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苑娘点头。
“盐井这事,从祖宗那辈就定下了规矩,但凡是从本家正正经经分出的人家,无论嫡庶,都是可得一分分利,那位柴爷,是我父亲的亲弟弟,只是与我父亲不是同一个母亲罢了,但他从小在祖母膝下长大,祖母疼他,在她死前,还特地跟祖父求了一个情,把她的那一份嫁妆在祖父死前分给了他,但这位柴爷离家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当时他求我父亲带走一身祖母的衣帛当念想,父亲也没答应,且……”
苏苑娘看他停下了话不说,小声接道:“且如何?”
常伯樊长叹了一口气,“父亲把那身祖母生前最常穿在身的衣帛烧了。说来,常家有愧于这位早年离家的叔爷。”
怨不得这位叔爷自从一离家就再也没回过。这种把人心伤得那般深彻透底的家,换成是谁都不想回。
第127章
听此一说,苏苑娘懂了对这家人的突然到来,常伯樊身上为何不见太多不喜,原来是常家有愧这家人。
“那他们来要是为的恩科名额,那也给吗?”苏苑娘问。
常伯樊沉吟方许,淡道:“一码归一码。”
说着时,他看着苏苑娘不放。
也是,对不住这家人的是常父,不是常伯樊。现在家是常伯樊当,这家怎么管他自有思量,这家人要是不堪用,万没有成全他人毁了自己的道理,想到此,苏苑娘抬眼,“理当如此。”
常伯樊微笑:“苑娘觉着为夫想的对?”
“对的。”苏苑娘颔首。
常伯樊一把抱住她,无法掩饰心中喜悦,不停啄吻她的侧脸,把苏苑娘吻得不明所以,只当他又突发痴狂,便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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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氏一族族人来往临苏皆可打尖住下的客堂一大清早就起了人声,有客族被声响惊醒,推醒了身边的儿子:“这一大早都醒了?你去看看。”
儿子赶紧起来出去,不一会儿回来道:“是岭北家的人。”
“什么事?”此父起来,系着裤腰带问。
儿子去给父亲拿外衣,回道:“儿子问了,说要去本家拜访。”
此父低头系腰带的手一滞,抬起头来眼睛微眯:“走,去瞧瞧。”
父子俩没作停留,一收拾妥当就出了门,他们一出来,看见住着人的房间也纷纷走出了人来。
“族兄,早。”有人拱手作揖。
“早早早。”有人回礼。
一路人相互寒暄说话,多说两句,都是往岭北来的那家看情况的,有相熟结伴来的人家不免凑在一块儿咬耳朵,暗猜这家人的来意。
“这不仅仅是来和好的罢?”一家当家的忍不住跟和他结伴来的要好的亲堂兄低声问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那堂兄比他沉得住气,沉声道:“且看就是。”
是来巴结人的,还是来要名额的,这等关头,不出三五天就见分晓。
“那当家那边是什么意思?”这位年及四旬上下的堂弟急了,“就三个,光我们家都不够分的。”
“你!”见老弟急了,堂兄也是气极,顿时顿足,他看了一下前方远去的人,一收回眼就斥道:“来时不是跟你说清楚了?这等局势,人人都想想咬一口,我们家能咬下一块,联手要到一个就是烧高香了!”
“一个怎么够分!”
“那你有本事,要三个去!”
堂弟噤声,接而讪讪道:“我这不又急上了,本来都不够我们分的,还来些不相干的,大兄,你说我急不急?”
“把你这份力,用到正道上。到时候争执起来有得是你争的,现在撒什么火!”
“大兄教训的是。”
“忍着,看我眼色行事!”堂兄挥袖,不悦快步前去,跟上前方的
人。
堂弟被训了一顿,心中焦躁褪去了许多,这厢也慌忙跟了上去。
一户醒,户户皆醒。
常径带了两匹小良驹过来,岭北靠近草原,草原上好马多,为了此次进临苏,他们特地寻了一公一母两匹上等的小马,当是年前没有前来庆贺家主新婚的歉礼。
小马儿活泼,在解开它们头上那根系在树上的缰绳时,仆役手上一个没注意,一匹小母马就蹦跳着跑了,紧接着小公马也是拼命挣扎,要跟随而去,小院子一侧顿时呼叫连连,等到来的人皆出来找马,动静也不小了。
常径带了家里最会念书的小弟过来,身边还带了十余仆役。他有心低调行事,是以昨天是先带了侄子过来,等到跟客堂的管门人要了个小院子,才让下人从后门陆续进门歇下。
可没想半路功亏一匮,等到同族人一过来,纷纷夸他的马好,挂在马上面等着驮出去的皮子上等后,常径心中苦笑不已。
人算不如天算,他这还没跟本家打好关系,这都要知道他的来意了。
常径之父常柴是个买卖人,常年做买卖跟人打交道,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常径是他的大儿子,这两年已代父行走江湖,嘴头功夫那也是不逊于其父,这厢放了下人去捉马,他端起笑脸,笑脸迎人。
“原来大哥带了这么多的好东西过来,昨天都没瞧见。”昨天先跟常径打招呼的常旭这厢笑道。
“哈哈,下人走的后门。一路走来行的远路,身上脏,我和小弟先是收捡了一番才进正门,至于下人,就让他们走了后门,省得还污了众叔伯弟兄的眼。”常径很是客气回道。
常柴在岭北已发达,他跟本家是绝了关系,但在外地要是碰到常姓人,那也是当自家人待的,包吃包喝当自家亲戚待,一点架子也没有。有在外面的常家人碰到他,回到家来,说的也是常柴的好话。
常旭家住在汾州城,常柴两三年的要带他那帮人马来一趟州城买卖,常旭的祖父叔爷跟常柴有些往来,他便也认识了常径。
他之前当岭北柴爷不一般,现在见识到这位不一般的爷长子的厉害,心中可无之前的欢愉了。
柴家的人没架子,拿得起放得下,但通常就是这种人才是最可怕,是劲敌的人。
“哪里哪里……”常旭拍了拍旁边驮着皮兜的壮马,回头问他:“大哥这是给准备的给家主的礼?”
“是,”常径干脆点头,磊落笑道:“说起来因父辈起了些闲隙,我们家也很久没来本家见礼了,连本家当家的弟弟成亲这种大事也没过来,这次一并带来,把这些年短的都补上,也算是我们家的一点点歉意。”
前面老家主过逝,也没见这家来,省了新当家成亲,又有何妨?都是全不相干的两家人了,现在大张旗鼓过来,还
把话说得那般漂亮,图的绝非是小利……
后面的两家常族人对了一眼,很快,这当中最为年长的那一个站了出来,板着脸跟常径道:“先前老家主过逝,也没见你们家来人过来奔丧,现在是吹的哪门子风,把你们这家说宁死不进临苏的人家吹过来了?你父亲不是跟本家已经完全断了关系,说此生跟本家各走各的阳光道吗?”
常径一僵。
他们家是不打算跟本家有什么干系了,但那是以前的本家。
且他们家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们家大业大,现在缺的就是一个身份……
小弟常勤一定要有个秀子的身份,有了这个,他们家才能娶土司的女儿,他们家才能彻底扎根于岭北。
在家族百业大计面前,一时的面子算得了什么?老父为此不顾尊严,他亦势必让此事成行才是!
常径一想,僵住的脸孔瞬间堆满了笑,笑容和煦,不见丝毫难堪,“我父亲当年年轻,现在年纪大了,想起在本家受到的照顾,心中常有悔恨……”
恨的是当年不通人情世故,非要意气行事,当面跟嫡兄对上,毁了留下祖母遗物的念想……
常径真话假说:“老家主走的那一年,父亲得的消息晚了,知道那一天算算时间老家主都下葬了,他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两天没出来,其心中悔痛,可想而知。”
其实他父亲恨的是没当着常子通痛贬他一生的一无是处,这个人就死了。
“父亲出来后,还说那句不能来临苏的话说的太重太绝了,他老人家这些年也拉不开脸来,我是乍听族里喜信后,想起老一辈的这些恩怨,心中也颇有感触,就想着老人家的脸面拉不开,就由我这小的来本家跟本家赔不是罢!”常径说罢,着一点空处长长一揖,“还望先人谅解,我们常姓一族,到底是一家人。”
这话说的太漂亮了,在场之人压根儿没想岭北的常家人如此放得下拿得起,半晌之间,尽无人说得出话来。
这厢马儿也抓到了,先前去抓马了的常家小弟常勤又过来叫人,行礼,脾气柔和到不见丝毫棱角,伸手不打笑面人,等到寒暄完,这家人的下人把礼都备好了,常径当即一扬手,拱手道:“时辰不早了,为显出诚意,我也赶早过去拜访下家主,就不跟各位叔伯弟兄多说了,等我回来,常径做席,请各位亲人上座,到时候再跟各位亲人敬酒痛饮,一醉方休!”
等众人回过神来,这家人牵着马背着东西就走了。
“我们也去!”几人面面相觑后,一家当家的面色铁青道:“我倒要看看,这家打的什么主意!”
诸人皆觉得此话有理,纷纷各自回房,准备去本家事宜。
这厢常府,常伯樊与苏苑娘将将用完早膳,就听门房来报,岭北常柴叔父之子常径、常勤拜访。
第128章
“请去客堂,我稍后就来。”
“是。”下人应声而去。
“苑娘同去?”常伯樊想着事,回首问妻子。
苏苑娘想也未想颔首,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常伯樊微笑,笑望她前去内卧。
他还以为要多等片刻,没想他刚盘算好一两点要跟岭北来的常家人要说的话,就见她回来了。
常伯樊仔细一看,见她衣裳未变,身上只多了一副与衣裳相得益彰的头面。她两边鬓边有两只翅膀飞展的碧玉凤鸟,颈上一条金镶玉碧的宽项圈,与她身上那身青红相加的衣裙一配,再是端庄大方不过。
如若不细看她那还稍显稚嫩天真的脸孔,一眼看过去,端是一派再大气不过的当家主母气度。
常伯樊细看之下,嘴边笑意逐渐加深,赞道:“苑娘好气派。”
苏苑娘点点头,“挑了最贵重的戴上。”
这是常伯樊给她的,本来她嫁妆里贵重的首饰颇多,但她都给送回去了,此时看来,还需拿回一两套戴出去给人瞧,等人问起,就说是父母的,也好让人知道,她父母待她如何。
苏谶夫妇给女儿备的嫁妆不少,明面上的现成银子不多,但生财的铺子,贵重的首饰却是皆给女儿带了过来。
苏苑娘半生不懂金钱的可贵,等到钱财散尽,方知父母对她付出的心血,这世也是格外看重这些黄白之物,不敢轻易视之。
“多谢夫人。”常伯樊牵了她的手合上,带她抬步,笑道。
苏苑娘偏头看他,等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谢她给他长脸,她摇头回道:“我也要给我自己撑脸面。”
她绝不会像前世那般,无视每个来见她的人。
是这些一个个在常府来来去去的人构成了常府,她在这个框框里头当她的常府当家主母,一旦不明白这些人的意图,她终究会被这些她不明白的人抛出来的危险吞噬掉。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说来,这世主动出击的日子要比以前坐以待毙的日子要好过了许多,事情并没有多太多,麻烦反而却少了不少,最为要紧的是,她想做的事一样也没有落下。
委曲求全到底是无用之人才用的法子。
闻言,常伯樊大笑,牵着她前去前面大堂的路上不停回首看她,那情不自禁的欢喜从他脸上满溢而出。
南和带着大方、旺富在前方开路,目不敢斜视,走在后面的胡三姐趁姑爷娘子看不到她们,握嘴低首跟通秋小声低笑道:“娘子一打扮,姑爷就傻了。”
知春的走还残留着余威,明夏也没有此前跳脱,闻言战战兢兢地看了前方一眼,见姑爷娘子离的远,听不到她们说话,方小声回三姐道:“娘子好看呢。”
“那
是。”
“三姐姐,别说了。”这厢明夏一说话,通秋就走在了她们前面,明夏连忙跟了上去,生怕哪点做的不好,她就要步知春姐姐的后尘。
虽说出去嫁人已是她们最好的出路,但明夏却是一点儿也不贪图这条好道,往后就是嫁人,她也只想在家里人里找。
以后出了个什么好歹,也有娘子管她,为她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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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径带的人马物什堆了客堂前大坪的半角,甚是打眼,常伯樊、苏苑娘一进前堂就看到了。
看到有人来,活泼的小马举起前蹄,长长地“昂”了一声,黑黑的大眼睛望着一行前来的人。
“好俊的马儿!”胡三姐眼睛大亮,那亮度与眼前小马眼中天生黝黑的亮光不相上下。
苏苑娘不由多看了马群一眼,她看去时,正好小公马别开小母马,探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一群人,等到看到苏苑娘,它往前“哒哒”走了两步,正欲要过来嗅她,却被牵着它的仆役大力拖了回去。
“老爷,夫人,对不住对不住。”仆役一看他们通身的富贵气派,机灵地连连鞠躬致歉。
“昂!”被拖了回去,小公马生气地回头拿脑袋砸人,弯腰的仆役被它一推往后一倒,跌在了地上。
“昂!”见状,小公马欢快撒开了蹄子,只见它原在一个踏步,又一个转身,眼看就要逃。
倒在地上的仆役手上缰绳一记猛拉,另一手撑着地面跳了起来,小公马被他一拉,不止没前进,反而被他拉得往后多走了两步。
小公马不满地嘶叫了起来。
这厢,南和他们却被仆役的好身手惊住,对着一行朝他们半低着头的仆役打量了起来。
岭北的柴爷那是做生意的好手,南和在外和爷跑商听过他的声名,据说岭北的柴爷前些年间跟草原拿茶盐细帛等物换牛羊马,运到岭北以南来,转手一道之间就能赚得盆满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