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护卫——卿隐
时间:2021-12-03 10:14:41

  “对她的执念可散?”
  御座处传来了苍老的问声,他没有应声,拢了掌心之后,又迟缓的朝着殿门外的方向走去。
  踏出殿门的时候,还能听到隐约传入耳畔的问声——
  “她死,与她活着属于旁人,你更愿意接受哪种?”
  圣上一直看着他孤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方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老太监上前抚背,端过茶给他漱口。
  “真是冤孽。”圣上将咳出血的帕子扔了红漆托盘上,叹声,“不知可是大魏国祚将尽,竟出些妖孽事。”
  老太监道:“圣上且宽心,禹王爷会想通的。”
  “谁知呢。”圣上嗟叹,“但愿他日后每每起了念头,便会想起今日这锥心一幕,也望能对他有所遏制罢。朕尽力了,若将来老九还是因此遭祸,那只能说他自己选的路,便自咽苦果罢。”
  说着,他往内殿处扫了眼,耷下眼皮:“说来也算她命大,但凡她念头一左敢弃老九独活,朕断不会留她。”
  “是圣上恩慈。”
  “不是朕恩慈,是她命好,仰仗了她婆母的余恩。”
  说到这,殿内静了,唯余圣上莫名的叹息声。
  “算是朕,最后为他们母子做的事罢。”圣上令老太监研磨铺圣旨,“老九这性情不适合登位,朕虽背弃了对她昔日的承诺,但好歹也看她面上给老九个圆满。但愿朕下去后,她能少怨些朕。”
  提笔下了圣旨,赐宁王封地,即日启程就藩。另赐丹书铁劵一副。
  “再铺圣旨,朕要下密令。”
  除了丹书铁券,这密令也是给宁王的保命符。
  来日若禹王若要对宁王下手,宁王可手凭密令登基为帝,号令天下共讨之。
  宫门外的曹兴朝一直在跪着等。可他没等来出宫的宁王,却等来了神色僵直麻木的禹王。
  出了何事?曹兴朝心一慌,忍不住询问了声他家九爷如何。可对方恍若未闻,径自从他身旁沉步走过。
  曹兴朝要起身上前,宫外的张总管就带人拦了上去。
  张总管见他主子爷朝服褶皱的狼狈之态,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不安宁,刚上前去帮忙整理着朝服,却被他主子爷推开。
  禹王也没上马车,就这般徒步朝着府中方向走去。
  此时落日余晖将散,整个天地间渐渐被蒙上了层黯淡。
  回府的这一路上,他浑浑噩噩木胎泥塑般,脑中除了她再也装不下其他。
  他想了她很多,想她刚来他府上时的活泼娇俏,想她冲他嫣然而笑的纯真姣美。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他也不记得了,从前在宫里头的时候他也不时见到,只是那会她给他的印象浅薄,大概只觉得她是个披着美人皮的躯壳。
  对她的在意或许是从她入他府中开始。
  没了从前记忆的她,鲜活亮眼,猝不及防的闯入他宛如死水般的人生,如何能不引他注目。
  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随她而动,他的心神已经随她而牵。等他终于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在乎时,大错已经铸成。
  他低眸去看自己的双手,掌腹上的血还在,犹似让他看见了当日地牢里,她用那血迹斑斑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划动写字的一幕。
  她一遍又一遍的写,怕他看不明白,急得双眸犹似要淌下泪来。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恐怕此生再难逃离她的魔障。
  他知他错了,他也很想补偿她。
  可是,她再也没原谅过他。明明看起来那般娇小柔弱的她,骨子里却坚韧的惊人,一旦做出决定竟如何也不肯回头。
  她,再也没原谅过他。
  他恼过,怨过,恨过,却更怕她忘了他。
  他甚至恨不得做尽可恨之事,让她纵是死也难以将他忘怀。他好似是做到了,她死前看着他,双眸里也不见释然。
  目的似是达到了,那他可曾开怀?
  他停下脚步,环顾夜色苍茫的天地,却只觉异常的可怖。
  原来这世间没了她,空的让人惶恐不安。
  原来他只望她能活着就好,让他的爱也好,恨也好,怨也罢,都有安放之处。
  没了她,这万里河山,真的如那赵元翊所说,只是座孤城。
  回了府,有人来禀宫里头来人将小主子给抱走了。
  禹王立了会后挥挥手,沉重着脚步进殿,孤坐在椅上。
  不重要了。所有一切都不重要了。
 
 
第97章 终曲
  蟠龙金钩,明黄宝罗帐,回旋蟠龙金柱,雕梁画栋横壁。宫纱灯,金足樽,金漆雕龙宝座,描金刻凤八扇屏风,还有两扇厚重的红色殿门。
  古色古香,金碧辉煌。
  时文修睁了睁眸,一直在反应她这是在哪儿。
  她的记忆停留在上书房里,被赐毒酒毒发身亡那刻,此刻再次睁了眼见到了全然陌生的环境,一时间竟有种再次穿越的荒谬想法。
  还在兀自反应的时候,身旁隐约传来些响动。
  她反应稍慢的转过脸看过去,待见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脑中空白几瞬间,她再次环顾四周猛地坐起了身。
  这会她已然意识到,她,竟还活着。
  宁王本就在噩梦中徜徉,满头大汗呓语不止,这会身边人起身的动静一大,就瞬间惊醒了他。
  他猝然暴睁了眸,大口喘着气。
  “兰兰,兰兰!”
  他睁着没有焦距的双眸大声喊着,在她错愕的目光中径自下了床榻,赤脚在殿中来回奔走疾呼:“兰兰你在哪?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挥舞着颤着白布的双手,他焦急惶乱,嘶声央求:“别走那么快兰兰,我看不见你影子了,你在哪儿啊,在哪儿啊?”
  他披头散发的在殿里奔着,呼着,宛如疯子一般。
  时文修怔怔看着,双眸慢慢染了湿意。
  “兰兰!”他的视线在无意间触及到她的身影时,刹那爆发出惊人的色彩。他三两步冲她奔来,长臂一揽,死死拥着她满是患得患失的恐慌:“兰兰你乱跑去哪儿了,让我好找!”
  她再也忍不住的落了泪。
  伸手也回抱着他,她的手指在他后背细细的轻划——我在,我在。
  他脸埋进她颈间,贪婪的吮吸着她的气息,缓了好些一会,先前那恍惚凌乱的神志方稍稍恢复。按着她的肩将她拉开稍许,他上下打量着她,宛如劫后余生般重重松口气,只是双眸仍有余悸。
  “吓着你了吗?别怕,我只是刚刚做了个噩梦。”
  指腹去擦她颊边泪痕的时候,他还在语无伦次说着:“好在是个梦。吓坏我了兰兰,真的吓坏我了,我从未做过这般可怕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双眸死死盯着被白布包裹着的手指,一瞬间他晕倒前的所有记忆疯涌至他的脑海中。
  “兰兰!”
  他蓦得看她,她活生生的就在他面前!不是气绝的模样,不是没有生息让他恐惧灭顶的模样!
  他还是不敢置信,抬手摸摸她的脸,又去摸她的胳膊她的手。他颤抖的去亲吻她的唇,是热的,含吮她的颈子,也能隐约感到隔着薄薄皮肤下,血液的流淌。
  她流着泪看他,她弯唇在笑。
  她会哭,会笑,她活着。
  “我是不是做梦,你打我,你使劲打……不,还是别打醒我,我不要醒,永远都别醒。”
  他捉着她的手又放下,眸含热泪的看着她,似哭似笑。
  时文修却抬了手,在他脸颊上狠拧了一圈。
  ‘醒了吗?’
  他摇头,却是笑了,用力将她再次拥入怀中。
  大悲大喜,失而复得,他的人生好似在至暗那一刻突然转了弯,刹那柳暗花明。没有哪一刻他感谢上苍,将她重新还给了他。
  狭眸里的庆幸之色尚未消散,那不期映入眼帘的蟠龙金钩却瞬间让他浑身一个激灵。他迅速环顾四周,殿里的装饰摆件,无不是皇宫之物。这里,是他父皇的内殿!
  “我们先离开这!”
  顾不得其他,他当机立断将她抱起,不由分说的就往殿外方向疾奔。
  老太监突然出现拦住了他们去路。
  宁王反射性紧抱着她后退两步,绷紧了面色浑身戒备。
  老太监端出了圣旨,并未唱喏,只恭恭敬敬的呈上:“宁亲王,请接旨罢。”
  宁王神色变幻不定,接过圣旨展开,一目十行扫过。
  老太监又呈上丹书铁券与密旨,宁王接过后紧攥在手中。
  “圣上终究是惦记着您的。”
  老太监离开后,宁王立在阶前看着帝王寝宫的方向看了许久,而后抱着她再也不曾回头的朝皇宫外的方向而去。
  越行越远,直至带着他心爱之人彻底踏出了这座,葬送了他母妃一生、也给他童年无尽噩梦的宫殿。
  皇宫外头,空无一人。
  他进宫之时还跪在宫门外不起的曹兴朝,已经不知去处。前头的马车也不见了,曹兴朝带来的那些下人们也全都不在了。
  宁王满目阴霾,双眸里涌起了滔天火气。
  此时此刻心里真有将那曹兴朝碎尸万段的冲动。
  时文修就推了下他,示意将她放下,他却不肯,越发将她死紧的揽抱在怀里。
  “去给我牵匹马来。”
  他转头对守卫宫门的侍卫令道。
  宁王府上,待远远见了宁王拥着人同骑,驾马由远及近朝府中而来,守门的小厮敞开府门之际,连声朝府里惊喜大呼——“九爷回来了,九爷回来了!”
  很快,得了信的下人们奔走相告,近半座府邸都在吵嚷着‘九爷回来了’的呼声。
  驾马踏进府邸的宁王听见,面颊抽动,骂了声:“作死的,呼天喊地的嚷嚷什么,没规没矩的!”
  暗道他不过半日没回府,府上下人如何竟反了天了。
  却也没空搭理他们,驾马直冲正殿方向而去。圣旨已经下达,他要收拾东西立即启程,前去就藩。
  主要他也怕夜长梦多,想带着她尽早的远离是非之地。
  不过越往正殿方向去,他觉得守卫怎么就愈发多了起来,不单有王府的守卫,还有昌国公府的。甚至连那曹家军都被偷偷安插进来不少。
  他心下觉得怪异的同时,神色渐渐起了凝重。不免就怀疑府上是不是出了何事。
  正在此时,一大群人突然呼啦一下从正殿里冲了出来。
  都是全副武装的守卫,铁甲铿锵的,将中间的人裹着围着,前呼后拥的出来。一个个还面带喜气,咋咋呼呼,嘴里不时的激动喊着九爷。
  宁王见府上乌烟瘴气的场景,心口火气直冒。
  “曹兴朝,你该死的在搞什么!”
  见着被拥簇而来的曹兴朝,他愈发怒火高炽,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
  “九爷,九爷您看看谁回来了!”曹兴朝激动的在人群中大喊着,又急赤白眼的吩咐人让开,“赶紧点散开,让九爷瞧个清楚!”
  宁王瞅着乌泱泱堵在正殿前的人群,有些忍无可忍,就藩在即满脑门的事等着他,哪里有那闲工夫在这耽搁。
  正还待呵斥之际,人群朝两边散开了。
  怀里抱着孩子的曹兴朝,便再无遮拦的出现在宁王眼前。宁王瞬息僵住,而后整个身躯都在颤。
  “是……是……”
  他想问是多多吗,可是却艰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不敢置信的暴睁了双眸,嘴反复张了又张,直到身前人激动的抓着他的胳膊要滑落下马,他方猝然醒了神。
  他当即抱了人下马,两人一同奔向了孩子所在处。
  时文修抱起孩子,时隔数月,再见时她还是能一眼就认出,这就是她的多多,她的孩子。她抚着孩子白嫩嫩的脸庞,感受着孩子真真切切的搂在怀里,激动的又哭又笑。
  她的多多回来了,她的孩子回来了!
  孩子并不认生,胖胖的小手抓了她的手指,咿咿呀呀的说着话,露出可爱的小米牙。笑的时候白胖胖的脸颊酒窝隐现,狭长的两只晶亮的眸眯着,像她又像他。
  ‘他笑了,你看多多笑了!’
  她抱着孩子给他看,双眸却始终蓄着泪。
  他抚了抚儿子的笑脸,又伸手抚去她颊边的泪,长臂揽过,将他们母子紧搂抱在怀里,久久不放。
  “别哭,都过去了。”
  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噩梦,都过去了。
  时文修将脸埋进他躯膛里,热泪氤湿了他的衣料。
  是啊,都过去了,便让从前那些往事烟消云散罢。
  从今日起,她只想好好去爱,过好余生的每一天。
  王公公躺在病榻上,看着孩子那与他九爷相似的眉眼,老泪纵横。
  “瞑目了,老奴死也瞑目了……”
  时文修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别多想,安心养病。
  自打孩子丢了,王公公深受打击就一病不起。年岁大了病本就不易好,加之日益自责,就愈发缠绵病榻,眼见着病情日渐加重。
  “都怪老奴,老的不中用了,没看住孩子……你怪的话,就怪老奴,莫去怪九爷。”
  时文修看着他干瘦的面庞,想着那时候她刚来王府那会,王公公不时对她的安慰关怀,心中不免有些难受。
  孩子刚丢那会,她日夜沉湎于悲愤苦痛之中,便也没有心思去关注其他。她知不关王公公的事,也不曾因此怨过他,只是那会她实在没心思来探望他,安慰他。
  宁王拍拍她的肩无声安抚着,又握住王公公的手,缓声道:“好好养病,就是弥补了。我跟多多,还都等着吃公公你做的长寿面,你可千万得好起来。”
  王公公泪目道:“好,好,只要您还用得着老奴。”
  等留下时文修单独说话时,他抓着她的胳膊,断断续续的恳求道:“九爷这一生悲苦……若来日……九爷做的,有不合您意的……望您,千万要容容他。”
  时文修含泪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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