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人刚直又护短,可想而知,若其知道其高徒在京中无辜枉死,可焉能善罢甘休了?届时但凡有蛛丝马迹查到九爷身上,他都不敢相信九爷得面对多少读书人的口诛笔伐。
“这是针对我特意设的局,好险恶的手段。”
宁王脸色铁青,当夜他要是下手了,那等待他的必定是一落千丈了的声望。再严重些,可能父皇就会直接发配他就藩了!
此计当真是毒辣的很。
不用想,他都知道施计的是哪个。
除了赵元璟那个毒物,怕也没哪个能使得出这等阴暗狠毒的勾当。
曹兴朝实在后怕的紧,又忍不住重复道了句:“还好九爷没动手,还好,还好。”
即便因着那证人的特殊身份,圣上额外关注了此案,可九爷充其量就是失察之过,坏的影响还不算过大。
抬了手背擦擦额上渗出的冷汗,曹兴朝想着圣上要九爷亲自前往梁州彻查此案,不免就道:“此番您去梁州,我多安排些好手跟随过去,谨防人对您下黑手。”
若换作往日,宁王断要讽笑那赵元璟岂敢猖狂行事,可经此一事后,他亦觉得还是小心为妙。那赵元璟如今行事是愈发出其不意,瞧来亦不像从前般隐忍,行事似失了忍性与顾忌。
“事出紧急,三日后我就得启程赶往梁州,少说也得一个月方能归京。我不在京中的这些日子,你多帮忙看护着些府里,别出什么岔子。若遇上什么紧急事,那些人手随你调动,我早已安排下去,他们都会听你号令。”
曹兴朝正色道:“九爷放心,有我在,出不了岔子。”
禹王府书房里,等一干幕僚议事完毕出去后,室内的气氛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凝中。
禹王抚案起身,踱步来至窗前,却不开窗,只在昏沉的光线里兀自沉目站着。
赵元翊竟躲过了这劫。
他布局了很久,每个细节都考虑俱到,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曾想对方竟在最后关头收了脚,堪堪将这局躲了过去。
委实,遗憾。
不过遗憾倒是其次。
指腹用力的在一颗颗幽黑佛珠捻过,他闭了眸。
赵元翊突然心慈手软,可是……因她?
他下意识拒绝接受这样的缘由,可除了这点,他却想不出旁的理由来。
夜里,宁王抱着她,许久不肯撒手。
“兰兰,我从前不信命的,可如今却有些信了。”
几近自语的呢喃时,他不免就想起了当日龙璧事件中,她阴差阳错帮他避开的那劫。再加上这次,无形中,她已帮他避开了两次劫难。
他低头亲了亲她眉眼的湿润,见她钗乱鬓松,细喘微微,不免又心痴意软,眼饧骨软。
“兰兰,你是我的,天注定的。”
他再次低沉下腰腹的同时,掐了她下巴轻抬,俯身含住她唇齿间的所有喘息。
云收雨歇时,他湿热的手掌覆了她的小腹,来回的摩挲,带着几分渴求。
“兰兰……”
正在平复呼吸的她朝里侧转过了身体,使得他覆着的手擦着她的腰腹垂落下来。
他给她盖过衾被,喑哑的嗓音低落下来,“早些睡吧。”
从身后搂过她的时候,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他却睁着眼睡不着。关于孩子这个话题,他明里暗里提了三次,第一次是祀堂送子观音前,换来的是她尖锐的反击。第二回 在前些时日,他见她态度稍有缓和,忍不住让御医过来给她开了些关于这方面补身的汤药,可换来的是她异常的冷淡,那些汤药她也半口未喝。
再便是这回了。她无声的拒绝了他。
黑暗中,他忍不住将她揽抱的更紧,恨不能双臂在她身上生了根。
她的拒绝意味着什么,他明白。纵他们如今相处的看似融洽,却依旧是在相对界限之内的,她心底里怕也不愿与他有过多的牵扯。
他压抑的呼吸着,劝自己且也不必想这些,毕竟说来也是他太急了,事情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更何况她这身子骨也没养得好,短些年里怕也难怀上,他又何必三番几次的在她耳边提这事,平端去破坏两人之间融洽的气氛。
逼自己闭眸睡去时,他又忍不住的去抚她身上淡了许多的疤痕。疼惜之余,又难免会心生些痛恨,恨悔当日下手为何要这般狠辣。
若是他们之间没有横亘着这些,那该有多好。
接下来的几日,宁王府几乎在忙乱中度过。
收拾行囊,准备车马,钦点人手,还有将相关案宗从刑部整理好带走。
出发那日,天朗气清,春光明媚,是难得的好日子。
宁王在寝屋抱着她亲了很长时间,直待她被他含弄的喘不上气来,方依依不舍的放开了人。
“我不在府邸的这些时日,你好生吃饭睡觉,争取在我回京前脸上长上二两肉。”他掐下她脸颊,嘱咐:“有什么需要的就找王公公,再或有事就找曹兴朝去办,可别瞎客气,尽管吩咐便是。”
宁王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这期间府上也一直相安无事。
时文修也都如往常一般,写写画画,闲暇时再出去走走逛逛。再有时候就听那王公公说起从前宫里头的事,说那些宫妃宫女太监们的勾心斗角的事,有些可笑的,有些离奇的,也有些可恨的,在她听来,不啻于一部毫无槽点的宫斗剧了。
当然宫中的事都是辛密,传扬不得,他也只偷偷与她说,每每说完还要嘱咐她一句,切莫外传啊。
每每她都摇头笑笑,指指自个的唇,示意没人比她口风更紧了。再说,她跟谁传去。
王公公见了,难免会自觉失言,往往叹息一声。
有时候他大概是怕她想起这些伤痛,继而记恨他九爷,所以就忙补救般去拉踩上一人,必要将那人说得坏到流脓,以此来衬托出他九爷的好。
“紫兰,我跟你讲,那七爷从小就坏,不如咱九爷好。”
听那王公公起了个头,她就想扶额,也很想告诉他真的不必如此。
“这事还是九爷还小的时候,悄悄跟我说的。”
他压了声,颇为神秘道:“七爷那会还不大,八岁还是九岁来着,养了条小黑狗,喜欢的打紧。那会太子爷尚在呢,有回无意间碰着了,可能闲来无事就逗弄了两下。那小黑狗也不认生,绕着太子爷摇着尾巴直转,都把太子爷逗笑了。”
“等太子爷走后,那七爷就将小黑狗抱了回去。可没过两天,那小黑狗就得病死了。”
说到这他惋惜一叹,就说起那小黑狗多好多听话。
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方回了主题,习惯性左右看看后,王公公方往她凑近了些,接着那话题小声道:“可不是病死的。九爷说他亲眼瞧见了,当时那七爷就在那没人去的殿后头,喂那小黑狗吃那煮熟的巴豆。见九爷瞧见了,还冷冷看了九爷一眼。这事九爷跑就去告诉了玉娘娘,不过玉娘娘不让他说,因而这桩事方没宣扬开来。”
他感慨:“所以说还是九爷好啊,不似那蔫坏的。九爷心地可善着,连只小虫子都不忍心踩死呢。”
时文修本还认真的听着,可听到最后一句,没忍住笑了下。
“我说的都是真的,紫兰,你可别不信啊。”
她忙点头表示自己信,而后持着茶壶给他倒了杯温茶,让他润润喉。
王公公还正想着再说说九爷的好处,正在此时,外头响起小厮欢天喜地的声音——
“九爷回来了!公公,九爷回来了!”
王公公手里的茶杯差点没端稳,第一时间颤巍巍的起身。时文修也看向了殿外,扶了桌沿起身。
刚一起来,她眼前头全是漆黑,手指抠紧桌沿没几瞬,身子就软倒了下来。
王公公刚要拄拐去殿外迎着,冷不丁余光瞥见这茬,顿吓的大惊失色。
“来人呐!快来人呐!!”
宁王一路风尘仆仆进了府,下了马后直奔正殿方向而来。
“九爷受苦了。”
曹兴朝瞧着从来锦衣华服养尊处优的九爷,此刻脸黑瘦了下巴青茬都未刮,满身风尘的模样,不免就心酸道了句。
宁王边走边挥手:“算不得什么,好在此行顺利,没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来,如此受点累也无妨。对了,我不在府上这期间,没什么事发生吧?”
“没呢。”曹兴朝跟上去道,想到九爷离京前还特意嘱咐的事,就道:“瞧着那边没什么动作,想来咱府上应是没那边的钉子了。”
心想着,九爷也是忒多心了些,难不成她还能被那边给勾搭了去?杞人忧天了这是。
宁王微目冷笑:“要说没钉子我是不信的。就怕他此刻安静着,腹里却不知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庭院,一抬目便见正殿里兵荒马乱一片。
宁王皱了眉看去,待看清那刹当即亡魂大冒。
此刻她正躺在地上人事不知,旁边奴才们七手八脚的去扶,惊慌失措。
“紫兰!”
他疾步冲了上去,抱了人直接就冲出了殿外。
王公公急得在后头想问这是要带人打哪儿去,待见着九爷去往的是府里大夫住的方向,遂就明白了。
这时,九爷急吼的声音传了过来:“拿着我名帖去宫里头请御医来!”
第80章 新生
府里大夫三指搭脉,凝神诊着,房间里静的可闻人的呼吸声。
宁王抱着人坐在圆桌前,两目死死锁在那大夫脸上,从其面上的每一寸表情来判断可能的结果。每当对方的眉头轻微牵动,他身体里的血液就像在缓慢逆流,心跳犹似停止,呼吸犹似断绝。
“怎么样?”在那大夫收回手的一瞬间,他就问出了声。咬牙出来的音本该是加重的,可偏那音却轻飘带着颤。
这一瞬他脑中掠过千万种想法,每一种都能让他眼里泛了猩红,他甚至都做好了准备,只待那大夫所说印证他所想,他就能立即点足人马去与那人鱼死网破。
“应指圆滑,如盘走珠,若我诊断不差的话,夫人这应是喜脉。恭喜九爷了。”大夫笑着起身,躬身又道,“不过为求万一,不妨让御医过来再行诊脉,确认一番。”
这话落下,对面的人好似呆住了。狭眸里的狰狞猩红早不见踪迹,换作的是没了焦距的颤栗。
他喉结滚动,几次张了张口,可吐出的除了灼热的呼吸却没有半丝的音。血管里先前滞缓的血液好似刹那解了封,疯了似的在他身体里流窜,奔腾,喧嚣,恨不能鼓噪的蹿出他胸口,好让世上人都知道它这一刻的激越灼烫。
“你是,你是说……”
这一刻他手也哆嗦,脚也哆嗦,几乎难以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大夫颔首肯定:“脉象如珠走盘,是滑脉无疑。”
宁王强自镇定,也颔首:“赏!来人,去库里搬千金给他!”
大夫猛一抽气,忙去抚自己的胸顺气,又忙要去找救心丸。
王公公这会正好赶来,知道了内情,当即跪下阿弥陀佛的拜谢着。一张脸上,老泪纵横。
来的时候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得不说主仆俩的想法都是出奇的一致,九爷与禹王两人的龃龉不必说,也主要是他前头好死不死的刚讲了禹王杀小黑狗的事,紧接着她就出事了,这就很难不让他往这茬上靠啊。
没想到啊,是菩萨保佑玉娘娘保佑,原来是九爷有后了。
那大夫越瞧越发慌,紧张的让他开始对自己的诊断不大自信起来,遂小心的建议:“要不让御医再来确认番?”免得闹了乌龙事就大发了。
“不成!”
“不可!”
大夫的话让激动中的宁王与王公公同时惊醒了,几乎同时出口道。
王公公就忙拄拐起了身,“御医这会应还在路上,老奴这就去吩咐人拦下。”
宁王点头,同时令人封锁此间消息。
她的身份问题解决之前,是绝不能出现在人前的。
同一时间,禹王府的人匆匆回来禀说,那御医未进宁王府半步就被打发回宫后,便见案后那主子爷生生捏碎了手里茶盏。
“出去。”
报信的人匐身退出,屋门一关,里面的光线暗暗沉沉。
案后的人一声不响的坐那,斑驳的光影落他脸上,半明半暗。
她小日子在中旬过后迟迟未至,他其实心里就有些不妙的预感。如今,怕是要成真了。
“来人,去将刘大夫唤进来!”
他倏地看向房门外,断然喝命。
不多时,一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进了书房。
未等行礼,就听得那案后人开门见山的发问。
“落胎,对母体伤害可大?”
老大夫微微一诧后,便回了神道:“那得看孕者的身体康不康健。”
室内静默片刻,发问声又起:“若不康健,又如何?”
老大夫沉吟:“怕会有性命之忧。”
时文修这会已经被抱到了寝屋,倚在床榻上歇息。
自打醒来得知这个消息,她整个人就好似处于游离状态,恍恍惚惚的,双脚仿佛落不到实处。直待旁边人叫了她好几声,她方迟钝的将脸朝外转了些。
宁王见她这模样,心凉了下。
醒来后至今,她没有表露出半分欢喜的意思,脸庞挂着些苍白之色一直在恍惚着,人也沉默着,偶尔乌瞳里划过的晦暗光芒让人看了心惊。
他后背都泛了密密麻麻的凉意。
她从未想过给他生子,所以又如何会期待腹中孩子的到来。对这个孩子,她是不待见的,不,可能不仅是不待见,甚至还可能是不想要。
他忍不住环顾四周,床柱坚硬,床角尖锐,还有桌椅板凳,花瓶瓷碗,甚至那些可能绊脚的帷幔帘栊等等,全都可能是危险的存在。她本就身子骨不利索,要真不想要孩子的话,可能会有千万种法子弄掉的罢。
单单是想想,他头皮都要炸了。
“你要是敢,你信不信我……”
他暴躁又焦灼,一把抓了她的手握着,想要对她吐几句威胁的狠话,可话到终了,却陡然发现,她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