了小姑子,这厢她夫郎在这大冬日抽出了腰中摆看的扇子,直击掌心敲打不止,见他甚是焦虑,她便道:“大郎,侯爷既然做了安排,你且听他和妹妹的便是。”
站在身侧的都尉府下人个个皆尖着耳朵在听,苏居甫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心一横,也不敢他们听不听得到,他挨近妹妹,在她跟前弯腰道:“他们要杀你,你可找到把柄了?你要是找到了,跟哥哥说,哥哥去找应天府要人。”
都尉府一个神似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丁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柱后,听到这话,眼皮狂跳不休。
这抓人抓到京畿都尉府的府里来了?德和郎家中的这位公子可真真敢说话,这便是禄衣侯亲自来了,这嘴也不会张得有这么大。
“少夫人你呢?刚去作甚了?”大公子问向自家的娘子
。
孔欣站起道:“去陪展堂嫂找她丢失的传家宝了。”
“找到了没有?”
孔欣摇头。
“人呢?”
“这……跟都尉府的人走了,我们走了两条道。”孔欣看了丈夫一眼,又看了小姑子一眼。
“呼。”苏居甫吐了口气,站直朝园门看去,道:“吴公公怎么还没来?”
他位卑人小,只能用苏家替妹妹出头,可苏家在都尉府面前算得了什么?还是得靠吴公公来。
吴公公不成,加一个徐尚书,便能与大都尉府抗衡一二了。
他那妹夫,可真真是个怕事的人,可也只有这般怕事,才能救得了这一家子大大小小。
*
兄妹几人在园子里吹了甚长一段时辰的冷风,方听都尉府的下人请他们去见章大都尉。
“请问这位管家,可曾见到吴公公?”路上,苏居甫问。
管家置若罔闻。
“这位管家,吴公公可是来了?”
苏居甫再问,还是没得到回复,等他们兄妹带着两位女眷进了一处正堂的大门,他们将将进门,后面的女眷却被拦了下来。
“大郎。”孔欣一叫,苏居甫回头,方才知晓他们被都尉府的下人用伸无声的拦了下来。
“这是拙内。”苏居甫顿时道。
“大郎,妹妹,你们且去,我们在外面等你们。”孔欣不想让丈夫为难,慌忙言道。
“公公,”这厢,苏苑娘见到了前面带着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无须白面老人,远远的,她掏出袖笼中已没了热气的薰笼:“没热气了。”
吴英先是一愣,紧接着他站起来,朝首位的大将军带怒道:“都尉府就是这般待客的?”
“洒家没这个,你过来奴婢这边坐,这边有炭炉。”吴英晚上盖的还是禄衣侯送进宫的千金蚕被,连烫脚的铜罐子都是常家工匠打的。
“我两位嫂嫂还在外面,外面风大。”苏苑娘看着他道,也不去看首座那沉着脸正正盯着她的章大都尉。
她卯足了功夫讨好吴公公,她还让她的孩儿们以后养他的老,还让亚叔想尽办法治他的病让他长命百岁,从不管为他所用之药有多精贵难寻,吴公公是她认的最大的靠山,她是用了心的。
第364章
吴公公转头便掉向了章齐。
章大都尉沉着脸与他对视。吴英说来与他相识久远,他还比章齐年长几岁,他是看着章齐和皇帝陛下一路走过来的,可他到底位卑,他圆滑处世,也不是那等盛气凌人的人,只见他这厢叹了口气,道:“您呢,跟个小家伙计较作甚?”
是她在他都尉府大闹,要是容着她,他脸面扫地。
可想及皇帝对这夫妻二人的态度,再想皇帝还得用禄衣侯甚久……
禄衣侯禄衣侯,仅“禄衣”两字,就道出了他的重要性,那是沾着皇帝银子的人,闹翻了,对他也没好处。
章齐冷哼了一声,看向了管家。
管家小跑着跑去门口,怒瞪了那拦人的下人一眼,堆着笑脸朝门口道:“这两位夫人,快快前进。”
这厢苏苑娘走到了吴公公面前,朝吴公公略欠了下腰,吴公公没来得住拦住,这厢对她的行礼当作视而不见,板着脸道:“这是都尉府,都尉府还帮过侯爷和您,对你们有相助之恩,就是看您不顺眼,打骂您两句也是使得的,您怎地还有冤诉不成?”
首位的章齐被他激得发笑,打断他道:“吴公公,您可别这般说,我跟禄衣侯可无亲无故,可不敢随意打骂朝廷命官,尤其是他院后的内眷,老夫可没这个本事。”
可事情已然闹到了他跟前,让一介侯爷的内子与他对薄公堂,这脸他也算是让这小妇人踩到脚底了。
眼下吴英到了都尉府,后面还跟着个尚书,胆大包天的禄衣侯可不是个任人鱼肉的,只得他出面化解。
徐中被他还拦在外面,章齐转头便朝常门苏氏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没有就让吴公公带你走罢。”
苏苑娘向门外侧首。
她这一侧首,惹来诸多注目,只见她转回头来看着地上,下一句便道:“我带来的孔家嫂子在后院丢了东西,现眼下没有找到,人跟着府里的人去了,也没回来。”
“如若东西找到,我这便带她回去了,谢大将军。”苏苑娘朝他福了福身。
这要求不过份,章齐也知今日的事故定是出在那个孔家的媳妇身上,这小门小户便是如此,鼠目寸光,几句话便能策反……
常府便是有苏谶扶持,可苏谶与本家已然闹翻,能找的帮手也是孔家这等抬不上台面的姻亲。
到底是势单力薄了点,成不了气候,可这也是皇帝喜爱禄衣侯的原因,禄衣侯这真真是成也局势,败也局势。
章齐看向眼前禄衣侯妻子。
他这一提议,她便借驴下
坡,看不出一丝此前那天真呆拙的模样来。
皇帝道她是个抱朴守拙的,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是一副痴呆愚顽的模样——守拙示弱,弱者道之用,无非如此。
跟她爹一个样儿,书读得多了,满肚子的花花肠子,恁是要装傻充愣。
偏偏皇帝还要叹她会做人。
可她借驴下坡,也不再添麻烦,章齐也得道她一句会看形势见好就收,便是皇帝知道了,还会笑两声,自认没看走眼。
章齐甚是没好气,也气老妻明明事情已了,还非得纵容小辈去闹,到底还是小看了人家。
大都尉不发一言,看向管家。
管家忙躬身道:“老奴这便马上去请。”
这事便是了了,管家出了门,吴英脸上厉色不变,还是沉着脸与苏苑娘道:“你这小性子,在禄衣侯跟前使使便也罢了,怎么还使到都尉府来了?”
他说的皆是指责的话,可这斥自家晚辈一样的语气,听得章齐眼皮直跳。
吴英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禄衣侯是一伙的罢?
天下人快要人尽皆知皇帝身边的老人跟禄衣侯亲如一家人了。
今天来府里的人也怕是快要个个皆知了。
当真是来撑腰的,章齐就是无心与他计较,这厢也无法无视这个在他眼皮子底下大作文章的老阄官,他一张嘴,笑出了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吴公公,您老就少说两句,知道的知晓您跟禄衣侯感情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跟德和郎亲如兄弟呢。”
“回都尉爷,老奴进出常府,与侯爷来往,次次皆请示过陛下。”他们是过了明路的,吴英笑呵呵对着章齐一欠腰,脾气甚好道。
章齐是老皇帝的左臂,岂能不知吴英是皇帝放到禄衣侯身边的一粒明晃晃的棋子,见吴英说得煞有其事,他险要按捺不住意欲抽刀的手,把吴英那嘴皮子生剥下来。
禄衣侯好生会收买人心。
“别废话了。”章齐瞟了他一眼,示意他见好就好,便朝那猫在妹妹身后,看着地上不动的苏家大公子看去,张嘴道:“你父亲属乌龟的,你也做了十几年的小乌龟,怎地,现在龟缩到女人的裙子底下了?哼。”
把火发到他身上来了,苏居甫无奈抬头,朝大都尉讨好一笑,哀求道:“大都尉……”
当真是个软骨头,一个比一个软,一个比一个滑溜,妹妹如此,哥哥竟也是如此,一家子就没个有骨气的。
章齐掌武,他也满腹心机,可他现在还真真是看不上比泥鳅还滑溜的苏谶,以前的苏谶还有些许骨气
,有些文人风骨,可现在为了活命,当真是一点风骨也未尚存,教出来的两个儿女,便连女婿,也是如打不死的臭虫那些难缠难惹,惹人生厌。
眼前还犯到了他眼下。
“你爹这一回来,不如以前了。”章齐摇头道。
苏居甫静默不语。
章齐眼睛从他身上看到了苏女身上,见苏家女竟也是与她兄长一样,眼睛望着地上,似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臭虫还嚼不烂。
章齐心里蓦地一沉。
他不怕激怒人,就怕激不怒。
常伯樊已然如深潭水,他的妻子和大舅子,还有他的老岳父也是如此的话……
这家子,是铁了心要活命了。
不能惹。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糊涂人,也不是聪明人,而是清醒能忍辱的聪明人,这种人你咬下他一块肉他不会喊疼,可只要给他一个时机,他必会连你的命根子也会咬下来作为报复。
常家那小子,便是这种狠人,没成想,一家子几个,居然也皆是如此心性。
他大意了,他老妻亦是,把这家人当成是泥腿子来戏弄戏耍,以为以她的身份地位,这家人拿她无可奈何。
“好了,不说也罢,回头我找你爹喝酒去。”章齐沉着脸,收回了话,朝吴英道:“没什么事我就不留你们了,见到人你们就走,老郡主那边我去说,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侯夫人身体既然不适,那就早些回去。”
说罢,他起身沉着脸径直大步走出了大门。
他走后,都尉府的下人面面相觑之后居然也跟着走出去了,偌大的大堂,此厢只余他们自家人几个。
苏居甫见堂内没了外人,凑近吴英恭敬请教道:“公公,大都尉这是生气了?”
吴英扬起嘴唇,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道:“你们都没生气,他生什么气?”
他用拂手点了点那张着一双清亮眼睛看向他们的苏苑娘,又点了一下苏居甫,似笑非笑道:“辱而不乱,这要是你们父亲有这涵养委实算不得什么,这站在这朝廷上的,哪个不像他一般?可你们呐,小小年纪,心如止水,此能让人不忌惮?大公子啊,不露锋芒,亦是锋芒,人还是随机应变的好。”
苏居甫一愣,他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回事,不由朝妹妹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