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位公子不过二十许就去世,留下韫娘和清宁孤儿寡母,连带着与祖母关系也逐渐疏远。
清宁不太记得这位老太太喜好,就让流光收拾了一些吃穿用度装在箱笼里准备寻日子拜访。
恰巧谢思霄知道这事情,就对清宁道,“不如让你施表哥随你一起去,正好护送你,免得车架被人冲撞了。”
清宁笑起来,“舅舅莫不是信不过我?他有他的事儿,何必麻烦呢?”
谢思霄平日公务繁忙,难得有空在家,因谢玉瑛高冷,谢玉珠是庶出,他时常与清宁说话,闻言恨铁不成钢道,“你施表哥和你一起长大,你们关系也好,若有缘份结亲也不是不可。”
清宁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她上辈子已经被施云台拒绝过一次,不想又去自取其辱。
施云台心思叵测,她自认不是多聪明的人,也懒得和这种人勾心斗角过一辈子,就道,“他待我跟他那些兄弟似的,并没有其他心思。何况舅舅你又怎么知道他看得上我这身份?”
谢思霄闻言就叹气,“你以前不嚷嚷着就要嫁给他?”
清宁被他唤起一点十分渺茫的记忆。但这段记忆过了太久,她只能凭意识想起喜欢施云台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情,所以后来,她就再也不想嫁给他了。
她便小声嘀咕,“他那么多红颜知己,看着就烦。”
谢思霄道,“这倒是,近来我就听说张家不知怎的忽然倒戈到施家,还送了个女儿给云台,据说十分受宠,我看你这丫头耍心机是耍不过人家。”
又道,“不过小妹已在替玉珠寻摸人家,抱怨我给上次给她相看的人家不好,她这丫头,怎的只操心侄女儿不管管自己女儿?”
清宁这才知道韫娘古怪神色因何而来,嘴角泻出一点笑意,撒娇道,“我有舅舅就好,说不定人家也在纳闷为何舅舅就偏宠外甥女,反而不把亲女儿当回事。”
谢思霄摸摸她头顶,“你没娘亲疼,又没了父亲,要是再没有舅舅照顾你,你得被人欺负死。”
这话说得亏心了,谢韫娘管不住她,谢思霄对她予取予求,她活得像个小霸王。
清宁忽然顿了顿,拉着他袖子道,“舅舅,我知道你最近在训练兵马,不如也给我几个士兵,让我在公主面前炫耀炫耀。”
谢思霄看她,板着脸教训,“谁把这事告诉给你?不行。”
清宁才不会给他吓住,拖长声音喊“舅舅”。
果然才喊了两声谢思霄就坚持不住,挥手说可以。
他根本不介意女孩子骑马射箭,更不介意她们抛头露面,这乃是因为当初、当初那人………也是这般,骑着马,穿一身红衣,一笑就让他栽了一辈子。
谢思霄摸着胡子,“你鞭法好马术也厉害,只是不能上沙场保家卫国,以前就时常可惜吾家阿宁不是男儿。”
清宁,“………以前你也是这么对瑛姐说的。舅舅你到底对多少人说过一样的话?”
谢思霄瞬间尴尬放下手,结果又耐不住她的磨蹭撒娇,被讨要走一株新得的墨菊。
第21章
清宁收拾好一车东西出了门,才发现门口有匹漂亮的马,马旁站着一位漂亮的少年郎,翘首像在等谁。
谢家门槛高,即便皇家没拿名贴也不一定能进。乃是因为当初匈奴铁骑踏破京都,元家拖家带口到金陵,金陵当地世家皆不卖皇帝的面子,皇家车驾在城郊外停留三日居然也不能入城。只有谢老太爷好心支持楚昭帝,让他站稳脚跟。
但自此世家权势愈大,从此之后民间也有“元与谢,共天下”的说法。
少年郎看见她顿时眼睛一亮,喊了声“谢兄”。
清宁看他一眼说,“元兄怎么有空这时候登门?”
这少年正是前两日才见过的元崇州。
元崇州闻言不好意思道,“我知道谢兄喜欢赛马,最近北边送了些好马来,想请谢兄参详一二。”
清宁心中有些狐疑,他们关系没好到这地步吧?
她抱着手臂看他,“殿下,前几日我才打过你,你这么不记仇?”
元崇州期期艾艾瞄她,小声道,“谢兄,我回去想了想,觉得还是没必要这么记仇,我们同为大楚臣子,就该好好相处,而且我、我兄长还没定亲,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她想看他到底卖什么关子,于是假装思索片刻应了。
元崇州于是高兴起来,骑上一旁那匹英俊的小白马。
其实清宁早看那白马多次,这马不像她常骑的马,个子不高,眼睛却又亮又大,漂亮的睫毛一眨一眨,像富贵人家养的小宠物一般。
不但如此,这马腿还十分短,似乎是专门给小女孩骑的。他们并排骑行的时候小白马踢踢踏踏地踏着腿,跟在绿耳身边极力迈腿也跟不上。
绿耳不耐烦朝这一人一马打了好几个响鼻,可惜他们似乎都一无所察。
清宁一言难尽看着他,“元兄,莫非你的好马就是这样的?”
四皇子浑然不觉她的目光,骑在马身上高兴道,“不是,这是四川来的川马,皇兄特意送我的,皇兄说担心我骑高马纵马伤人,所以只许我骑矮马。”
清宁心想怕不是觉得你腿短跨不上高头大马,忍了忍没好意思打击四皇子。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城郊的庄园里,只见这庄园中栽种着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前方是个清雅的院子,后方却有一个蹴鞠场。
这蹴鞠场又大又宽阔,有两行人上面踢球,虽然周遭无观众,但也踢得十分卖力。
四皇子驻足看了一会儿,正要带清宁去场边就被人拦住,笑嘻嘻说,“小殿下,你跟班又换了一个啊?”
为首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穿得十分华丽,身上穿玉佩金,头上金冠豁然有两斤重的模样,长相十分清秀,不过清宁看他却觉得眼生,认不出这是什么人。
四皇子看了他一眼,说道,“让开。”
金冠少年收拢扇子,正色道,“不让,除非你来和我们玩玩。”
清宁又看了他扇子画的莲花一眼,心想这还是一位施云台的仰慕者。
四皇子皱眉,“玩什么?”
那人说,“比我们常爱玩的骑射投壶,六博双陆,四皇子受过名师教导,想来比我更精于此道。”
他说的话其实还牵扯到一段典故。元家人这些年一直不受待见,一来楚元帝从前朝魏帝手中夺权,得位不正,二来元家落魄又无兵权,三来金陵城世家盘踞,又好清雅,十分鄙视从北方迁都而来的皇族元家。
楚昭帝无可奈何,就给儿子们四处延请名师,最后竟被人发现四皇子的一位老师是冒名顶替施家人的江湖骗子,闹了好大一番笑话。
四皇子脸涨得通红,“你谁啊,凭什么听你的。”
金冠少年挑眉,“看你俩这土包子模样,还值得知道小爷名讳?”
四皇子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转头看清宁,满脸委屈说,“谢兄,他骂你土包子,你管还是不管?”
清宁:………
您可真出息。
她摇头,“不管。”
金冠少年“呵”了一声,斜睨他们。
清宁想了良久也想不起这号人物,她常年混迹在纨绔圈子里,无论姓谢还是姓施的都和她玩得挺好,众人知道她在谢思霄面前说得上话,故而无人敢招惹。
所以想来这就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人物,而且这是四皇子的事,他越吃瘪她越开心。
遂让开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四皇子回头,一脸怨念,“谢兄,你怎么不肯救救我?”
清宁抱着手臂含笑看他,“正巧臣也想看看殿下风姿。”
四皇子越发委屈,活像个被人踢了一脚又被淋湿的狗崽子。
清宁目光却冷淡下来。
她不是心肠硬的人,这乃是因为她自小在谢思霄悉心教导下长大,又受宠爱,故而从来不会斤斤计较。
当年她新嫁给元崇州,一边替他打理事务一边收拢谢家人,但过了一段时间,宫里宫外就有了流言蜚语。
清宁索性把琐事交给元崇州,只专心宫务。不过元崇州初次当皇帝,又一直被其庶兄打压,于政事上十分无能,几日后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求清宁帮忙。
清宁先是不肯答应,这位天之贵胄居然在她宫殿外睡了整整一夜,外面下着狂风骤雨,他不肯离开,蜷缩在房檐下如同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次日他染了风寒,迷迷糊糊的时候握着清宁手问她,“阿宁,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那时候是一样的眼神。
她为了这样的眼神就甘愿为他遮风挡雨。可是他后来杀她时,明明也是这么看着她的。
清宁忽然整了衣袖,出主意道,“兄台,骑马射覆有什么好比的,我听说四皇子特别擅长作诗,你们不若边骑马边作诗,比文又比武,想必十分有意思。”
大家都知道,四皇子哪会作诗,他就是一绣花枕头,功课作业全靠人操刀。
于是等清宁说完,大家不约而同看了她一眼,目光一言难尽:这人实在太损了!
四皇子一直被人捧着护着,还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差点被气哭。
他们出了门,却看见此时一辆牛车已经从不远处过来。这辆轻便的牛车车身是深黑色,上面立着一把大圆伞,不用人说清宁已知道里面坐着大姑娘。
因这车左右周围拦着许多人,有送花儿的,有送木瓜的,恐怕也只有谢家玉人出行能有这万人空巷的奇景。牛车侧边的帘幕被撩起来,正能看见佳人穿着雪白的轻纱端坐在车中,半张侧脸眉眼弯弯,唇边含笑,似乎有些无奈的笑模样。
清宁再去看四皇子,他已经看痴了。
她不知为何还是有些意难平,小声抱怨道,“殿下让我来就是来这里陪你偷看姑娘们出行的?可真有德行。”
四皇子让清宁看她脚边背篓,里面装了一篮子开得正艳的桃花。他小心翼翼道,“你去替我送送呗,这花儿是我今晨采的,足足采了一个时辰。”
说着就给她看他的手,上面果然有些被枝干划伤的痕迹。
清宁踩了他一脚,“让我这会儿去送,你做梦。”他也不看看牛车左右有多少人,更何况她是谢玉瑛姑姑,她一个淑女可丢不起这个脸。
“若你答应我,我就送你海棠坊的簪子。”
话没说完,又被清宁踩了一脚。
“少废话,”她翻着白眼说。面子可不比一支簪子重要?
他们离得很远,并不能被大姑娘看见。远远看着大姑娘的丫鬟珍珠无奈把人驱逐走,可是他们依旧舍不得走开。
清宁挺奇怪的,据她所知,大姑娘一直被养在深闺中少见外男,要么在觉明寺修行,那么四皇子到底是为何对她如此情根深种呢?
这事儿她上辈子就没闹明白,这辈子依旧想不通。不过既然想到了,也就问了。
四皇子转头不看她,向往道,“这样的姑娘怎么不值得我一见钟情?”
清宁细细咀嚼他的话,慢慢懂了。
这世界上多的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大姑娘这样的模样,这样的才情,四皇子要不喜欢反而奇了怪了。
两人吵了一会儿就分道扬镳,清宁想着流光说起的桃花露,于是在野外摘了些桃花放在篮子中慢慢走回亭中,亭子里诸位姑娘们正在喝茶聊天,她正要走过去,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呼救声,闹哄哄的声音传来,还有夫人小姐们惊慌的喊叫声。
清宁转过头去看,发现一个姑娘不知何时掉到水中,湖水时不时把她淹没,看起来凶险得很。
她环顾四周,小溪围满了人,但没有一个人下水去救。其实这也不奇怪,这些太太小姐们哪个会游泳?哪个又舍得屈尊救她。
“要不还是喊家丁?”
“怎么连一个会游泳的丫头都没有。”
大家讨论好久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清宁看得心焦,趁人不注意把篮子丢在一旁,挽了袖子直接跳下去。
她会游泳,水性还不错,当初住在小桂花胡同的时候,每到夏日她就会去附近的小溪里游泳抓鱼,竹君拦不住她,就任由她去了。
“哎呀,小姐、小姐,”流光眼睛尖,看见她跳下去连忙跑到河水边,可她不会游泳,只能站在岸边眼巴巴看着她们。
清宁跳下去意识到这条小河的水并不深,不过两米有余,无奈长期未清理池塘底积满淤泥,清宁游到河心时看见对方已经陷入泥水中。
她慢慢潜过去,直到抓住那人手臂才发现居然是青玉。青玉已经晕过去了,她一张小脸惨白,睫毛慢慢抖动。
清宁在一刹那间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抓住她的胳膊,慢慢向上浮。
“我欠了你的。”青玉似乎听见她的话,茫然睁开眼,死死抓住她胳膊,就像要把她拖下水一样。
落水的人是没有理智的,清宁把她手臂托在肩膀上,她就像藤蔓一样缠上来,死死缠住她,快把清宁缠到喘不过气。
清宁咬牙道,“松手。”
青玉意识不清醒,只当她是救命稻草,依旧缠着她。
清宁无法,只能左手托着她的妖,右手手刀把她砍晕过去。
好容易拉着青玉游到岸边时已经过了好久,她摸了一把脸,大口大口呼吸空气。流光慌忙扑过来用衣服罩住她,边哭边给她擦头发。
清宁站在岸边,对流光说,“别哭了。”
流光眼泪止不住,哭得浑身发抖,清宁没办法,只能搂住她无奈地安慰。
青玉被丫鬟接走了,她那丫鬟也是个稀里糊涂的人,问她青玉的事儿,她只能茫然摇头。众人最终也没问出是谁让她
清宁去换了身衣服又在牛车上喝了碗姜汤,浑身上下好多了,裹着毡子在车上昏昏欲睡。
正当她快要睡过去时,突然有人敲响了车壁。
清宁拉开帘幕一看,车前恭恭敬敬站了个面白无须的宫人。她迟疑了一下,跟着那人下了车。
所到之处乃是一个小亭子,亭子周围挂着竹帘,使人看不清亭内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