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苑娘已不是这样了,但跟岳母顶嘴不在常伯樊待人处事的范围之内,是以他以沉默应对。
已经到了门口了,门人见了人来,看是夫人带着姑爷,连忙打开门,苏夫人把灯笼还给了身后丫鬟,朝姑爷微笑道:“每个娘子,皆有照顾自己郎君的一套法子,我的呢,就是盯紧了你父亲,让他知道在外头再难再委屈,还有我这里可以回,你不一样,你性情跟你岳父完全不一样,跟苑娘那性子倒是般配。好了,回去罢,别吵醒了她,吵醒了,她得暗暗生气了。”
这倒是,会暗暗生气,她脾气可是不小的,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说到妻子这一点,常伯樊冷硬了一个晚上的心蓦地柔软了下来,他低头:“那孝鲲回了,别的不是,待那来日,孝鲲再来请罪。”
只能暂且让岳父委屈着,但他誓必会让岳父扬眉吐气那一日尽早到来。
“还请娘亲告诉父亲一声,温师爷那边我已有了主张,明上午小婿就过来跟他商量此事,您看可行?”
“就上午来罢,早些也没关系,你爹他现在觉少,睡不了多久,你明天上午什么时候得空,就什么时候过来就是。”
“是,孩儿告退。”
苏夫人等到马蹄声远了,方让门人关门,回去的路上她脚步更快了,等到了屋里,刚才端来的热水都凉了,她又让下人去另换一盆。
下人退开忙将,佩二娘拍了拍丈夫沉醉的脸,见他不醒,好笑地摇了下头,末了垂首,在他额上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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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伯樊回去时已是子夜,未睡苏苑娘还没睡,卧坐于外卧间的太师椅上,身上盖着小被子等他。
常伯樊一进院门就收到了哑仆的禀告,知道主母还未睡,往里走的步子不禁加快,等上了廊檐,就听门内有人拉开了门,轻呼道:“娘子,姑爷回来了。”
常伯樊进去,打盹的苏苑娘眼睛刚睁开,看到他进来,眨了眨眼。
留下侍候的明夏通秋连忙出去抬水,苏苑娘抓着被子坐起来,眼睛直看他不放。
常伯樊迅速解开外衣扔给大方,下巴朝后一扬,大方垂着眼看着地上拿着披风飞快退出。
“怎
么还不睡?”常伯樊走过来连人带被抱了起来,往里走。
“等你。”说好了要等他回来的。
常伯樊已想过白天说过话的话,歉意道:“回来晚了,还以为回来能陪你吃点东西,你吃过了没有?”
苏苑娘颔首,“我饿了一会儿你还没回,南和说你不回了,我就吃了,刚用过不久。”
常伯樊中间有派人过南和回来说今晚来不及回了,听她一说,垂首用唇碰了碰她的发间,“真听话。”
也没有,南和要是不回,她再等一会儿也要吃的了。
苏苑娘摇了一下头,示意她也没有那么好。
“事可办好了?”进了内卧,苏苑娘一坐到床上就问。
常伯樊回头,把桌上燃的有些暗的灯火挑亮了,走回来坐到床沿:“快差不多了,父亲帮我打听好了底细,下面只管出对策就好了。”
“爹爹厉害罢?”
“厉害,”常伯樊笑着把她头上的一字钗拔*掉,“幸亏你让我去找他,麻烦都让爹爹挡去了。”
苏苑娘点头又摇头。
“为何摇头?”见她摇头,常伯樊替她顺发的手停了下来,仔细看她洁白乏着粉红的小脸。
“爹爹也不是很厉害,他也有不行的地方。”要说吗?苏苑娘皱起了眉,寻思着她的打算,到底要不要跟常伯樊坦承。
要坦承吗?还是坦承罢,瞒不过他的。
苏苑娘自知她不是那种能让人揣磨不出的人,而常伯樊更是异于常人的敏锐,从前面被他发现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她的事情他不是看不出来,他只是看出来了,下面说或不说而已。
“像他想回去,但他没有办法回去,他和娘亲都想兄长和孙子,但回不去,为了兄长的前程,他们只能忍耐,忍耐完这一生。”苏苑娘身上已没有了睡意,她坐回床头靠着,看常伯樊坐着不动,定定看着她听她说,她有些懂了前世亲人所说的他身上的那些可取之处了,至少这个男人眼里有她,愿意听她说这些话,“爹爹的厉害,仅在临苏而已,他能帮到你的,也仅在临苏见的这些人,远了高了,他就莫无奈何了,可是?”
常伯樊看着她清亮得吓人的眼睛,心想岳父岳母都错了,她不止是不糊涂,她比他们还清醒看得透,所谓大智若愚,就是如此了。
常伯樊忍不住坐近了一些,握住她放在被面的手捏了捏,他思忖了片刻,抬眼道:“是呢。”
这厢,见她坐起身子急欲说话,常伯樊在她开口之前先开了口:“父亲和母亲想回去,回京城,可是?”
苏苑娘已坐直,她点头,“是,但是……”
“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回去的。”常伯樊打断了她。
“但是,我会帮你。”苏苑娘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脸孔沉静坚韧,她沉住气,坚定地看着常伯樊:“爹爹他们的事不急,在你有余力的时候帮他们就好,先把樊家排在他们之前,但我会帮你,你也帮他们好不好?”
樊家……
她是怎么知道的?常伯樊错愣地看着口出此言的她,近乎哑口,过了一会儿方艰难地从喉间挤出话来,“你怎么知道樊……”
樊家的。
“……”苏苑娘看着突然失了言语的常伯樊,突然间,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从何说起呢?上一世,她整整用了十多年,才明白他的名字给他带来的重压和灾难,伯樊伯樊,自一开始,他背负的不仅是常家,还有樊家。
她前世仅把他一个与她同床共枕的陌生人,是以他的痛苦与重压她从来不懂得,也无心去懂。
她好笨啊。
第112章
“对不住。”
常伯樊沉默地看着她。
对不住,现在才懂得,苏苑娘为自己叹了口气,垂下眼看着被面上他搭放在她手上的那只大手,喃喃:“我会帮你的。”
前世没做对的事,但愿在这世趁有些事还来得及,能去做对。
这世如若能回到成亲之前,该有多好。如此常伯樊就可以去挑一个对他尽心尽力,为他打点,忍尽荣辱的妻子,而不是她苏家苑娘。
她父母亲在最初生她下来之时,就抱以她一生在花团锦簇的花苑中做个小娘子的寄望,就想让她过上一种不需忍耐妥协的日子。
终局他们皆未得偿所愿。
“为何对不住?何出此言?”常伯樊脸色淡淡,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的妻子。
苏苑娘抬起眼,没有回答他的话,在他的注视下,缓慢地反手,握住了他的那只大手。
两个不应该成为夫妻的人成为了夫妻,这是何等的不幸。
可这已成为了定局,但愿在这一世当中,她的亲人与他皆不会再受伤。
“常伯樊。”苏苑娘没有回他,仅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这一声当中,藏着太多无言的叹息与感慨,常伯樊从里面听出了对他的心疼来,心口无比酸胀滚烫。
“苑娘。”常伯樊低下头,吻住了那只握着他的手,把脆弱藏于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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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苏苑娘醒来,常伯樊还在府中。她一醒来,就听丫鬟说姑爷在府中等她用早膳,让她们一等她醒来就过去知会。
知春跟她们娘子说完,忍不住小声劝她们娘子道:“娘子,姑爷在府里的时候都要等到您醒来才用膳,您看要不要在姑爷在府里的那天早起一些,省得姑爷空着肚子专程等您?”
苏苑娘朝丫鬟看过去。
她知道知春一心为她,想帮她做一个贤妻良母,前世亦如此。
可知春认为的贤妻良母,到底不适合她,前世她在知春和众人的劝说后什么都改变了,也没换来皆大欢喜。
等人吃饭的那点好,从来都是小事,做好一万次这样的小事,哪怕做好一生,也万万抵不住做好一件大事。
她已不想仰人鼻息,知春的事看来她得上心了。
苏苑娘看她一眼,又别过头去,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等着丫鬟给她梳头。
“娘子?”娘子什么都没说,知春心里颇有些忐忑。
“不用。”看她不安,苏苑娘开了口,道:“梳头罢。”
“娘子!”
“知春,”残余的睡意消失殆尽,苏苑娘转身坐向镜子,看着镜中的知春,“姑爷和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他们之间是好是坏,她的丫鬟不应该太上心了。
他们是夫妻,不是主人与下人,她不需要去讨好他,她只要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驾齐驱即可。
知春是个好下人,苏苑娘隐约觉得这些话伤人,便未作多的解释,说完又道
了一句:“梳头罢,别让姑爷久等。”
知春这才敛声,专心为她梳妆打扮起来。
苏苑娘梳扮出去,常伯樊正好刚回飞琰院,两人在廊下相会,一见她,常当家就是笑,伸出手来牵她,手将将牵上就问:“可睡好了?”
苏苑娘颔首。
“饿了吗?”
“有一些。”苏苑娘开口。
“好,那多用一点。”
她只是有些饿,吃的跟平常无异,苏苑娘回道:“只是饿了。”
常伯樊脸孔微微一滞,寻思了一下,随即就回明了他家苑娘的话,便止不住笑意笑道:“是了是了,只是饿了,吃了就好,无需多用。”
这才是,苏苑娘点头。
说话之间,两人已到了膳厅,摆膳的丫鬟们连忙忙着把后面的碗筷摆上,退到一边,常伯樊带着她入座。
“你今天得空?”苏苑娘看他拿起筷子给她,她伸手接过,同时嘴里问道。
“等会用完早膳要去父亲母亲那边一趟,有些事要跟父亲商量。”常伯樊挑了一只小包子到她碗中,道。
“那你去忙。”
“晚上兴许要晚点回来。”
“好。”苏苑娘说完好,顿了一下,又道:“可要回来晚膳?”
“不用了,你按点用饭,我赶得上就一起,赶不上就罢了。”
苏苑娘颔首。
“你今日要忙哪些?库房中用完的那些可要填上?今日宝掌柜和郭掌柜有些事挪不开身,你要有事,让旁管事去城中店铺中找人去办,签你的字盖你的印即好,父亲给你刻的印你可带过来了?”
带过来了,苏苑娘朝他点头。
“那盖父亲给你的印,是什么样儿的你等会让我看一眼,我让南和挨人吩咐下去,往后你只盖你的钱的印就好了。”
可,苏苑娘点头,“我等会儿盖一道,让南和拿去让人认。”
“此法稳妥,”常伯樊忍不住大赞,“还是我家苑娘想的周到。”
只是小事罢了,不过常伯樊这般认定她的模样,倒跟前世没差,这是他对她的好罢?苏苑娘想着,给他回夹了一个小包子,“你也吃。”
常伯樊连忙把筷中的半个小包塞进嘴中,夹起了她送到碗中的那个。
等他吃完妻子夹来的那个,常伯樊又开口:“府中用度这些事你只管吩咐管事,用不到等我回来,你皆可自己做主,底下的人我都吩咐下去了,让他们把你当作我,他们自有分寸,你只管放心。”
“好。”这一点也与前世无异,只是她吩咐下去,底下人却不一定尽心,这一世说来已有些改变,不止宝掌柜,换了的管家且不论,郭掌柜这些他手底下的能手其实已比前世要听她的话多了。
这厢夫妻俩不紧不慢商量着这一日的安排,一顿早膳用完,也未把话说尽,只是时候不早,常伯樊带着南和看过苏谶给苏苑娘刻的印,南和拿了主母盖给他去让人认的纸印
,主仆几人便快快离开了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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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伯樊先去了自家铺子一趟,亲自打点了一下让掌柜们有些棘手的事,近巳时末分才到苏府。
时辰近午,半途过来迎人领他去书房的苏夫人见到他就道:“快中午了,你们爷俩在家中用过午饭再出门,我这就吩咐厨房的人去做饭。”
常伯樊笑着点头,“小婿踩着点过来,就是想过来跟母亲讨一碗饭吃的。”
这哪是,是想着让她家那位老爷多休息一会儿才这个点过来的罢?这孩子家里再不好,人却是再精明懂事不过,当真是应了人无完人那句话,人再好,免不了其它同等厉害的残缺,一阳一阴,世间就没有那完美无缺的好事,一瞬之间,苏夫人心中颇有所感,脸上则笑着回道:“可有什么不顺嘴的菜?只管跟我说,我回头叮嘱厨房,都一家人,别跟娘客气。”
“是了,没有不顺嘴的,小婿不挑嘴。”
“你这可比苑娘好多了,我家那个小精贵乖乖,看着像个不吭气的闷葫芦,但一旦遇到不顺嘴的,坐那就呆住了,跟人点了哑穴似的,眼珠子都能给她鼓出来。”苏夫人这话转了又转,不自觉地又把话转到了自家女儿身上。
她嘴里说着嫌弃话,但脸上笑容不断,比乍一见常伯樊挂起用来寒暄的笑要明亮几分。
岳母跟岳父一样,说起苑娘就忍不住眉飞色舞,他母亲在世时,私底下跟他说起他这对岳父岳母宠女儿的程度也是好笑,她形容岳母之前就是困得打瞌睡,但只要一跟她说苑娘,夸她女儿的好,当下就能振奋得像只得意洋洋竖尾的锦鸡。
“苑娘那样子,也颇讨人喜爱。”常伯樊仔细想了想苑娘吃到不喜欢的菜不会说话,鼓起眼睛的样子,不由笑道。
那倒是,苏夫人赞赏地看了女婿一眼。
她家这女婿是有些麻烦的地方,但他眼光好这一点,足以抵捎那些不好了。
说着话,书房也到了,人尚未进,苏夫人已扬高了声音:“醉鬼老爷,你半子来看你来了。”
苏夫人陡地拔高声音,常伯樊小惊了一下,听到她所说的话又忍不住失笑,这厢苏夫人喊完话,就转身朝女婿道:“我就不进去了,我还有事忙,你先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