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转过头,看见四皇子嘴角带着微微笑意。
她甩了一下袖子,“走了。”
这人就匆匆忙忙挤出人群跟在她身后。清宁已站在一家花灯旁边。路边的店铺挂着各种各样花灯,有兔子等,走马灯,以及一种半人高的莲雾灯,这灯朦朦胧胧转起来,上面的美人也依次摆出不同的舞姿。
清宁看得嘴角含笑,她想起有一年的时候,她偶然得到一种走马灯,灯每面画着个美人,用手拨一拨,灯光便从内里透出来,照得美人栩栩如生。这灯虽然好看,但制作复杂,所以并不多见。
元崇州见她喜欢,便命工匠连夜造了上千盏灯挂在宫墙两边的树枝上,夜里灯明晃晃亮起来,照得道路两旁恍如白昼。
可那已经是她第三嫁了,虽然彼时彼此猜疑重重,但这是她少有的被人宠爱的机会,还十分珍重地用一间屋子珍藏起来。
可惜纸做的灯笼并不结实,下人们偷懒,只一年就全部被虫子蛀坏,她又因为他的事情心冷,干脆将之抛于脑后。
清宁被人提醒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这盏灯,看到柱子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猜谜得灯,原来这灯不是拿来卖的,而是挂在城头等人夺得桂榜。
这家灯谜不简单,况且付了银子之后要答对十道才能取走一盏心仪的花灯。
有人看了一会儿便闹嚷起来,认为规则设置太难且不合理,店主解释道,“这灯是独一无二的,你去整个金陵城看看可有一样的?可有我这般好看的灯这可称得上是‘灯王’。”
四皇子已看见她嘴角笑意,窥了一眼,就小声道,“你觉得大姑娘会喜欢这花灯吗?”
清宁赏灯的兴致被人一半打断,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敷衍这人。她今天看见他就心情不好,知道又得给人解决感情问题。
“大概是喜欢的,”清宁思索大姑娘的喜好,“她最爱漂亮的玩意儿,一些稀奇的东西她也喜欢,你若送这些给她,她自然开心。”
四皇子点点头,若有所悟。
清宁看了会儿灯谜,摘了几个自认为正确的,把牌子递给老板。
结果老板看了看她答案,遗憾道,“可惜了,刚好答对九道,我可以给你些便宜,只要再花一次钱答对九道………”
清宁不感兴趣地摇手,若是下次她只答对八道,老板是不是又是这个说辞?况且简单的题都被人挑了,只剩下难题。
她想走,四皇子却绞尽脑汁想要那盏花灯,推崔勉去答题,还威胁他要告诉他娘他逛青楼。
崔勉习惯了给人擦屁股这个位置,不情不愿答完题。
清宁趁机转身走了,崔雪莹还在灯楼上等她,今日可能有烟火,她们约在一处看。
但刚走两步就被人喊住,四皇子已提着灯跟在她身后,花灯的光盈盈照在他脸上,有种莹泽的美,大概是想到什么,目光中还绽放出莹莹亮光。
清宁回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没理他。
四皇子小声道,“这花灯真好看。”
清宁怼他怼习惯了,顺嘴道,“你可要早些送,不然人家收花灯收够了,你这就不出奇了。”
四皇子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如果你实在舍不得这灯,那送给你吧。”
清宁顿了顿,用奇艺的眼神看他。
送给大姑娘的灯被她半路截胡,别人得怎么看她?说她爱慕虚荣,说她争强好胜?还是说她心思深?
她实在忍不住,背过身翻了一个白眼儿。
四皇子没发现她情绪变化,依旧喋喋不休说着话。
转过路口时,清宁眼睛一转,忽然指着远处说,“啊呀,那是谢家的马车。”
四皇子果然转头去看,结果前面熙熙攘攘人群,哪有马车的踪迹?再回头时,清宁早没了踪迹。
清宁告别元崇州之后,就去了城头和贵女们看烟花,是崔雪莹特意为那个和尚放的,让长安公主好一番嘲笑。
长安公主从谢家搬出去之后又住回自己公主府,不过上次那些人打架的事情让她至今心有余悸,因此收敛了不少。
崔雪莹问她,“有什么好笑的,上次你劝架被牵连到的事情你怎么不说?”
长安公主觉得面上无光,顾左右而言他,“我现在就一门心思在家里听听曲儿,没别的事情,”
崔雪莹嘲笑她,“你有那个时间?被我姐逮到又让你罚抄。”
长安公主脸涨的通红,要上去捂她嘴。
清宁看她们打打闹闹,无奈“啧”了一声,结果也被牵连到,被酒水打湿了衣服。
赏玩烟花听完曲儿之后又喝了些酒,喝到微醺时才会谢家,幸好家中人都去了外面赏花灯,与朋友相聚,也不至于被逮住一通责骂。
次日一早,清宁早早被枝头吵闹的鸟雀惊醒,不情愿睁开眼睛。
流光替她将帐子挂起后推开窗户,清宁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便看见自己窗户上挂着一盏莲雾灯,正是昨晚上那盏,此时是白日,在阳光下这灯并不美丽,显现出丑陋的骨架和内里来。
清宁在窗口看了一会儿,欣赏完这灯的美丽,才对流光道,“把这灯拿去扔了。”
流光倏然一惊,不解地看着她,“这灯是今早上四皇子特意送来的,姑娘就算不喜欢也该给他个面子,待过两日再扔也不迟。”
清宁冷冷道,“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清宁执拗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流光无法,也不敢说话,只能低着头照做。
她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果不巧的是夜里出门时又遇到这人。
清宁早知道不是偶遇,问他道,“你有何事?”
他跟在清宁身后问,“灯怎么样了?”
清宁实话实说,“扔了。”
四皇子脸上有一瞬间的凝滞,下一刻又变成那种微微的笑容,“你怎么扔了,不喜欢吗?”
清宁被他吵得头痛,觉得小孩子果真难应付,就对他道,“你不用故意来讨好我,既然说好给你说说瑛娘的喜好,我自然不会食言。”
四皇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多谢了。”
清宁没注意到他异样,转过身去看路边小摊上卖的一种糖画。
其他家的糖画只能画出平面的画儿,这老板做的画跟个真的一样,从四面都能看,十分有趣。
四皇子问她,“你要吗?”
清宁误以为他小孩子心性,想要这小玩意儿,就道,“给你画个葫芦的吧。”
四皇子问她,“为什么是葫芦的?”
清宁不好说你脑子就跟葫芦一样稀里糊涂的,就说,“葫芦福气多。”
老板收了铜钱,很快做出一只圆圆胖胖的葫芦,递到元崇州手上。
元崇州啃了一口甜呼呼的糖画,在那里直乐。
看见清宁看他的眼神,他又感觉特别难为情,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你看什么看,我就先尝尝,瑛姐必然喜欢这种好玩的东西,待会儿给她带一只送去。”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果真气氛在刹那间冷淡下来。
本来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却因为元崇州的差事一拖再拖,最后记得的居然只剩无解的尴尬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是婚礼当日。
不知是不是巧合,去了交州一地的元崇州居然给她送了礼。
元崇州不知道她时谢家二姑娘,又迢迢去了千里之外,清宁自然没告诉他婚礼的事情,只他莫名送了一桩礼,这时节还送得没头没脑的。
清宁坐在桌子旁一边看一本话本一边吃茶点,流光突然手捧个八宝盒进来,放在她桌上。这盒子上镂刻着荷花,荷花用珐琅镶嵌而成,极其富贵艳丽,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躺了一支镶嵌碧绿色宝石的金钗。
清宁不知是礼,看见这钗差点想扔到地上,“满玉堂怎的这么俗气,送个这种颜色的钗来?给退回去,告诉他们掌柜,要下次再做成这样我们就找别家了。”
流光为难地看着金钗,躬身道,“小姐,不是满玉堂的,是四皇子吩咐人送来的礼物,说上次的事情给你的赔礼。”
清宁刚要推开盒子的手打了一个弯儿转回来,把金钗取出来,用帕子托着对着阳光看了一会儿。金钗用料很好,钗头雕了一只小巧的蝴蝶,蝴蝶前是用碧绿白色宝石雕琢成的小花,下面垂着三根流苏,在日光下发出流光溢彩的色泽。
她上辈子就不爱钗,总觉得拖沓而不利落,但四皇子偏偏爱送她这个。生日时送,逢年过节送,平日赏赐也送,送得她不厌其烦。清宁本不知道缘由,收了也就收了,顶多给个虚情假意的笑容,直到听到四皇子派人所做那首《钗头凤》: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1)
这锦书山盟自然不可能指的是身边人,清宁一猜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于是把那些御赐之物送了个一干二净。
现在他又送这些东西来,清宁没看见依礼而来的信函,便知道是给大姑娘的,随口让流光转赠于她。
流光乖巧应了。
这只是一件小事,清宁更觉得巧的是礼官竟是施云台,而陛下因为身体不适,不能下榻,于是派太子殿下在前接她。
清宁名义上无父无母,父母之事就由谢思霄和大夫人替代。
宫中的嬷嬷替她画好妆容,谢丛之将她背上轿子,一路摇摇晃晃朝着宫中而去。
娶后是大事,吹拉弹唱的宫人快挤了半条街,轿子和车马后面是看热闹的百姓,清宁偶尔还听见有人议论她和皇帝的长相。
因为路途太长,清宁还让流光给她喂了些水和食物,中途停下过两三次,不过没有被阻拦。
清宁无聊又好奇,便问流光发生了何事。
流光无奈道,“是新纳的那几位美人。”
本来不该在皇后入宫的同一天纳娶,但皇帝已下定决心出口恶气,一天都等不得。
刚才清宁的轿子就是遇到从另几条路而来的美人,只是对方不敢挫其锋芒,全部乖乖让开了。
清宁想了想记忆中那个愤怒的老皇帝,不由想笑。
反而流光忧心忡忡,“陛下这样厌恶您,到时候在宫中不好过怎么办?”
清宁笑她,“那就休了他呗。”
流光知道她有那个底气,也被她逗笑了。
到了黄昏,轿子终于从乾清门为尊,因皇宫太大,还要一路过御花园,长廊等地,过如意殿才到正殿。
这本是规矩,不过到如意殿时轿子就停了下来。
清宁不耐道,“何事?”
一路伺候的公公说,“还要探查。”
当然不需要什么探查,因为耽误吉时是大事,她察觉到异样,不管不顾撩了盖头,就看见一位翩翩公子带着一群宫女在哪里,
伺候公公在一旁一句话不说,显然被买通了。
清宁眯了一下眼睛,认出是施云台,冷冷道,“你怎么在这儿?”
施云台柔和说,“我是礼官。”
有个劳什子的礼官,清宁本以为这礼官是他故意求来膈应自己的,结果他还真在这儿,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施家也算有权势,其余被买通的人居然不敢对他作为有所置喙。
清宁便问,“那不知道你这礼官是做什么的?”
施云台慢悠悠说,“当然是甄选。”
平民女子入宫选秀才会甄选,不但要看年龄,性情,样貌,才华,还要仔细筛查出体态、身体等不美者,务必让入宫的美人十全十美。
但世家女就不必,姓氏是天然的保护伞。
清宁看他一眼,“公子是男人,我是女子,怎么选?莫不是选不中,今日我就坐不了这皇后之位了?”
第46章 ·
清宁已看出他在故意为难人。
但这实在不用担心, 她若真被拦下来,皇帝还不知道该怎么着急呢。
她眯眼问,“所以要怎么甄选?”
宫女回答道, “请姑娘入内殿。”
清宁微微一颔首,“也行, 我要他。”她指着施云台。
施云台不怎么意外的样子, 跟着她进了小房间里。
这间屋子里放着床榻, 镜子,浴桶等物,一看就是宫女或内官的卧房, 熏了淡淡的熏香,垂下的帘幕有些暧昧。
清宁背对施云台,思索问道,“你到底在搞什么?”
施云台摇着扇子不说话。
清宁在心里暗骂他大冷天摇扇,道了一声“请。”
施云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鞭子已经从袖口钻出来,灵活得像蛇一样纠缠上他的手臂,此时再挣脱已来不及,他只能挥扇斩断鞭子。
不过清宁手中鞭子也不是吹的, 又是一缠一拉。
施云台没防备她的目标是外衣,霎时间衣服被拉了个粉碎。
施云台:………
清宁看他瞪自己, 把鞭子收回来,“不是甄选?衣服脱了,就选选吧。”
施云台被这么折腾也丝毫不显狼狈,几缕被弄乱的黑发从发冠中垂落下来, 落在雪白的衣襟上,有几分落魄佳公子的味道。
他抿着唇问, “你入宫也带鞭子?”
清宁细细抚摸鞭柄,“这也是嫁妆,我入宫不得给陛下跳一支鞭舞吗?”这就是吓唬人了,她之前可是用此杀过不少人的。
她正说了,却看见施云台一边拉着腰带一边走过来,清宁眼角一抽,问道,“你干什么?”
施云台大言不惭道,“不是要检查?”
眼见衣襟已经被拉开,就要看到结实的胸膛。清宁不想他如此干脆,被吓得差点摔倒,好容易抓住一旁的美人塌才稳住身体。只是美人塌已陈了,一声脆响掉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外面的宫女听见声音按捺不住,怕里面的人有个三长两短,高声询问起来。
清宁道,“没事。”
宫女迟疑问,“真没事吗?”
她听说这位姑娘揍过不少贵女,有一身真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