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云台却还不肯放过她,又吩咐了另外两位貌美姑娘连番逗弄。
清宁在众目睽睽下不肯丢脸,气他故意作弄,便假装老手地接下一杯酒喝了,赌气道,“还要如何?”
施云台淡笑,“不如何,谢兄真是生手,不如让我亲自教谢兄品酒。”
他亲自斟了一杯酒,夜光杯里红色酒液泛出波澜,散发的酒香混合他身上莲花的冷香,清宁不查,冰冷的杯口就贴在唇上,让她一个寒战。
清宁误以为施云台眼里的波光是温柔小意,直到美酒沿着喉口滴落在衣服上,才看见他目光沉沉。
她被刺激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想推开那只手。
但却被压得死死不能动弹,一杯烈酒不容拒绝地灌了一干二净。呛在嗓子的酒让她泪眼模糊,睁眼时面前这人还笑吟吟的。
他撑着头看她,“是不是学会了,青楼里好玩的多着呢,姑娘们用樱桃小口喂酒,谢兄且来试试。”
清宁唯恐他亲自上手教她,推拒道,“已会了。”
施云台仿佛有遗憾叹息一声,“既然如此,就罢了。”
施云台性格里的古怪执拗时常暴露,清宁被他盯得不自在,于是假装已学到十成十,在女子间游刃有余如鱼得水。等一次又一次,假话就成了真话,谢少流连花丛天生擅长逗弄姑娘的谣言也就穿了出去。
此时这位青哥温柔小意地端茶喂酒,清宁不意想到这些事情,一时心情跌宕。
施云台仿佛看穿她所想,笑问,“莫非又不知道怎么喝酒作乐了?不如我教教你。”
清宁自然不肯在大庭广众下丢脸。
施云台笑了下,“太子殿下是个温柔的人,大概也是个合适的如意郎君。”
清宁不知道为何他主动提起这件事,遂放下酒杯听他说话。
施云台就把事情缓缓道来,和她所了解的一般无二,大抵是两人在朝堂上有些约定,既无逾矩也无过分之处。只是………
“我请他多照看自己母后,你猜他怎么说?”
清宁微微一笑。
施云台也笑起来,“他仿佛觉得有趣,或许该来招惹你,比规规矩矩划算多了。”
清宁还是不动声色。
这些事情应当是上辈子就发生过的,元崇德一开始就试图利用她身份得到些什么。如果她没猜到,乍然听到施云台说这些话必然难受,但当她没有太多期望以后,就发现其实这件事已经并不那么让她伤心。
她盯着楼下熙攘的人群,“我也觉得他十分有趣。”
施云台捏着扇子的手指紧了紧。
清宁回转头看他,“亦想招惹他,或许比现在有利可图多了,大概这便是心有灵犀吧。”
席间沉默了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青哥打破安静,笑盈盈道,“待会儿楼里有姑娘弹琴奏乐,这位姑娘的琴声可不容易听到,郎君们一定要听一听。”
清宁拱手,“自然。”
她有一搭没一搭喝着美酒,那位奏琴的卖艺姑娘也蒙着面纱走上楼来。她虽然不大懂琴,但也觉得声音悦耳动听,十分难得。
清宁听得愉悦,就要赏银子,却看见一个少年郎从前面一晃而过,她看过去,他又不见了。
清宁愣了愣,喊道,“施玄。”
少年没出来。
清宁不知道这小鬼搞什么,又喊了两声,见他依旧躲在原处,干脆扔了一颗石子儿出去,打在一个地方。
施玄被打得跌落出来,踉跄摔倒在地。
他身上灰扑扑的,就算这样依旧不改性子,倔犟地抬头盯着她。
清宁好久没看见他这样了。只第一次见面时,施玄被充做下人,看人时就这样,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谁来就要撕咬谁一口。
到如今他又不知什么毛病,用这种目光看她。
清宁鞭子缠住他的脚,皱眉,“你做什么跟着我?”
施玄咬咬牙不回答。
清宁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照看这小崽子,饿了喂东西冷了喂水,比养自家绿耳还上心,本以为他不死心塌地吧,总该对她有些眷恋,结果才两三天,他忽然就转了性子,又讨厌起她来。
饶是清宁放平心态,也觉得不大高兴。
她提高音量道,“说话。”
施玄低着头。他倔强得很,当初下人欺辱他命他钻胯他也宁死不屈,更何况只是一句质问。
还是施云台看不过去,温温和和道,“宁妹怎么又好心了,这是你第几次行侠仗义?”
接着又打量了施玄,轻声笑道,“这个倒是最像我。”
第44章 ·
清宁还没明白什么意思, 施玄当下就气得红了眼睛,嘴里发出野狗一般的嘶哑咆哮声。
施云台兴致勃勃道,“现在又不像了。我可没这么粗鲁, 你该好好学一学。”
他手未伸回去,差点被一口咬到, 只好啧了一声。
清宁知道他脾气古怪, 不说施玄, 连她自个儿都时常入他圈套,于是对施玄道,“你先回去, 有事情等稍晚些再说。”
施云台就在一旁添油加醋,“不错,没长大的小孩子,乳臭未干,该乖乖听长辈的话。”
清宁恨不得拿桌上的干果堵住他那张嘴,施玄气得发狠,不肯听她的话,一个劲儿躲着她的手。最后干脆拉过她的手,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
清宁没防住, 手上被咬出一圈牙印,小孩子牙口挺好, 那牙印子又圆又整齐,虎牙处破皮出了些血。
她知道这年龄的小孩最为急躁易怒,因而不与他一般见识。只是对方大概知道犯了错,还不等她发话, 自己就逃得不见踪迹,只剩下一个施少爷在对面心情颇好地摇扇子。
清宁皱眉, “你戏弄一个孩子做甚?”
她虽然不太能听懂施云台话里的意思,但其挑衅之意却能察觉到。
施云台温和问,“有吗?”
清宁怀疑看了他一眼,不再试图从他嘴里套出真话。
她将剩下的酒倒进嘴里,从阶梯上一跃而下。
施云台问,“不喝酒了?你去哪儿?”
回答他的是远远飘散而来的声音,“你家狗发了脾气,不得去哄哄吗?”
她出门时没有骑马,所以脚程不快,但等到她走到租住那间小院儿的时候,就看见发脾气的小狗果然坐在院子里,撑着下巴等人来哄。
清宁一时有点发愁,又颇觉有趣。
她还从来没有哄过人,因为没人真敢和她发脾气,就算有,那也是欲拒还迎。
清宁喊了一声“小崽子”。
小崽子脾气还挺硬,抬头看她,等待她解释。
清宁说,“你别生气,我捡你回来不是为了好玩,而是真心喜欢你。”
小少年哼了一声,“因为我像那谁谁?”
清宁无奈,“我又不喜欢他,你再像他又有何用?”
施玄冷冰冰说,“你喜不喜欢他关我何事?反正你就觉得我是你养来玩的小东西,想来就来,想看看就看看,不想告诉我的事就不告诉,何必来哄我?”
清宁心虚摸鼻子。她当然不是这么想,但当初就是为了还恩情,所以也不那么尽心尽责,也不愿意和他多牵连,但落在当事人眼里,反倒成了挥之即来招之即去,她恩情没报不说,反倒惹来仇恨。
她知道施玄无法理解自己心情,只能哄骗他,“是你年纪小,怕你听不懂。”
看施玄毫无动摇看着自己,只得全盘托出,“告诉你也无妨,我要嫁人了。但嫁的人不太好,所以懒得说。”
施玄眼神变了变,突然冷笑,“果然和那人说的没错,只要装作生气你必然来哄人,实则一会儿哄这个一会儿哄那个,要不逼你还是一句话不肯说,实在可恨。”
清宁被推出去,眼睁睁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关上,也无可奈何。
想来必然是施云台在里面搞鬼,弄坏她名声,现在可好,让人家觉得她是什么花心大萝卜,专门玩弄人感情。
清宁没哄好人,匆匆赶到郊外庄园时宴席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她挨在崔雪莹身边坐下,喝了一杯酒致歉。
崔雪莹笑道,“你怎么来晚了?”
清宁心里郁闷,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听,听得崔雪莹连连发笑,说她也有今日。
今天的踏青未必算踏青,只是她知道以后嫁了人,恐怕不好再出来到处游玩,所以特意让她暂且多肆意几日,不要辜负了春光。
清宁多喝了几杯酒,有些上头,不由想起楚昭帝,想起这位老迈的皇帝,又想起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她对他倾心,仰慕,又被欺骗,却不得不撮合他的姻缘,可以说是造化弄人了。
朦胧之间,忽然被崔雪莹推了一下,她指着远处道,“快看。”
清宁抬头一看,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这辆马车极其与众不到,马车周围插满品种各不相同的花朵,一路跌落无数香气,更有蝴蝶围绕在上面,翩跹动人。
现在还没有开春,许多花还没发芽,也不知道马车的主人从哪里找来这么多花。
清宁看了一会儿,想等一会儿就吩咐下人问问哪来的花。结果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接着看见一人从车上跳下,喊她“谢姑娘。”却是元崇州。
清宁一看他这无辜模样就知道他喊自己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恨不得咬牙,“什么事情?”
元崇州做出可怜的模样道,“想把这车花给大姑娘看看,可是我却不知道她喜好,更不知道该题什么字。你和她是姐妹,可否替我参详一二。”
清宁上次答应帮他,元崇州就顺着杆子往上爬,恨不得事事向她征询。
清宁酒也清醒了,翻了个白眼,“题字就俗气了,这样最好。”
元崇州很不自信,又说,“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吧。万一出了岔子大姑娘该生气了。”
以前元崇州刚做皇帝时也用这么无辜的语气让她教他的,清宁知道自己又倒了大霉被他赖上,当然不肯去,干脆利落拒绝他。
元崇州看劝不动她,在车上挑挑拣拣,最后依依不舍抽了一支牡丹给她。
崔雪莹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你看他那舍不得的劲儿。”
清宁把那支牡丹塞崔雪莹手上,“拿去,你爱送谁送谁,反正别拿到我面前,我看着就心烦。”
但这件事的后遗症很明显,清宁被人当面拦着送了一车花,大家都以为花是送给她的,结果转头这车花到了大姑娘那里。这件事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不知多少人看见事情来龙去脉,还添油加醋四处宣扬,一时间清宁成了笑柄,她恨不得把元崇州揪出来打一顿。
第45章 ·
清宁被人耻笑了两三日, 元崇州却还不知道内情。他又不是世家圈子里的人,得来消息自然比较晚。
他因带着父亲的差事要去外面,其母仪嫔担心他吃住不惯, 给塞了不少钱,还替他上下打点, 好一番忙碌。
元崇州并不在乎这个, 他一向对权势没什么兴趣, 只是为了求得心爱之人的回顾而尽心尽力而已。
但最近他看过一本话本之后却总一直念念不忘。
说的是个刁蛮大家姑娘和一个小公子打打闹闹的故事,这两人虽然一言不合就要吵架动手,最后却成就一番好事, 结得良姻。
他随口对崔勉说了,问他道,“天底下怎会有这种奇怪的事情?明明这个位公子不喜欢那位姑娘,偏偏要娶她做媳妇儿。”
崔勉笑话他孤陋寡闻,“你不知道有些人就喜欢作弄自己喜欢的人,世间的姻缘就是这样,喜欢的未必真正喜欢,讨厌的也未必真正讨厌。”
元崇州琢磨了一会儿,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 倒是想到一件事情,“那若是有人表面对你凶悍, 实则一直护着你……”
崔勉冲他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元崇州若有所思地看着话本,没再说话。
开春之后就忙碌起来,因为楚昭帝除了想娶后,还准备多选些美人暂充掖廷, 这些都需要世家帮忙。
此外宫中也遣了人来纳彩,彩礼并不丰厚, 当然不是因为皇帝穷。陛下早为了这件事要求加税,但他不肯多出,只是为了在众目睽睽下打谢家脸,给自己出气而已。
谢思霄知道皇帝一向记仇,也挺无奈,劝说清宁两句后在嫁妆里又多塞了兵胄,算给她撑腰。
又是一年元宵节,清宁想起去年元宵节的时候,她和韫娘一同逛到河边,偶遇了生闷气的二姑娘,到今年却早已物是人非,不复当初。
清宁让流光给自己换了身简单的衣服,脚下蹬了双靴子,却见门口有一人提着灯笼笑嘻嘻等她。
清宁想假装看不到,但四皇子已经喊住她。
大概为了不打眼,四皇子穿了一身淡青色的外袍,全身上下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配饰,唯独腰间系了一个青色的玉佩,远远站着,漂亮少年居然有向俊俏郎君成长的趋势。
天气有些寒冷,他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一张脸蛋微微发青,呵出来的白色雾气飘散在空气当中。
但一见清宁,他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小孩子的模样,笑着说,“谢公子,你今日可真俊俏。”
清宁不太想带着他一起玩,于是问道,“你不跟着你家兄长,怎的跟到我这儿来了。”
四皇子小声嘟囔,“我那不是不耐烦他们唠叨嘛。”他身后还跟着个默不作声的崔勉。
清宁翻了个白眼,她今天本想着好好到处游玩,没想到又得哄小孩子,实在是倒霉透了。遂不再理会他,自己朝前面走去。
偏偏这人牛皮糖一样不依不饶跟上来,“你别走,我还要跟着你呢。”
清宁假装没听见,环顾四周景色。
元家没什么权力和地位,但却是大宋的吉祥物,每到重要节日都会在高台上祭祀等,讲究一个与民同乐。
清宁和四皇子站在城墙下,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遥遥看见城头上灯火通明,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人群山呼着“万岁”,铺天盖地的声音像浪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