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章鱼低下头,扭了扭触手。
祂很小声地支吾:“不、不是的……”
“我只是,觉得希望太渺茫,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已……毕竟如今我的力量在诸神中垫底,你也只是人类,冕下又失去了记忆……这样的开局,我没办法笃定我要走的道路就是绝对正确的那一条。”
“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的道路,对吗?”阮笙歪头,“让我猜猜,是不是卧薪尝胆,打入诸神内部,窃取情报,再妄想一朝跳反,check mate?”
“……”
“说中了。”
阮笙坐下来,放下锤子,把耷拉的克莱因放在扭蛋机上。
“常年闭门不出的结果就是过度的理想主义,这种方法,不能说完全,只能说根本没有任何可操作性。”
阮笙看着小章鱼黑黝黝的眼睛。
章鱼的眼瞳是一条横瞳,看起来有些呆呆的,特别是这种时候,可怜兮兮极了。
“我姑且……先按照你的方法尝试一下吧。”祂纠结又试探地开口,“冕下对神明而言很重要,祂都这样信任你了,我也就暂时、勉为其难地相信你一下……”
“总而言之,”祂出了一口气,触手渗出青色的溶液,开始腐蚀扭蛋机,“我既然把我的信任交托给了你,你可要好好地领路,不要辜负我和冕下的信任!!”
随着容器的溶解,五彩缤纷的糖果哗啦啦地滚落一桌,像是散落的彩虹。
“金色是傲慢,红色是爱|欲,粉色是暴怒。”
克莱因介绍道,
“蓝色是暴食,绿色是怠惰,黑色是贪婪,紫色是嫉妒。”
“所有的糖果,都会增强塞缪尔的力量吗?”
“只有傲慢糖果可以让冕下化人,”克莱因已经懒得去纠正她的称呼了,“其他的糖果,只能为祂增强丁点的力量而已。”
阮笙想了想,又询问道:“人类吃了这个糖果,力量也会增强吗?”
“理论上来说,是的。”克莱因有点不确定,“但是大部分人吃了糖果之后,都会被对应的人格控制。这种时候,力量就只能带来无穷无尽的破坏和毁灭了,不过好在持续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一小时之后,就是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了。其实,除了人类以外,精灵族、魔物也会受到糖果的影响,神明也会被轻微影响,但是程度可以忽略不计。唯一完全不受糖果影响的,大概只有塞缪尔大人了……”
毕竟,祂可是世界的意志,七宗罪的起源啊。
“下一步,你想做什么?”克莱因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是想尽可能地实验七宗罪糖果的效用了。”
阮笙捻起一枚紫色的糖果,透过光线,糖纸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
*
帕斯塔莱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
他走过的地方,宛若一条红线。落叶枯枝被扫开,他佝偻着单薄的脊背,垂着两条手臂,双眼失去了神采。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那声音问他。
帕斯塔莱张了张嘴,他想说“我感觉很不好”,但是话说出来,却变成了“棒极了,我感觉自己此刻充满了力量”。
“一共三截脊柱,分别对应三个守护魔神。”声音如影随形,“我已经帮你唤醒了第一个守护魔神。剩下的两个,需要你自己去努力。”
“如何唤醒?”嗓音沙哑难听,似乎不是自己的声音一般。
“濒临死亡的时候,魔神就会自动被唤醒。前提是你不可以退缩,不能够畏惧,不能够对自己选择的道路产生怀疑。”
帕斯塔莱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了。
“别这么气馁。你想,你变得更厉害了,她不是就能够注意、正视你了吗?人本质都是慕强的,你越强大,她停驻在你身上的目光就会越多。”
确实是这样,可是他此刻在意的问题,根本就不是这个。
“我……”
帕斯塔莱整理着措辞,“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但是当守护魔神被唤醒之后……我感觉自己好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的畏惧和怯懦好像变少了,没来由地变得自信与膨胀,脑子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回荡,让我撕碎一切、破坏殆尽……最让我害怕的是,我对她的忠贞和深信不疑似乎都在变质……”
“这都是力量的结果。”
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笃定地回答,“你的力量变得强大了,精神自然而然会随之增强,让你懦弱和逃避的理由将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对力量的自信和推崇。”
“从前的关系里,你是弱势的一方,当然会优先想到被她引领,被她支配。我说过,人类的本质就是慕强。而现在,你才是双方之中更强大的那一个——”
声音带着笑意:“这意味着,你可以交换身份,反客为主。你将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征服她,支配她,禁锢她,占有她。”
帕斯塔莱沉默地低下了头。
他垂着眼睫,深蓝色的头发遮住了脸颊和眼睛的情绪波动,已经走到人群和广场中的他像一只落单的雁一样格格不入。
人来人往的边境线,到处都是每天出生入死的雇佣兵和拥有骑士保驾护航、前往历练的贵族们。
声音依旧在他的耳旁不停地絮絮叨叨,在他听来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小。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与她相关的念头。
他真的,不需要她的引领和支配,就能独自做好任何事情、做对任何选择吗?
臣服于她,和让她臣服,哪一个才是他更加想要的?
选不出来。
帕斯塔莱苦恼地揪着头发。
一旦离开了她,任何重大一点的决定都会让他犹豫不决、徘徊不定、停滞不前。
这时,旁边低声的争执让他转移了注意力。
一个红头发的少年啐了一口嘴里的血,玩世不恭地笑着看向另外一个黑头发的青年。
青年看起来舟车劳顿、风尘仆仆,衣服上有没来得及抹平的褶皱,他脸色阴沉,眸中满是戾色。
“回答我的问题,赫尔曼。”
那青年抓起红发少年的衣领,把他往上提,眼神暗潮汹涌,周身气质肃杀,让帕斯塔莱以为几乎下一秒他就会拔剑捅穿红发少年的心脏。
“我说过了,是她送的。你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我有什么办法?”
……这笑容欠揍得帕斯塔莱的拳头都忍不住硬了。黑发青年没拔剑属实他教养好。
“这是我给她的东西,一次防御护盾都没有使用过,她怎么可能送给你!?”
声音压得很低,也无法抑制喷薄的怒气。
“不信的话,自己检查。”赫尔曼耸耸肩,“对了,我拿到手的时候发现胸针的背面刻着她的名字——是这样吧?如果是我之前看到了胸针特地去仿制的话,我是不可能会注意到这个细节的。”
黑发青年摘下黑色手套,把指腹贴上冰凉的胸针背面。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之垂下头,把胸针扔给了对方。
那青年的睫毛太长了,帕斯塔莱坐在一个绝佳的好位置都无法看清他眼底的情绪。他只是沉默着、沉默着、沉默着。
沉默到他以为一切已经结束的时候,他才再次开口:“她为什么……把胸针送给你?”
少年整理着衣领,擦去嘴角的血迹,挑了挑眉:“毕竟我们是青梅竹马,她曾经钟情于我……可能是定情信物吧?当然,比起我们在森林里经历过的那些,定情信物都不算什么。”
“定情信物?”
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在白日做梦吗?!”
气氛霎时间被拉紧了。
帕斯塔莱坐得不算特别近,都隐隐感觉到一股电光火石的激烈碰撞。
力量。
他没来由地想,以他现在的力量,能打败这两个人吗?有几分胜算呢?
“别用你的信条束缚你妹妹,德莱特。她有她自己的人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一拳过去。
刚刚擦去血迹的唇角再次裂开。
赫尔曼顿了两秒,反手朝着对方挥出更重的一拳。
他咧着唇角不屑、轻快又报复地笑着:“德莱特,就算你不愿意承认,我也要告诉你。我们情意相投,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脖子上的咬痕、体|液的交换……”
“你早就应该直视了,海洛茵并不是你的附属品,也不是你们德蒙特家族野蛮父权倾轧下的牺牲品——”
德莱特没有躲过去,挨下了这一记拳。
“她是自由的,她将会和我一起,离开德蒙特家族,离开沃米卡,离开你。”
第43章 “你才是公爵家的真千金。”……
帕斯塔莱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 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沃米卡的。
他回到破败的出租屋里,瘫在床上,看上去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
是这样的了。漂亮、聪明又身份尊贵的她, 怎么可能没有喜欢的人?说不定婚约都已经有了。大家族之间, 不管是为了政治、利益目的还是出于维护交情, 给门当户对的孩子定下婚约这种事情再常见不过了。
可是。
好难过。
说不出的酸涩在心底翻涌着, 几乎抽光他全身的力气。就像是贫苦又卑微的小孩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那颗宝石, 到头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无价之宝被人抛在手里游戏。
他碰都不敢碰的东西,为什么别人却能够毫不珍惜?
他想把绳索交予的至高无上的对象,却发现她也只是带着锁链起舞而已。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甚至开始催眠自己,他们指的“海洛茵”不是他的“海洛茵”, 只是重名或者别的可能性而已。
“别再自欺欺人了。”
声音阴魂不散,“帕斯塔莱,想要增强力量很简单,但是想要使精神变得无坚不摧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以你的实力,想要打败他们两个人未必是空谈。当务之急,是唤醒另外两个守护魔神, 然后宣战、斩杀、解救、宣誓。作为胜者和绝对强大势力的一方, 你拥有可以分配战利品的权力,作为角逐中最后留下来的猎人,你的俘虏只能臣服与你。”
声音听起来充满诱惑力。
“支配与被支配,有那么重要吗?重要的,应该是拥有与掌控,等你在这段关系中成为了主导者,你想要支配她,或者是被她支配, 都成为了唾手可得的事情。”
“来,作出决定吧,我可爱的孩子。”
*
瓦丽塔是第一次来到黑暗神的神殿。
她有一些微微的紧张,左右四下张望了周围,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之后,她才下定决心,抬脚走了进去。
神职人员拿出登记表让她登记,她咽了咽喉咙,不安地报上了自己的年龄和姓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想报名……十二月份的圣女选举。”
“让我来看看,噢,您是第三百七十四个报名的信徒。来,这位小姐,如果您确定想报名的话,我们这边需要您更加详细的资料。”
神职人员说,“地址、就读院校、所选专业、魔力天赋等级、魔力属性。”
瓦丽塔依次报到最后,“……光属性。”
羽毛笔停了下来。
对方停滞了几秒钟,才困惑不解地皱起眉头,抬起头看向瓦丽塔:“噢,是我听错了吗?小姐,光魔法的话,您应该出门左拐光明神的神殿才对。”
“可是、可是我不信仰光明神!”瓦丽塔焦急地说道,“你们有规定,光属性的魔法师不能够成为黑暗神的圣女吗?”
“这个规定倒是没有。不过,我们从来没见过光属性的少女来这里应征圣女,相对的,我猜测隔壁光明神的神殿应该也没有多少黑魔法的魔法师会去祈祷和应征。”
瓦丽塔急得脸微微涨红,她语无伦次又奋力地解释着:“可是、可是人不能决定自己魔法的属性啊!就如同人不能够决定自己的出身一样,我信仰至高无上黑暗神,为什么、为什么仅仅凭借魔法的属性就可以否定我!?”
神职人员为难地挠了挠头:“小姐,请你冷静一点……您知道,圣女是一个神明对外的门面和宣传,如果光明神的圣女是黑魔法师,你猜人们会怎么想?这是一样的道理,况且……”
他委婉地指出:“……您也才点亮了两柱半的光。我们这里点亮三柱光及以上的报名少女就有一百多位,其中不乏黑魔法师……”
瓦丽塔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这样对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实战课上,她因为无法使用魔法被人哄笑一堂,学习中,不管怎么努力,也永远进入不了前列,人际交往上,从来一路绿灯的她处处碰壁,被人冷眼相待,被人冷嘲热讽,被人利用……
瓦丽塔眨了眨眼睛,豆大的泪珠就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她只是想让罗兰看看,她不是只会被海洛茵比下去的伪造品而已。她只是想证明自己,她才是更好的那一个,她才是更值得被爱和争夺的那一个而已!!
瓦丽塔的眼前很快模糊了起来,她感觉身边大大小小嘈杂的声音好像都远去了,她蹲下来,抱住膝盖,肆意地流淌眼泪。
直到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这位小姐,不知您因何而哭泣?”
声音像是从世界的另一个角落传来一般,直击瓦丽塔的心脏。她一瞬间怔愣得忘记了抽噎,抬起头来,呆呆地看向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