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为了来这里,才使用了魔法卷轴的。”阮笙回答他,一边翻找起来,“你不相信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卷传送卷轴……好痛——你干什么?!!”
少年张开嘴,像一只凶恶的小狼崽一样狠狠地咬住了她的手,尖锐的牙齿磨破了她的手背皮肤,随着她抽出来的动作,伤口又变成了一条浅浅的划痕。
阮笙知道帕斯塔莱棘手,但是她没想到这个小矮子居然会这么棘手。
因为惊吓和疼痛,阮笙咬紧了下唇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来。
咬痕、过渡紧绷和险些被发现的恐惧让阮笙下意识地给了咬她的少年一个巴掌。
“啪!”
他的头被扇偏过去,因为没有力气显得昏昏沉沉的,竟然就着这个动作维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转过头来再反抗。
阮笙借着阴沉沉的月光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咬痕,伤口倒是不怎么严重,帕斯塔莱吃了药,也没多大的力气。
只是他的牙齿,是真的尖。
她用另一只手捂着有些抽疼和痉挛的伤口,气不打一处来,声音都变得冰冷又严厉起来。
“真是不识好人心。”
这么一闹,阮笙仅存的一点耐心也被磨光了。她咬着牙齿,把帕斯塔莱的脸掰过来。
“听着,狼崽子,我现在没工夫在这里跟你打闹。”阮笙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又一字一顿,“虽然你看不见我,但是你声音总听得见吧?”
“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我今天,必定会带你离开这里,安全地离开这里,不缺一条胳膊或者腿。”
阮笙看到少年一副耷拉着眼皮,心不在焉的样子,声音不由得咬牙切齿起来。
“听好了,狼崽子。等你从这里出去之后,你这条命就是我给的了。你的命属于我,所以你不准死,只有我说‘可以’,你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听见没有?”
帕斯塔莱的嘴唇似乎翕动了一下,他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但是阮笙半个字的声音也没听到。
阮笙看了一眼夜间可视的怀表,又揣回去,捏着帕斯塔莱的脸颊,急切又强作镇定。
“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别人问了话就要回答!”
过了很久,干涩的嗓子里才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阮笙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是仅仅只是松了一口气而已,她心里的石头并没有彻底放下来。
阮笙再次问他:“你的姓名?年龄?”
“……帕因。17岁。”
“身份?”
“平民。”
阮笙抿紧了嘴唇,看着帕斯塔莱耳旁的光屏一言不发。
【姓名:帕斯塔莱
年龄:16
身份:逃兵
其他:未解锁】
他的嘴里,果然没有一句真话。
逃兵被抓住以后,大部分都是要充当奴隶的。几乎没有重新成为平民的可能性。
阮笙冷眼看着他头顶的“0%”,一瞬间真想就这么把他扔在这里不管了。
她心理斗争了几分钟,最终还是认命地摊开卷轴,对帕斯塔莱伸出手:“把手递给我。”
“……你要干什么?”
“用传送卷轴,”阮笙抓过了他的手,“卷轴只能搭载一个人,我要先把你安全送出去。”
“那你呢?”少年嘶哑的声音有些意外地抬高了音调。
“我的隐身卷轴还有剩余的时间。”阮笙从袖口取下别针,正准备去扎帕斯塔莱的手指,对方却像是吃错药了一样,激烈地挣扎着,把手硬是抽了出来,藏在身后。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疯了吗!”阮笙的耐心已经彻底耗尽,“你知道我们再拖延几分钟,火就会彻底烧起来吗?难道你想要拖着我跟你一起去死吗?”
“……”
少年低着头,歇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你自己走不就好了吗?外面的门锁了,就算你有隐身卷轴,也根本就出不去。”
“而且,你说过,火会烧到凌晨。那个时候,神殿都化为废墟了吧。”
阮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0%的羁绊值让她相信,这个满口谎言的家伙,绝对不可能是在为她着想。
“说实话吧,我没有耐心了,”阮笙逼近少年,近得几乎能够嗅到他头发上糊满的劣质的摩丝和衣服长期不见天日的潮气,“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
在阮笙看来,帕斯塔莱就是头驴,问他一句,他才肯开口,甚至有的时候问了都不开口。
“……我不信任你。”帕斯塔莱终于说道,“谁知道你的卷轴是真是假,又会把我送到什么地方?”
“那你想怎么样?”
“你带着我一起逃跑。”
“你是不是药吃多了,脑子不清醒?传送卷轴只能搭载一个人,帕因——”阮笙抓着他肩膀的手忍不住捏紧,怀里机械钟表走过的滴答声在沉寂中听起来格外清晰。
“那就不用卷轴。”帕斯塔莱难得提前插了一句话,“比起随机传送的不知道的危险的目的地,我宁愿跟你一起。假设你是骗我的,或者计划失败了,即使是死我也不再是一个人……”
阮笙高高抬起的巴掌落在帕斯塔莱的脸颊上方一寸处,停住了。
“怎么不打了?”帕斯塔莱虚弱地问,“被我说中了吗?”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和决心,就不要来做这种事情。都是一样的,伪善——”
“帕因。”
他话没说完,阮笙就一把猛地揪紧他的衣领,把他提到脸前。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压抑着什么,像是在拼命忍耐、克制着。
“听好了,你不信任我,我可以理解。但是,这件事情没得商量。你不同意,我也可以把你打昏了传送走——你听明白了吗?”
虽然看不见少女,但是帕斯塔莱很清楚地能够嗅到她身上浅浅的,玫瑰和药草混合之后悠长的后调。她的手指冰凉,指甲不像一般的少女那样留长,也不像贵族小姐那样涂满装饰物,她的指甲剪得齐齐整整,指尖圆润也不突兀。
她的睫毛,在说话的时候偶尔会碰到他的鼻尖,每说一个字,气息都在烧灼着他的嘴唇和下颌。她用力的双手勒紧了他的衣领,让他几近窒息。
喘不过气来了。
帕斯塔莱涨红了脸,面对着这样僵持的局面,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像是一只顽固的石头,怎么也敲不碎。
没办法呼吸了。
帕斯塔莱感觉自己的肺部开始发疼,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冒着金星,头昏脑涨起来。
——少女却突然间放开了手。
帕斯塔莱一时不察,摔在地板上。他才醒过来似的,求生的本能让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劫后余生的庆幸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我明白了。”
少女的声音变得很低。
她看着宁愿死也绝不再交付自己信任的,未来的魔王,平淡地道:“我会带你一起走的。”
她、她说什么?
帕斯塔莱没有反应过来。
她为什么突然妥协了?
他甚至忘记了呼吸,发愣地看向了她的方向。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帕斯塔莱下意识地能够感觉到她的身高,她的体型,她的面容。
她应该不是那种人才对。
就在这个空档。
阮笙一只背在背后的手举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过来的木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的脖颈砸去!!
就在同时,窗外冒起了滚滚浓烟。
熙攘声、喊叫声、痛呼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木凳在距离帕斯塔莱的后脑勺还有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两个人都下意识地屏气凝神,谁都没有先开口。
尽管外面吵得鼎沸,一道惊慌失措、恐惧害怕的尖锐的声音还是从嘈杂的声音中穿透而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骑士兵团……他们是怎么这么快知道我们的地址的,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阮笙的脑子一瞬间像是被狠狠地敲了一钟。
她耳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整个人忍不住发抖起来。
现在才不到十一点。
——他们不知道是怎么提前知道这个消息,这么快就赶到了这个保密地址。
那么身为团长,德莱特也过来了。
现在,他就在楼下。
第26章 “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吧。”……
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阮笙扔了木凳,一把扣住帕斯塔莱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帕斯塔莱腿还是软的, 踉跄了好几步, 他喘着气问道:“你要干什么?”
“闭嘴。”阮笙整个人已经完全六神无主、慌得不行, 却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一边试图驱散心里的恐惧, 一边说道,“接下来,一个字都别问。否则, 我就把你从四楼扔下去。”
帕斯塔莱噤了声。
门从外面被反锁了。
阮笙从怀里摸出腐蚀药剂,深呼吸了几口气, 拿牙齿咬掉木塞,等手不再颤抖,整个人缓过来一点的时候,开始淋门锁。
帕斯塔莱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黑暗中“呲啦呲啦”的声音,让人牙酸。
他嗅到一股强酸的味道, 紧接着, 扣着他的手把他往后带了几步,几乎是同时,一声巨响轰地响起!
阮笙抬起腿,狠狠地踹在了门锁上,力道之大,连带着被她扣住手腕的帕斯塔莱都手臂发麻。
“喂,你……”帕斯塔莱有些担心。
她的手冰凉纤细,几乎没什么肉, 手指骨节分明,动作的过程中,手腕上凸起的腕骨时不时摩擦到他的皮肤。
她很瘦很瘦。
帕斯塔莱可以肯定,她甚至不比从小就没吃过几顿饱饭的自己重多少。
这样纤瘦的身体里,怎么会蕴藏着这样极具爆发力的力量?
这样年轻、单薄的少女,又是哪里来的勇气,独自一人来到这种地方,临危不惧且坚韧镇定?
帕斯塔莱不明白。
他当然不会明白。
养父母一家被魔物撕碎的时候,他双腿发软,整个人坐在地上,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似的站不起身。
被抓去军队对抗魔物军的时候,他饿得连剑都举不起来,看见魔物的身影,就会想起那些惨痛的回忆。
那将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阴影。
帕斯塔莱绝望地想,他这一生,或许再没有直面魔族的勇气了。
直到他遇到了她。
少女一下没有踹开门,第二脚、第三脚……那声音帕斯塔莱听着都觉得自己的腿骨发疼,她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不知道多少下的时候,门终于松动了,少女急切地喊道:“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过来帮把手!”
帕斯塔莱这才回过神,匆匆上前,把双手卡在门缝里,咬着牙龈,两人一起,合力打开了这扇曾经在他看来坚不可摧的门。
门外,浓烟滚滚,火光滔天。
“快!”
阮笙一把扣住帕斯塔莱的手,带着他朝楼梯口奔去。她的步伐明显变慢了点,是腿震麻了吗?还是,受伤了?
帕斯塔莱还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身形已经开始一点点浮现了。
绀蓝色的斗篷在火光中飘动着,因为奔跑的惯性,她的兜帽戴不住,长长的、跃动的,海藻一般漂亮的玫瑰色长发像是玫瑰色的海洋一般,从发尾到发根,慢慢地染上了颜色。
玫瑰色的波浪翻涌着,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帕斯塔莱的心脏。
很快,他意识到,她的隐身卷轴时限到了。
帕斯塔莱皱紧了眉头,刚想开口:“喂——”
前方一个教徒突然慌忙地跑了上来,他两边张望了一下,看到了他们,瞪着眼睛,疾步走了过来,被烟呛过的沙哑嗓音狠狠地:“你们!!!”
一听他开口,阮笙就知道,自己的卷轴过期了。
那异教徒脸色凶戾,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摸着什么。
“他、他有武器……”帕斯塔莱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颤抖起来,如果不是阮笙还在拖着他,他现在一定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阮笙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样,整个人反而加快了速度,朝着那人冲去!
“喂!!”
帕斯塔莱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
几乎是一瞬间,阮笙松开了他的手,帕斯塔莱整个人跌跪在了地上,吃痛地呼出声,抬起头,就看见少女像是一只蝴蝶,头也不回地朝着对方撞去!!
黑暗中的少女唯独一双湖绿色的双眼坚定又明亮,她手持一把银色的剪刀,快速地朝他冲了过来。
异教徒闪避不及,甚至连武器都来不及掏出来。
他错愕地张开了嘴,感觉到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腹部。
尽管剪刀没有刺中要害,可他还是感觉到一股抽光他力气的剧痛。
少女返回几步,把蓝发少年的从地上拖起来,敏捷地撞开他,逃了出去。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阮笙的双手都在发抖。她害怕自己失败。
然而命运终究是眷顾她的。
她抓紧帕斯塔莱的右手,带着他利用烟雾和夜色作为掩护,飞快地下楼。
帕斯塔莱感觉自己的脑子此刻还在嗡嗡作响。
他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你……你杀了他。”
阮笙皱着眉头,认真地避开道路上的障碍物,一边抽空回了一句:“我没有,他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