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帕斯塔莱感觉自己手腕上的脉搏剧烈地跳动着。她扣着自己手腕的手也从冰凉渐渐变得干燥滚烫,她一定能察觉出来他那快要跃出胸腔的心跳吧。
阮笙觉得她的第四位攻略对象事真多。
“怎么想的,怎么去做就行了。”她的声音似乎在嘲讽他,“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力气说话?”
“等一会,才会面对真正棘手的人物呢。”
*
卡兰在舞台剧里演一个小角色。
整场音乐剧下来,她只有一句台词:
“噢,光明神在上,这个男孩的嗓子,一定是被神明吻过!”
外加夸张的表情和用力的鼓掌。
本来可以很早回去,但是她想多留一会儿,“侦查敌情”。
直到排练结束。
卡兰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除了她的海洛茵,其他人即使唱了这么长时间还是这么的烂。
就连大家都夸得停不下来的瓦丽塔,唱得还是跟第一次排练的时候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原本的毛病依旧没有改正。
她自己好像还意识不到。
卡兰也有点奇怪了。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能指出瓦丽塔的缺点吗?一个人都听不出来吗?
当然,她可不会去给海洛茵的竞争对手提醒。
反正在她心里,海洛茵才是真正的女主角。
卡兰哼着莱娜的角色曲轻快地离开了剧场,她还是第一个离开的,前脚刚出校门,就看到一个人影朝着她扑过来。
卡兰吓了一跳,抄起背包就准备砸下去,幸好对方开口了。
“卡兰小姐,”那人的声音焦灼急切,“请问您有看到我们小姐吗?我知道您是她的好朋友。”
声音有点熟悉。
卡兰思索了半秒,才不确定地开口:“……哈蒙?”
对方连忙点头:“是的,我们小姐一直没回去,她原本跟我说的是今天要排练……直到少公爵派人回来问我们她到底在哪里。”
“她、她今天不是请假了吗?没有回去吗?”卡兰瞪大了眼睛,也察觉到一丝不妙。
“少公爵说,他差人问过学校,学校也说小姐今天请假了,”哈蒙抓着她的手腕的手冰凉冰凉的,“但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回来。”
卡兰心里“咯噔”一声。
“我查看过大门处的声像石了,”哈蒙接着说道,“一整个下午,都没有看到小姐出过大门。”
“她肯定还在学校里,”
卡兰感觉扣着自己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但是我是侍女,我进不去学校……”
“我带你进去,快点,”卡兰当机立断地打断了她的话,“她们现在还在剧场里,还没有离开。”
“她们?”哈蒙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卡兰扯着哈蒙就奔进学校里,把管理员的大声警告抛之脑后。
“这样,会不会不好?”哈蒙忐忑不安,步伐却越来越快,“我无视校规公然闯进学校,是不是会给小姐的名声抹黑?她会被处罚吗?”
“都这种时候了,还谈什么处罚不处罚!”卡兰跑着跑着,发现哈蒙竟然跑在自己前面了,“哈蒙!是去剧场,你知道路吗?”
“知道。”
那个少女像是一只矫健的,在黑夜中飞奔的猎豹,“就是灯火通明,外面贴满了我们小姐海报的那座很大的公馆。”
卡兰看了看海报。
海洛茵在右下角的位置,整个人只有瓦丽塔二分之一的大小。
……所以哈蒙是怎么一眼看到并且认为这是“小姐的海报”的?
偌大的剧场里,三三两两的说笑和告别声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社长鼓劲和慰问了演员们,提前欢庆音乐剧演出顺利。
现场,只有两个人惴惴不安。
一个是贝蒂。
她准备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再去海洛茵的更衣室查看情况,越是临近,她却越感到不安。
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在心底罗列了几种最糟糕的情况。比方说海洛茵昏过去了、海洛茵受了很重的伤等等。
所有的借口,她都已经找好了。但是,这股不安感却依旧越来越强烈。
另一个人,就是瓦丽塔。
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笑容依旧灿烂,眼睛一直注视着说话的人,看起来没有半点分心的样子。
其实她的心里在不停地自我安慰着。
放轻松,瓦丽塔。
这件事情,原本就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贝蒂也说了,这完全就是她们俩之间的恩怨。
你才来这里不到两周,跟海洛茵说过的话统共不超过十句,就算是有人要怀疑,那也绝对轮不到你。
况且。
瓦丽塔感觉稍稍安心了一些。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她做的,与她无关。
最后的祝词说完后,人群散去,社长也准备关闭剧场里的魔法燃料供应。
一个气喘吁吁地身影突然冲了进来。
“等等!!!”
所有人都一愣。
他们眼前的这个女孩,满脸的汗水,短发被风吹得乱乱的,明明穿着黑白的女仆装,眼神却凛冽得让人害怕。
哈蒙随意地抹了一把汗,整个人挡在门口。
歇了两口气,她才缓过来一点。
视线冰冷地扫过剧组所有的成员。
“我是海洛茵小姐的侍女,”哈蒙在一片鸦雀无声中开口,“我们小姐今天下午一直没有回去,我通过声像石发现,她没有出过校门。”
“所以她现在还在学校里。”
哈蒙的视线随后钉在了一处。
“贝蒂小姐,瓦丽塔小姐,还有你们这些平日里走得跟她们比较近的,我有一些关于我家小姐的事情,想要问一下你们。”
明明只是个侍女而已。
贝蒂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咽口水的咕咚声。
——她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眼神?
*
这边,卡兰半路上撞见了赫尔曼。
对方本来没打算理她,一脸视若无睹的神情,卡兰咬着牙齿、鼓起勇气过去拦住他:
“赫尔曼助教,请问您知道公女今天请假之后去哪里了吗?”
红发少年散漫的神情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些。
他蹙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卡兰硬着头皮回答他,“公女今天请假之后并没有回去公爵府,少公爵和她的侍女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赫尔曼的气场这样让人不可接近。
他浑身上下都写着傲慢,脸上的神情、唇角的弧度都让她觉得,在他面前,即使是贵族也变成了一粒尘埃。
“她失踪了?你说清楚。”
赫尔曼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彻底收了起来,卡兰也能感觉到,他的浑身都绷紧了。
“先去剧场吧,我路上说给你听。”卡兰不敢再耽误,她怕剧组那边哈蒙会吃亏。
毕竟沃米卡的贵族们,可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直到她赶到了剧场。
卡兰发现自己可能对哈蒙有一些小误解。
几个贝蒂和瓦丽塔的维护者站出来试图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女,少女反手就躲过了他们的拳头,手一抬,把几个人的脑袋摁在了地板上,黑色的珍妮鞋踩在其中一人的背上。
几个人疼得龇牙咧嘴。
侍女的脸色很阴沉。
她看着人群中最慌的那个人——贝蒂。
“请说明一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侯爵小姐。”哈蒙眼神森冷地盯着她,“相信您应该也不想让这件事惊动少公爵大人吧。”
嗯,看起来这个误解还不小。
卡兰默默地想。
*
人踩人的现象并没有发生。尽管大火提前了,但是因为有骑士兵团在维护秩序,人们都焦急、慌乱却并不拥挤地离开。
黑雾丛生。
迷乱的黑雾中,阮笙看见了熟悉的制服和比夜色更加浓重的黑发。
青年眼底青色厚重,然而依旧身姿挺拔,腰间佩剑在月色下锃亮,他正井然有序地指挥着手底下的士兵疏散信徒们。
阮笙空着的一只手拽紧了兜帽,生怕它一不小心落下来,给德莱特瞧见。
大门是开着的,信徒们排着队,在骑士们的管理下逐一离开。
阮笙拉着帕斯塔莱站到了队尾。
拜托拜托,拜托拜托,德莱特千万别看过来!!!
阮笙缩着脑袋,拼命在心里祈祷。
帕斯塔莱发现,刚才还一直很镇定的少女现在竟然微微地发抖起来。
她在害怕吗?她在怕什么?
帕斯塔莱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变得湿润起来。
他有些疑惑,正想开口,阮笙却转过头,低声道:“这样就安全了吧,帕因。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他刚想要说的话瞬间飞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就要走了?
她怎么可以走?
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容貌,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知道她救他的原因。
她又在欺骗他吗?
“帕因,你松手,”阮笙一边回头张望,一边急迫地小声道,“快到我们了。”
明明站也快要站不住了,帕斯塔莱却发现,自己此刻的力气出奇的大。
他死死地抓着阮笙的手腕,脸上没有表情,但是却让阮笙感觉,他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拼尽全力,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疯了吗?”
阮笙感觉快疯的可能是自己。
短短几个小时,她在她的第四位攻略对象身上体味到了人生百态,经历了各种令人崩溃的局面。
明明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而已。
阮笙看着那只脏兮兮的、青白色的、布满划痕的手。
不,或许正是因为一无所有,他才敢这样不顾一切。
他除了自己的一条命,已经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失去了。
很快,骑士们检查到了阮笙。
原本正要放过去,一名骑士看到两个人牵得紧紧的手,随口问了一句“你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没有一个人回答。
就在骑士察觉到不对,抬起头来的时候,阮笙连忙反应过来:
“是弟弟,”她压低了声音,声线变得很沉,“他是我的弟弟,长官大人。这孩子受到了惊吓,我想快点带他回去。”
可是骑士的警戒心已经提上来了。
“弟弟?”
他拧着一边的眉头,看了看两个人脏兮兮的脸,“你们长得完全不像啊……”
“是同父异母的弟弟,”阮笙接道,“他的妈妈去年才嫁过来,从那个时候起,这个孩子就一直这样不爱开口说话,请长官大人原谅他。”
那骑士摆摆手:“都说了,我不是长官,不要称呼我们骑士为什么‘长官大人’……虽然你这么说,不过还是先在这里稍微等待片刻,我去请示一下团长。”
他说着,抬脚就朝着德莱特那边走去。
阮笙和帕斯塔莱被拎到了一旁,其他的骑士们先检查后来的信徒。
阮笙在宽大袖子下的手使劲儿扒着帕斯塔莱的手指,这孩子的手指就像是铁锁似的,她好不容易扒拉开了一根去扒第二根,第一根又缠上来了。
她急得简直浑身是汗。
那边的骑士正在跟德莱特说话,德莱特抬头望了一下这边,然后开口跟他的副官说些什么。
阮笙听不见。
她只知道,如果让德莱特在这里看见了她,别说等到攻略任务完成的那一天,她可能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团长,需要我过去处理吗?”副官恭敬地问道。
“……不需要,你在这里代替我指挥,”德莱特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我亲自过去。”
“好的。”
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副官还是低头应道,刚抬起头,就瞪大了眼睛,他张开嘴,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团长,他、他们!!!”
德莱特闻声回过头。
一抹熟悉的玫瑰色发尾在他的视野里一闪而过。
德莱特皱起眉头,立刻吩咐:“你们在这里守着,我亲自过去追。谁都不要跟过来!”
不会认错的,那样独特又漂亮的发色,整个沃米卡,除了她,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真的是她。
她真的在这里。
只是,她来这里干什么?
……
发现兜帽又被风吹掉了,阮笙眼疾手快地拉上了,拽紧了帕斯塔莱的手:“走这边!!”
她带着帕斯塔莱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风像是滚烫的利刃一样擦过她的脸颊。身后的帕斯塔莱则被她的绀蓝色斗篷糊了一脸。
刚才在奔逃的过程中,她的发尾不幸带了一点火苗,尽管很快就被帕斯塔莱扑灭了,然而还是留下了灼烧的痕迹。
阮笙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什么人,带着帕斯塔莱躲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里。
为了避免天亮之后被德莱特看出端倪,她拿起剪刀三下五除二把烧焦的部分剪掉了。
及腰的长发肉眼可见地短了一小截。
阮笙却松下一口气,和生命比起来,头发什么的都不算重要。
她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感觉肺部像是在被火焰灼烧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刚刚像是在地狱门口过了一圈,胸口有一个风箱似的,不停地抽着风,生生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