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斯塔莱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因为被灌了药,原本腿脚就使不上力气,刚才已经是被阮笙拖着在跑了。
现在好不容易歇下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干呕起来。
阮笙现在已经连等待他的羁绊值稳定下来的时间都没有了,反正回去之后在系统上也能看。她转身就准备走。
斗篷摆再次被扯住。
阮笙早已没有说话的耐心,她掏出剪刀,开始剪被帕斯塔莱拽住的布料。
帕斯塔莱另一只手却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剪刀。
阮笙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看着帕斯塔莱:“你不怕死吗?!”
“你没有扎到我。”对方有气无力地回答。
“那你就不怕,万一剪到你的手,那该怎么办?”
“是你说过的。”
帕斯塔莱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异常认真,“怎么想的,怎么去做就好了。”
面前的少年体格过分瘦弱,皮肤可以说的上惨白,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下身是一条长裙。
他有一双眼尾微微下撇的大眼睛,睫毛极长,脸色潮红,还在微微喘着气,蓝色的长发融在夜色里,几乎化为一体。
他抓着剪刀,另一只手揪着她的衣摆,如同一只乞怜的流浪狗一般。
他的眼睛是深红色的,红得几乎发黑,浓稠得划不开,在月色下泛着浅浅的涟漪。
“带我走吧,求求你,”他卑微地开口,“去哪里都好,我想要待在你身边,求求你,小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阮笙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他的呜咽。
“小姐,小姐,我的真名叫帕斯塔莱,你可以叫我帕因,我的弟弟妹妹们都是这么叫我的,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死了……我今年16岁,我是逃到沃米卡的,我身世清白,小姐,请求你带着我一起走吧,我会成为您称职的仆人的……”
阮笙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身世清白?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依旧不忘记撒谎。他的嘴里,到底什么时候能有真话?
“我只能告诉你,我叫海洛茵。”
阮笙咬着牙齿,低下头,把斗篷解开。
帕斯塔莱的手随着绀蓝色的布料滑落在地上。
“至于跟着我?想都别想。”
话音刚落,踏踏的军靴脚步声传来,似乎正要拐进这条巷子。
阮笙一怔。
握着剪刀的手也松开,剪刀摔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帕斯塔莱也停止了呜咽。他看向了长长的巷口尽头,那里立着一道高挑的、瘦削的身影。
巷子里没有光源,那个身影看不到里面的情景,但是因为刚才的响声,他还是迟疑着,朝着更深处走来。
是他。
阮笙看着那青年的身影,挺拔的制服、腰间的长剑,笃定地想。
是她的哥哥,德莱特。
第27章 玫瑰项链
越是火烧眉毛, 阮笙反而越是冷静下来了。
她取下袖口的别针,在帕斯塔莱不注意的时候扎了他的指尖,拿出转移卷轴, 握着他的手指往上按。
帕斯塔莱反应过来, 还想再挣扎一下, 却看到了少女几乎冰的掉渣的眼神。
“现在, 正在朝我们走来的人, 是骑士兵团团长,少公爵,德莱特·德蒙特, 也是我的哥哥,”阮笙一字一顿, “你知道最恐怖的事是什么吗?不是被他发现我在这种地方,而是发现我跟你在一起。”
帕斯塔莱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直愣愣地看着她。
“如果被他发现,不仅你会死,我也会死。”
“我才刚救了你,帕斯塔莱。你难道想要恩将仇报吗?”
帕斯塔莱整个人都僵硬得如同一根杆子。
她叫了他的名字。
虽然恶狠狠的, 虽然咬牙切齿, 虽然气急败坏,但是她叫了他的全名。
名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仿佛带上了什么独特的意义一般,不再是一个冷漠的符号。
而像是一个咒语。
一个只能被她掌控的、被她牵在手里的,另一端系在他的脖子上的咒语。
他没有任何动作,整个人仿佛失了神一样,任由她把他的手指往卷轴上摁。
“再见。”
他在消失的前一秒钟,看见她的嘴型这样说道。
他全身的血液再次回流, 心脏跳动起来。他的生命,因为这两个字,而再次增添了色彩。
他灰白的人生,因她而回春。
再见。多美的两个字啊,不过是一次分别而已,他还可以再次见到她,听到她念他的名字,或许还能再牵一次她的手。
帕斯塔莱消失的前一刻,眼中迸发出亮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阮笙,如同要把她雕刻在自己的虹膜上一般。
帕斯塔莱的身影消失了。
地上的卷轴开始自动焚毁,最终化为了灰烬。
阮笙松了一口气。
不,还没有结束。
她飞快地抄起地上的剪刀,眼睛不眨地朝着自己的小腿划去,接着把剪刀抛开。
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她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她默默酝酿着情绪,直到那双靴子在她的面前站定。
她抢在了德莱特之前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重重的鼻音。
“哥哥……”
*
德莱特此刻正在身临一个让他难以做出决定的艰难处境。
他的妹妹,整个人脏兮兮地坐在他的面前,头发乱蓬蓬的,手上和小腿上有肉眼可见的红色伤口,渗着血珠。她向来干净的脸颊上灰漆漆的,嘴唇干裂,眼眶红得不成样子,泪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如同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羊羔。
小羊羔害怕又委屈地叫着他“哥哥”、“哥哥”,一边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除了这两个字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德莱特沉默了半晌。
他默不作声地蹲下身,用指腹抹着她的下眼睑。
冰凉的皮质手套,不知轻重地蹭过她的脸颊。眼泪和灰混在一起,阮笙猜测自己现在一定狼狈极了。
她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好像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先起来,我送你回家。”德莱特终于开口。
阮笙懵了一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会问,但不是现在。”
青年沉声说道,“你看起来很疲惫,我也还有工作要继续。这种事情想要问,有的是时间。”
阮笙这才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这么一松懈,先前所有的疲惫、恼怒、畏惧、不堪全都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差一点瘫下去。
“还能够站起来吗?”德莱特问。
“我、我可以的。”阮笙吸吸鼻子,连忙强撑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
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仅浑身发麻,而且又饿、又累,身上的伤口还很痛。特别是腿,不知道是不是拉伤了,一抽一抽地疼。
她费力地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青年一言不发地转身,在她的身前蹲了下来。
“行了。”他道。
“……哥哥?”阮笙有点莫名,“你、你要背我吗?”
“嗯,”他简短地说,明显自己也疲倦极了,“上来吧。”
“可是你很累了吧,”阮笙踟蹰着,“我们可以叫一辆马车……”
“你想让别人知道,德蒙特家族的公女深更半夜,浑身狼狈地出现在街头吗?”德莱特打断了她,“况且,这里离回家也不远了。”
阮笙没有再推脱,她趴上了德莱特的背,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把重量压在了他的身上。
德莱特的手臂向后托住了她的大腿,直到确定她抱牢后才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阮笙感觉自己的视野一下子变高了。
德莱特真高啊。
虽然说几个人里罗兰最高,但是只有德莱特的身高,这一刻阮笙深切地体会到了。
他的脊背宽阔、有力。她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硌着他的喉结和制服上别满了的金色勋章,他的手套很冰凉,即使隔着一层布料,她也能感受到那一阵凉意。
阮笙突然安心了下来。
她尝试着放松,把下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肩膀上的徽章戳得她的脸疼,她又悄悄往里靠了一点,脸颊几乎贴在她的脖子上。
德莱特有一瞬间的僵硬。
少女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发丝像是在挠着他的皮肤,痒痒的。她脸颊上湿润的泪痕磨蹭着他的脖子,黏黏的,随着他的走动,她柔软的嘴唇也会不经意间划过他颈侧的皮肤。
他第一次,和她贴得这样近。
近到不留一丝缝隙。
他想起来国庆祭典那次,少女身上的清香,突然的接近,若即若离的态度。
还有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一丝遗憾。
而这一次,缺憾似乎被填补起来了。
“哥哥,对不起,”
背上的少女突然开口说话了。
“没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她停顿了会,又急切地补充道:“我保证这次是真的!!”
“……嗯。”德莱特这才应了声。
肉眼可见的敷衍。
阮笙动了动身体,把他圈得更紧了些,嘴唇贴在他的耳边,悄悄说:“我这次真的只是凑热闹。社团的排练太无聊了……他们几个练了两周了,唱的还不如我,我实在是等得难受,就请个假先出来了。”
“本来、本来是准备回公爵府的,可是一想到我今天突然多出来的这么多时间,要是不出去逛逛,那也太可惜了吧!”阮笙跟他描述当时的景象,“当时好多人在那里等着进入月神神殿,我也想溜进去看看,于是在地摊上买了斗篷和月神的信物,排队进去了,谁知道……”
“不过,幸好你来得及时。”
“我就知道,我的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
德莱特的唇角扬了一抹弧度,他很快按下弧度,抿起唇。
“那另外一个男孩呢?是怎么回事?”
阮笙早就找好了借口。
“他是我在这次宣誓仪式上看到的年纪最小的小男孩,原本是在沃米卡流浪,看着一大群人在进入月神殿,以为神殿在给贫民们分发面包和牛奶。”
“你为什么要救他?”
“啊?”少女意外的声音透露出她的茫然,“他的年纪那么小,而且肚子还很饿,就算他跟我没关系,我也应该带他下楼。”
德莱特没有说话。
头顶的数字却变成了“33%”。
“你的做法是正确的。”他开口,“只是,必须要在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再去顾及别人。”
阮笙刚想点头。
德莱特补充:“毕竟你是公女,而他只是平民而已。”
阮笙:“……”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过了这一关吧。
她伸着懒腰,又差一点从德莱特背上滑下去,连忙搂紧,吓得不轻。
滑稽的动作,即使德莱特看了也在心里忍俊不禁。
“你很累吗?”
“还好。”
“在我的背上睡一会吗?”
“马上就要到了,现在睡的话,一会就要被叫醒,那样太痛苦了。我还不如回家洗个澡舒舒服服地在被窝里睡觉。”
“……”
德莱特突然说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
“海洛茵,我送给你的眼镜你怎么从没见你戴过?”
阮笙整个人一个激灵,清醒起来。
眼镜?那不是好早之前,被罗兰拿下来嘲讽了一番然后扔在地上被踩碎了吗?
“嗯……那个,其实是我做实验的时候放在桌子边,没注意碰下去摔碎了。”阮笙艰难地解释着。
“……我就知道。”
阮笙似乎听到了他很低很低、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她的耳朵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老是幻听?
“不要瞒着我,”青年说,“碎了就直说,我会让人重新打造一副给你的。”
“嗯……”
“海洛茵,其实我加班两周之久,一直没来得及去看你一面,也从没去剧组看你排练过。”德莱特的声音突然沉沉传来,“我很抱歉。”
阮笙惊讶地张大了嘴。
德莱特居然道歉了?
跟她?
“作为缺席两周的赔礼,我有一个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东西?”阮笙疑惑。
“我现在不方便,你用手摸一下我右边的口袋。”
阮笙一只手扒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在他的右边衣服上摸。
“……是上衣口袋,不是裤子口袋。你在摸哪里?”
听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愠怒,阮笙急急忙忙去摸上衣口袋。
冰凉的,硬硬的。
阮笙把东西拿出来,对着月光看。
皎皎月光下,盛放的玫瑰色钻石被雕刻成玫瑰的样子,光华流转,周围一圈精致的金色锁链即使在月光下,也散发着夺目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