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赵元翊这般的百般维护,焉能不让他妒火中烧?
在知道赵元翊要迎娶她过门时,他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派遣禁卫军招那赵元翊入京。
将赵元翊不由分说关进大牢中时,他称病休朝数日,暗里却带着心腹离京去往了毗邻京都的灵州。
他到底还是在行宫里等到了她来。
她穿着素色的斗篷遮了半边的脸,立在宫门口,巴掌大的脸儿雪白雪白。
“我的要求不过分。”他尽量缓了声不现威逼之态,唯恐激起了她决绝之心,“就三日,过后我就放了他。”
她立在那没动,虽未踏进来,可终究也没转身离开。
他见此,心里定了大半。
他看着她垂落下的双眸,试探性的去拉她的胳膊,“你不必担心,他在京中什么都不知。答应我,总好过眼睁睁看他死,看曹家军全军覆没罢?我想你也于心不忍的。”
手腕稍用力,他就轻易将她拉近了宫里。
沉重的宫门阖上的时候,他手臂拥着她,强捺心底激狂的带着她往内殿的红面大榻上去。
他知她会应的。这个要求他琢磨了很久,他有很大把握能卡在她接受的临点。
若要她就此留他身旁度日,她断是死也不肯。
可若如此刻他提的要求,只陪他三日,如此来换赵元翊的性命与宁王府众人的性命,他相信她会应允。
结果,如他所愿。
素色斗篷落地,锦裙、薄衫、夹杂着金玉扣带、绣龙常服接连逶迤于地,玉钗清脆的落地声响后,柔顺的乌发如瀑般披落下来,很快就铺陈在华丽柔软的被寝之中。
他重重抵弄的时候,她撇过脸落了泪。
陷入这般让人不愿复醒的极致美梦中,他不愿在此刻去深究她落泪的缘由,捧过她挂着泪的面颊,让她看着他。
“莫怪我……你总归,得给我丝甜头罢。”
便是稍稍予他一些,也能就此稍稍平息些他心底的妒火。否则,妒火烧的他失智后会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连他自己都不敢说。
三日后,他开了宫门出来,餍足却又不知足。
此后每一年,他都会寻个由头关上赵元翊一段时日,而后他则暗下到这灵州,寻她要三日甜头。
一直相安无事,直待永兴六年的时候,被那赵元翊当场撞破了此事。
本该待在牢狱中的赵元翊却突然出现在了行宫,手持太子令牌直闯进内殿。看清内殿情形的那一瞬,他见那赵元翊的脊骨真的犹似弯了下去。她怔怔的看着,失了魂般,落下眸光之时,手指也发颤的去捡地上那些被撕扯凌碎的衣服。
赵元翊几步过来,脱了身上的衣服裹在了她身上。
抱起她离开之前,赵元翊重重一拳砸在了他脸上。
“赵元璟,你不是人。”
回京之后,他让人将太子叫来,一巴掌扇他脸上。
太子挺着脊背跪在大殿,长成清朗少年的他,跪在他跟前毫无惧色。
“总不能让……皇叔,尚蒙在鼓里。”
他面色刹那冷鸷,沉冷的盯视着跪地太子。
“你如何得知的?”
太子抬起脸:“父皇甭管儿臣如何得知,儿臣只望父皇莫要色令智昏,留下千古污名……”
话未尽,又是一巴掌冲他而来。
“放肆!给朕跪着!”
他没有再理会太子,而是去了太医院询问药的进度。
药是半成品,只有五成把握。他还是拿了药离开。
依那赵元翊的性子,要么拼命,要么求死,断不会无声无息的忍下此事就此苟活。而他怕就她决绝下做出什么事来。所以现今,也到了非用药不可的时候。
他罢了早朝,在上书房里一直在等,五日后终于等到了赵元翊提着剑孤身进京。
这显然是来求死来了。
也是,赵元翊重情,焉能忍心拉着曹家军共赴死路。此番也不过想来求个自我了断。
他直接让人将赵元翊关押进了牢房,又等了半日,等来了她进京。他让人驱车将她带进了宫中。
进了上书房后,她就脱了外裳。
他死死盯着她里面的那身孝服,怒从心头起。
她站在那,满身疲惫,却又满脸冷漠,透着看轻生死的淡漠。她除了要求见赵元翊一面外,不肯回他的任何话。
“好,看来你也是求死来了。”
他怒极反笑,抚掌两下,便有宫人端着玲珑酒壶过来。
“朕依旧还是给你选择的余地,要么留朕身边,要么饮下这酒。”他从御座起身,往她的方向走去,“你想清楚了,一旦做了决定便再无反悔余地。”
她却毫不迟疑的去端那酒壶。
纵是知那酒壶里盛放的何物,他心里还是因她的选择生怒。可怒之余,心中又难掩萧索。
“你当真想好了?不同与当年的那药,此药是真的。”
她执酒壶的手一顿,看向他,慢慢蠕动唇说了一句。
‘我喝过绝嗣药了。就在当日离开行宫后。’
她扯动了下唇,似嘲似讽,犹似在告诉他,她似早已看穿了他的意图。看穿了他每年去行宫时,都是每每特意寻的她易孕的那几日。似在告诉他,他打的什么主意,她都知道,但是不会让他得逞。
他面色骤变,赫然道:“不可能!”
他的眼线并无秉明此事。
‘总有眼线,看不见的地方。’
慢蠕动着唇说着,她斟满了杯酒,‘我受够你了。’
她字字扎心,扎得他喘不上气来,却又不舍得离她面上分毫。
‘从前听人说,这世间,总会有个人来给人个教训。’
‘以前我不信,现在信了。’
‘这一生,你这个人害苦了我。知我有多恨你?’
‘恨到来生,我宁愿投胎做石头子,做木桩子,都不想再与你遇见。’
她素手端了满是汁液的酒杯,‘以前你让我选,如今也让我选。’
‘那么,以前我如何选的,今日我便如何选。’
在她举杯的那刹,他猛攥了她腕骨。
“你可想好了?”
但凡他们之间还有旁的希望,他何曾愿意让她喝这杯忘忧药。忘却前尘,同样忘却的还有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纵那些过往多有不堪,可都是他们之间的记忆。
她冷冷的看着他,直待他寸寸松了手。
玲珑杯见了底,她将空杯搁在盘中,抬袖轻轻擦拭着唇瓣。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浑身肌肉紧绷,握在身侧的掌腹都丝丝缕缕的冒着汗。
“如何?可有何不适?”
她擦拭的动作顿了下,朝他看过一眼,又悠缓的朝殿外的方向看,神色几许恍惚。
“我已派人将赵元翊放出,相信他很快就会过来。”
他确是没撒谎,在接她进宫的时候,他就派人放了赵元翊。因为他要让对方亲眼见到,她忘却前尘往事的模样。他让要赵元翊彻底死心。
这会,赵元翊应还在赶来的途中。
听后,她眸里似有神采划过,可转瞬却又黯淡下来。
他看在眼里,难免生妒,可此刻他更关心的还是药效。
“你……”
话刚起了个头,他已面色骇变,因为他见到自她唇角蜿蜒下血丝来。
“不——!”
他惊恐欲绝的去扶她软倒下来的身子时,殿门被人从外重重推开,伴着刺目晃进来的白光,赵元翊疯似的狂奔过来。
“兰兰!兰兰!”
赵元翊一把推开了他,他踉跄的到底,眼睛却始终惊骇欲绝的盯着倒下的她,不敢相信眼前这幕。
“御医呢!叫御医啊!”
赵元翊抹她嘴边的血,可如何也抹不干净,仿佛她的血流不干净般,一直在沿着她的唇角滑落。她奋力睁了睁眸看着那赵元翊,动着染血的唇似要说什么话,手也慢慢的抬着似要去抚人脸上的泪。
她闭眸的瞬息,手臂从半空滑落,无力垂荡触在冰冷的地砖上。
“兰兰,兰兰你醒来!你醒来啊!”
赵元翊摇晃她,人似癫狂:“谁让你死的?谁让你死的!不是说好了,你去那海外,看那西洋景,好好的过活吗?你答应我的啊,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赵元璟!你杀她做什么,你不知她不怕死的吗!你杀我啊,有什么仇怨你冲我来,千刀万剐我都不吭声!你杀她做什么,她这一生做错了什么啊——”
赵元翊抱着她痛哭痛嚎,以头抢地,磕的满脸是血。
他已听不清旁的了,他满眼全是她气绝身亡的模样。
“不可能,不可能……”他趔趄的要爬过来去摸她的脉象,却被赵元翊几次踹开。
“给我滚,不许碰她!”
赵元翊满目猩红,“赵元璟,你若还有一点良知,便将我们二人合葬。你害苦了她一生,如今我们二人双双赴死,想来你也应满意了。但愿你最后能做个人罢。”
说完,便用匕首削了自己十指,又毫不犹豫的执匕首戳进自己左耳,倒在她身上气绝身亡。
他两眼发直的看着相拥而亡的两人,整个人渐渐癫狂的笑了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
他呕心沥血谋划了这么久,他隐忍等待了这么久,不可能是这般结局收场,不可能,他不信!!
猛地从龙床坐起的时候,赵元璟冷汗淋漓。
他环顾着这帝王寝宫,一时间分不清噩梦与现实,忙喝令了人进来。
宫人躬身垂首进来,他劈头盖脸便喝问:“今年是永兴几年?”
“回圣上,是永兴七年。”
七年,不是六年。
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的继续问:“宜州宁王可还在?”
宫人低了声,却愈发恭谨:“在呢,圣上。”
赵元璟沉沉的靠在床头,缓着刚从那虚脱之感。
原来先前在做梦,好在是梦。
“去打水来给朕洗漱。”
“是。”
赵元璟闭眸深喘口气。
他屈指用力揉着眉心,缓着梦里给他的那些冲击。
梦,是梦,可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些年里,闲下来时,他难免就会去想若当年就藩的话,他与她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也时常去想,她为了孩子会不会向他妥协。
当年上书房那幕随着时日越久,威力在他脑中渐淡的时候,他也不是没起过拿赵元翊要挟,逼她就范的念头。虽说每每关键时候被他强行遏制住,可念头终究还在。
甚至,他寻了那医圣过后,也的确是起过要其研究忘忧药的想法。只是最终,他却是将医圣送往了宜州,去给她调理身子。
或许梦就是昭示,也是让他死心,让他知道,即便他如何去做,她也不可能再属于他。
此回,他是真怕了。因为刚才那梦,太过真实,让他触目惊心。在她倒下那刻,他内心陡然升起的恐惧与悔意,饶是他此刻梦醒,都似牢牢刻在了他骨子里。
打湿的巾帕覆在脸上,他沉默的将自己最后的那点私念逼回了牢笼。
他承受不了她死的后果。光是想想,都万箭攒心。
好好活着罢,好歹他也有个依托所在。
远在千里之外的宜州,有人夜半同样睡不着觉。
赵元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文修嫌他总翻身动被子,遂就不满的推推他示意早点睡。
“修修……”见她抖了下肩,就忙改口:“兰兰。”
大概是听惯了他叫兰兰,如今再听他唤修修,总觉得鸡皮疙瘩似都要起了。她遂就让他还是从前那般唤她,省的她也觉得怪怪的。
“你说赵元璟那老阴货,他怎么就不大婚呢?宫里头连个女人都没有,他总不是要绝后了罢?”
他实在忍不住了,这都永兴七年了,赵元璟登基七年了竟还不娶后纳妃,这简直太不对劲了。本来那阴祸绝不绝后的,也不干他的事,可关键是一年四季宫里头偏要给多多送来四时用的衣服鞋袜等用物,还不时的送些小孩子喜欢的玩物,瞧起来也忒上心了些。
更关键的是,前些年多多启蒙的时候,赵元璟派了老帝师入宜州,前来教导多多。
这些架势,如何能不看得他心惊。
赵元璟的意图太明显,赵元翊如何不察觉一二。
不免就有些咬牙切齿:“也不知他图的什么。该死的,自己该生不生,偏盯着旁人家的儿子打主意。”
时文修本来有些困,听了他这话难免也会多想,便也没了睡意。她也听曹兴朝私下偷偷说了,京中达官贵人中也都暗自传着小道消息,道是当今是有立侄为皇太子之意。
这样的消息无异是颗石子,投入了他们现在安宁的生活中。
“那赵元璟大概就是不想让咱太安生了!”赵元翊从后将她紧拥着,愤声:“怎么世上会有这种老阴货!”
时文修喉中有些痒,忍不住咳了几声。
他忙给她抚背,心疼又自责:“是我不好,说这些作何,让你烦忧。不想这些了,你早些睡。”
她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却不放心,唤下人端了温补的汤药过来,直待哄她喝了,这方稍稍安心。这两年来,她的身子频繁的不爽利,瞧着似一年比一年的虚弱。
“兰兰,你千万要好好的陪着我。”
待她沉沉入睡,他拥紧了她,心里无声说道。
永兴十四年,御驾亲临宜州。
“朕想单独见她一面。”
赵元翊面容憔悴黯淡,闻言他并没有什么不快,反而沉默的颔首应了。他带着那冕冠龙袍的人来了内殿,开了殿门。
“你进便是,她应下的。”
内殿里布满了浓重的药味,赵元璟抬步进去,一步一步的走向那半倚在床榻上,捂唇咳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