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罐里的蝴蝶。
如果可以比喻的话,阮笙觉得自己就像是玻璃罐里的一只蝴蝶。四处碰壁,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青年的掌心按在玻璃罐上,便死死地焊牢了这座围城。
除了让青年心甘情愿地自己松开手,她没有任何其他逃出去的方法。
“你的问题,我先不回答。但是,我会回答你的上一个问题。”
阮笙一边平复着心跳,一边反抓住他的手腕,借力支起身体,骤然拉近与罗兰的距离。
对方因为意外,竟然一时没有制止。
阮笙干脆一鼓作气,提起裙摆,跨过膝盖,坐在他的腿上,凑到他的眼前,眨着纤长的睫毛,略微急促的温热呼吸喷洒在他的脸颊上。
没有了星宵草的香气,她身上原本的香要更加干净一些。轻微的玫瑰香带着药材混合的涩,奇奇怪怪的药剂混合在一起,非但不难闻,反而融合出了一股奇异的,能令人上瘾的气味。
玫瑰花茶吗?也不全是。干玫瑰药材?不尽然。
罗兰不清楚。
他储备的药材和药剂的知识,少得可怜。
少女的眼神却不像刚才那样惊慌和警惕,而是变得柔和且微妙起来,她的玫瑰色长发垂落在沙发上,和他金色的直发纠缠在一起。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小腿压到了一截他的头发,让他犹豫到底要不要动。
罗兰没动。
他告诉自己,仅仅是因为她压到了他的头发而已。
“你问我为什么要刻意接近你。想做圣女是理由之一,但却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阮笙说,“你想知道真正的理由吗?”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
那是当然。
头顶的10%还在旋转,她甚至都不敢把视线正大光明地挪上去,只敢用余光不时瞥一眼,生怕它什么时候就跌下去。
眼神飘忽迷散,心跳频频加快,隔着多层布料也能感觉到升温的皮肤和少女那浅粉色的双唇。
想。
罗兰知道自己的真正念头。
他一张嘴,
却只说出来了一个字:“滚。”
少女偏过了头,动了动位置,放过了他被压着的那缕头发。
现在可以动了,可以把她推下去,可以让她滚开了。
罗兰想。
但是,他还是没有动作。
她会怎么应对呢?
海洛茵的话,是会恼怒、生气、涨红了脸吧。毕竟是贵族小姐,第一次被人这样毫不客气地冷脸呵斥——
“罗兰,”阮笙没有离开,反而离得更近,睫毛几乎要碰到他的下眼睑,“口是心非,是你们神职人员的特长吗?”
“……”
她支着沙发靠背,脊背向里弯曲着,像是被用力按弯的软尺,贴近他的胸口,却始终保持着一寸谨慎的距离。
“算了,你不想听也没关系。”
短暂的沉默之后,阮笙忽然拉开距离。
罗兰的手指抬了一下,很快地收回去。
谁知道,下一秒,她又靠近。
情绪就像是雨滴,从半空坠落,还没来得及凝结成冰,就融进了火焰里。
“只要我想说就行了——”
阮笙回忆着游戏里罗兰那少得可怜的对养母的回忆,抬起食指,用指甲戳着他的额头。
“闭眼。”她简短地说道。
没有来得及拒绝,罗兰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青年意外地没有反抗,阮笙心里的巨石落下了一半。她难得地安心了一些,另一只手飞快地拆开了口袋里的糖果。
他依旧在等待着。金色的睫毛颤动着,像蝉的翅膀,停留在精致高洁的面庞上。
罗兰尽管身高和体型和卢修斯很像,但是只要见过他们两个人的都绝对不会认错。不提发色和瞳色的区别,只是穿衣风格,用阮笙的话来形容,就像是一个在苦心修行,一个在泡吧蹦迪。
虽然罗兰性格不如他的外表这么高岭之花,但是毕竟伪装得久了,气质也会不自然地受到一些影响。
不佩戴首饰,不暴露脖子和手臂,总是扎着头发,就连马尾的高度每次都一致。
阮笙用指腹试探性地碰上了他的嘴唇。
没有抗拒。
她松了一口气。
公式书里说罗兰厌女,她还担心对方会反应激烈地排斥她的亲密接触。
有柔软的东西覆在他的嘴唇上。
罗兰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微妙的情绪盖过了愤怒,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有所动作,而是任由柔软碾着他的唇瓣。
甜津津的东西被推进他的嘴里,还没回过神来,那东西就顺着他的喉咙滑落下去。
罗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想睁开眼睛,就栽进少女湖泊一般的双眸里。
“甜吗?”她问。
罗兰没说话。
他眯起眼睛,想从对方身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答案呢?”他问。
“这就是我的答案。”
阮笙说。
糖果吃下去了,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青年头顶旋转的13%,昭示着他的错觉和误会。他的眼神里罕见地浮动着愠怒,像海面的浮冰。
“理由。”
“没有理由。”阮笙说,“你不喜欢这样吗?”
“你太自信了。”
罗兰不屑地笑了起来,他掐住阮笙的腰,想把她从自己的腿上拎下去,一股没来由的情绪却霎时间如同一道惊雷一般击中了他的心脏!
阮笙没有错过他凝滞的神色。
“罗兰·瓦伦汀,这不就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吗?总是拐弯抹角,想着法子来见我,注意我和我身边的人,嫉妒到甚至忍不住在另外一个人离开的一时片刻便找上门来,这还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
苦涩、卑微又痛苦难耐的情绪一阵一阵汇入他的心脏。罗兰二十几年来,第一次体会到这样新奇又异常的感觉,他逐渐绷不住神色,眼睛凝出红血丝。
他狠厉地瞪着阮笙:“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普通的糖果。如果你察觉出什么异常,也不会任由我把它送进——咳咳咳,罗兰,你在干什么!?”
故技重施。
他再一次扼住她的脖子,呼吸变得很重,胸口起伏的程度加剧。
“……海洛茵,你想死吗?”
阮笙费力地咬着牙,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说我想的话,难道你就舍得吗?”
嫉妒。
她给罗兰吃下了嫉妒的糖果。
没有任何人类能够逃离神明情绪的支配。罗兰实力再强大,也只是神使。他不是神明。
他没有能够摆脱七宗罪糖果的能力。
吃下糖果,她再稍加语言引导和动作误解。
为罗兰编织一个从一开始就是谎言的假象和圈套,这就是她原本的计划。
只是她没想到罗兰会突然出现,她今天根本就没做任何准备。幸好糖果她一直随身携带,给了她随机应变的机会。
“你虽然无法分辨色彩,但是却可以触摸,对吧?人有五感,触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
阮笙扯动他的右手,把手指从他的指缝里交叉进去,带着他的手抚过自己的脖颈:“摸到跳动的脉搏和流动的血液了吧?我的发色,和血液的颜色很接近,你摸摸看。”
柔顺的,海藻一样的长发。
“你把它们想象成有温度的,会流动的,灼热的液体。”阮笙歪着头,看着罗兰的眼睛,“……和平时感觉不一样了,对吗?”
“然后是我的眼睛。”
阮笙闭起一只眼睛,把罗兰的指腹贴在眼睑上,“微微凸起,圆圆的,你想象这是湖泊里的一滴水化作的琥珀,阳光投射下,它会散射出清凉的、澄澈的光。”
“嘴唇,也要摸摸看吗?”
阮笙把嘴唇贴着他的手,一边说这话,“我跟你说过粉色吧?就像我的嘴唇这么柔软……你刚才,体验过一次了,不是吗?”
掌心和双唇,双唇和双唇,少女低着头,像是吻着他的指尖一样说话,但是说的什么,罗兰很困难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仿佛一瞬间得了文字失语症,一个字一个字地组合,一个字一个字地拼凑,才终于理解了其中完整的意义——
20%。
“提到红色,你就要想起我的头发和脉搏,提到湖绿色,你就要想起我的双眼,提到粉色,你就要想起我的嘴唇……”
阮笙说,“罗兰,现在你肯承认了吗?你嫉妒他们。你嫉妒他们跟我走得更近,你嫉妒赫尔曼和我的两小无猜,你嫉妒德莱特能以兄长的身份照顾我,你嫉妒卢修斯能直率坦诚地跟我交流……罗兰,你甚至嫉妒地让瓦丽塔去找我的麻烦,甚至跟踪我到黑暗神的神殿,明明可以杀我却屡次放过我,你想要这样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自欺欺人。
她要他承认在自欺欺人。
罗兰的理智被嫉妒湮没,他沉浸在前所未有过的情绪中无法脱身,只能拼命克制自己异常的冲动。
海洛茵如果给他的糖果真的有问题,他不可能不感觉到的。
点燃他情绪的,是她的吻才对。
她少见地不在守势的一方,主动出击,一针见血地挑破了他的脓疮,击碎了他的理智。
…
阮笙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想要清醒,做梦去吧!
这次的嫉妒糖果她可是融了两颗合二为一的进阶版,对人类来说就是致死量,罗兰想要短时间内抑制这种情绪,可能性约等于负无穷。
误以为自己喜欢她,短时间内,她的生命安全也得到了充足的保障。长期来看,只要罗兰也相信了自己喜欢她这个“事实”,她的攻略任务,可以说是直接跨越了一大步。
这也是她选择嫉妒,不选择爱|欲的原因。
爱意涌现得激烈,消退得也快。药效消失后,罗兰只要察觉到自己对她的爱意不再那么强烈,就能发现一切都是她的圈套。
嫉妒却不同。
嫉妒只是看到她跟别人亲密接触的时候才会涌现的情绪,罗兰或许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度,也或许那20%全都只是占有欲,但是只要再看到她和别人接触的场面,他就会不由自主放大今天的情绪。
用嫉妒来掩盖爱意。
这是阮笙目前能够想到的,最保险的一个方法了。
尤其是对于罗兰这种根本就没尝过嫉妒情绪的人来说。
他善于自我暗示,只要接受了“他喜欢她”这个设定,他就会自己慢慢加羁绊值,自我攻略。
青年眼睛猩红地喘着气,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了让他痛苦不堪、想要落泪的莫名情绪。他忍不住想要把少女禁锢,捆绑,掠夺,这种诡异的念头电击一般地流过他的全身,他忍不住发抖起来。
“……海洛茵,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死你,是吗?”
青年念了一个咒语,阮笙感到失重感传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脑勺就磕在地板上,清脆的一声,头晕眼花。
身下是冰凉的木质地板。
换了一个地方,这里不是黑暗神的神殿,这是哪里?
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因为罗兰单手箍着她的脖子,把她按在地上,他则居高临下地跪在她的身上,金发垂落一地。
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她的头发像玫瑰一样散在地板上。她的眼神略有迷茫地看着周围的环境和他,这样的眼神和神态让罗兰终于找回了一丝丝清醒,似乎这样他就又能够回到主动的状态。
“要在这里吗?”
少女的话却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不可以。”她扫了一眼四周,“地板上可是很冷的,至少也要去床上吧?”
罗兰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两秒钟。
“还有,我想问,你不是光明神的神使吗?是被要求禁欲的吧?”她认真地提问,“只有结婚之后才可以做,你们的《圣经》上好像有这么说过?”
“而且神使如果结婚了的话,也是要退休的。你还这么年轻,就想放弃如今好不容易才拿到手的地位和权力吗?”
“……”
“但是,如果你非要的话,我也没办法。毕竟,我很弱小,不是吗?”
阮笙伸出右手,隔着厚厚的神殿制服布料,覆上他的腰部。
罗兰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手并不安分地往上,顺着小腹来到了胸口处,反复徘徊了半会,才继续前进。
藤蔓攀爬着他的身体,每一次游移都让他心底的藩篱被冲击一次,情绪的闸口逐渐失控。
少女最后摸了摸他的喉结。
“你总是掐我的脖子,是觉得这样能让你更兴奋吗?可是这样会让我很不舒服。罗兰,你其实也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却不改正呢?”
她蹭了蹭青年的喉结,“你看,你的脖子我不过碰一下都这么敏感,更别提掐住了。将心比心,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话,怎么会舍得掐她的脖子呢?”
投入进去,投入进去。
这种生死关头,阮笙总是能够表现出爆发式的演技。优点是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可以骗过,而且基本不会怀疑。缺点是她自己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抽离,而且格外耗费体力。
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
一滴汗珠从他的额角滚落,滑进了两个人交缠的衣服里。
罗兰的喘息很粗重,他表现出从未表现过的莽撞、迷惘和不知所措,他已经被糖果支配了绝大部分人格了。
阮笙浑身的衣服其实湿透了,后脖颈都是冷汗,她的体力储量严重不足,已经无法继续支撑她跟罗兰的对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