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笙把讲义盖在脸上,假装睡着了。
“在神殿的时候,你突然离开这件事,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青年瞧她没动静,蹑手蹑脚地靠过来,声音轻快。
“你是神明,一些事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阮笙没把脸上的讲义拿下来,声音隔着纸张有些闷闷地传出。
“我知道了,和你亲口告诉我,意义不一样。”卢修斯认真地反驳她,“而且,神明怎么了,你歧视神明!而且还是我这样优质的为数不多的好神明!!”
“如果自信可以像魔力那样测量,你肯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不用怀疑,你值得这个称号。”
“亲爱的,我总算明白你‘刻薄’的名头是怎么来的了。但是我很受用,毕竟,自信不是贬义词,对吗?”
青年发出低笑,祂俯下身,轻轻揭开少女脸上盖着的纸张,凑到她跟前,完全遮盖住她周边的空间,身影覆住她所在的一小片区域,脖子上的星象挂坠垂下来,擦着她的下巴和脸颊。
有点冰凉的。
阮笙颤了颤眼睫,还是忍不住睁眼,第一眼就看到了款式独特,精致漂亮的星象吊坠。
很有卢修斯的风格。
“卢修斯……”
阮笙默了很久才出声,“你觉得,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不敢相信。
卢修斯,是她唯一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神明。如果说祂在她的阵营,祂却又弑神,刻意接近她,把她的消息透露给森林和山川,导致她陷入危险,险些无法脱身。
如果说祂在她的敌对阵营,祂却又耐心指导她,给予她学习上的帮助,为她解答了很多疑惑,认识这么久,也从未强迫过她什么。
好矛盾,好复杂。
卢修斯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邀请她成为黑暗神的圣女吗?这种事情,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吧。
“你很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青年冷不丁问道。
“对。”
她点了点头。
“我的答案是——最好别相信我。”
青年看着少女脸上表情的变化,愉快地笑出了声,“得不到你想听的答案,就那么失望吗?看来我在你心底的地位不低呀,真是开心。”
“……我很尊敬您,卢修斯先生。这仅仅是您身为埃卡特院士的时候,我自愿成为您的学生,在您的教授下学习新的知识。但是,您让我别相信你。”
阮笙抬起头,看向祂的眼睛:
“你说得对,卢修斯,我不会相信黑暗神的。但是我愿意去相信埃卡特院士,我感激并且崇敬她,她让我在药剂的道路上一日千里,少走了很多弯路,她给予了我无条件的支持,并且认定我会在两年之内比赫尔曼助教更加出彩……她是我的恩师,我不相信黑暗神,但是我相信埃卡特。”
卢修斯怔住。
祂在少女湖绿色清凉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讶异、怔忪、意料之外。
很多情况下,神明也是无法预知一些事情的。祂们能知道的,只有天气、岁收、灾害、疫病,祂们无法预知人类的情感和行为,这种变化太细微太细微了,以至于卢修斯几千年来都没有摸透这其中的规律。
神明,再怎么被人类感染,也依旧是神明。拥有高超的模仿技巧和可以任意控制的情绪客体,并不能让祂们变成真正的人类。
卢修斯一时分不清阮笙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哦?神明都是拥有读心术的,平时我都关闭这项能力,但是只要我想,解除屏蔽,我就可以听到你的心声。”
阮笙说:“是吗?那就来听听吧。”
公式书里很明确地说过,只有神格状态下的创世神塞缪尔才可以使用读心术,为了防止滥用读心,其他诸神早在几千年前便被强制剥夺了这项能力。
就是因为知道这点,阮笙才敢这样底气十足、有恃无恐。
十秒钟的大眼瞪小眼后,卢修斯终于败下阵来。
他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我就暂且相信你一回,这也算是作为你相信我的回礼了。”
“尽管这样,我还是想说,”
卢修斯伸手把跳下飘窗的阮笙一把捞了回来,重新抱上了飘窗,“别相信卢修斯。”
“别相信祂,这是我以埃卡特身份对你做出的告诫。”
起初,阮笙并没有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
——在研究院的复赛中,她看到了拿着神殿推荐信的瓦丽塔,与协会成员一同进入了复赛准备场地。
第50章 “疼吗?”
阮笙反复确认了三遍, 才终于肯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瓦丽塔来这里干什么?她又不是药剂学科的,难不成是来当后勤志愿者的?
阮笙坐立不安。
这次复赛抽到的题目还是颇为复杂的真言药剂。
顾名思义,真言药剂, 可以让服下药剂的人口吐真话, 是拷|问必备道具。
相应的, 它的制作程序也相当复杂。在卡兰还没有去交换之前, 她们曾经一起尝试过制作过真言药剂。一般药剂花费时间需要3-5个小时不等, 但是真言药剂足足花费了她们8个小时的时间,期间她们还轮流换岗睡了个午觉。
……真是要命。
这药剂听起来厉害,其实很鸡肋, 只能对意志力不强的人起作用。遇上大家族培养的死士,完全就是白给。
阮笙把抽到的纸条捏在掌心, 左右询问了一下,发现大部分人抽到的都是难度很正常的隐形药剂、禁言药剂之类。
在倒霉这件事情上,她的运气一直很给力。
清晨八点到下午五点是比赛时间,参赛者可以自由休息、进食。室内宣讲场地被魔法屏障隔开,营造出一个个封闭的独立考场。
八个小时的紧绷状态。
除了吃午饭和小憩用了两个小时之外,她一直呆在考场里, 直到药剂完成。
她起身按铃交卷。
走到半路, 腿一软,直接瘫在地上,头晕目眩地爬不起来。几个年轻的志愿者发现了她,匆匆忙忙过来把她搀扶到了休息区,递给她水和面包。
“你还好吗?”志愿者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的脸色很白,你考试的时候没有吃午饭吗?”
“吃了。”
阮笙无力地说,“没有什么大问题, 谢谢你们。”
“哇——大家看我刚才收拾考场,居然有人把镇痛药剂当水喝,牛哇!!”身穿橙色制服的志愿者端着框子走过来,另一只手拎着半瓶透明药剂,吸引了大部分在场志愿者的注意力,“这东西我闻着都难受,居然还有人喝了半瓶!”
“不会吧,我宁愿生理痛都不敢喝这玩意儿……”一名女生走过去,诧异地接过药剂闻了闻,“还真是啊,镇痛剂都是给战场上炸飞了胳膊和腿的士兵用的,正常人谁用这么大剂量,外敷我都没法忍受这气味……拿远点拿远点,我要反胃了!”
几名志愿者也起了兴趣,围过去讨论起来。不过他们的话题很快就从镇痛剂转移到了入选决赛的选手名单上。
复赛的名单筛选跟初赛不同。
初赛是类似于海选的模式,离开考场后,参赛者要等待三天左右才能知道结果。
复赛则是当天抉择出淘汰的最后五十人,剩下的等待第二天的最终评判结果。
现在是五点半,淘汰名单在九点左右出来。志愿者们都忙着去整理考场用具,阮笙自己拿着身份证明,进了房间,踢上门,难捱地蜷缩在了床沿。
晚餐是咖啡和蔬菜培根三明治。
咖啡凉了,三明治里的午餐肉有一股怪怪的气味。阮笙不敢吃,她嚼了两颗自己带过来的体力糖果,盖着毯子靠在床头点开系统面板。
浮月森林系列任务的完成度依旧只有98%。
完不成剩下的2%,她就没法拿到塞缪尔的第二枚记忆碎片。
到底还缺少了什么?
阮笙苦思冥想。
难道她还有什么遗漏了的信息吗?或者是错过的人物?
仅仅只有2%的进度没有完成,绝对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主线剧情。那么,大概率也不可能是她错过的支线任务,比方说去森林和山川两个神面前跳脸之类的。
会不会是克莱因没有告诉她的关键信息?
按照克莱因这不问祂就不说的性子,没准真有可能。今天晚上结果出来的时候,回去旁敲侧击地问一下吧。只剩2%的进度空在那里,她平时点开面板就是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况且,一个主线任务没有完成,就没办法解锁下一个主线任务。如果以后的任务奖励都是记忆碎片,那她一直卡在98%这里,岂不是得心梗死?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用暖水杯按着胃部,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敲门声把她惊醒了。
阮笙突然从睡梦中被抽离,整个人腾地坐了起来,水杯骨碌碌滚到地板上,她满额头的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好像短暂地做了一个噩梦。
尽管不记得噩梦的内容,但是那无法挣扎的绝望感和被扼住命运咽喉的窒息感仍然让她无法抽离。
敲门声第二次响起来。
她连忙捡起过了几个小时依旧温热的水杯,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是志愿者:“您好,复赛的淘汰名单已经出来了,麻烦您跟我们一起前往宣讲厅听报告和名单。”
阮笙扶着门框,她努力让自己意识清醒地站着:“抱歉,我的身体不太舒服……我可以留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吗?佣人会在九点半的时候过来接我回去。”
志愿者面色为难:“我们这里,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阮笙咬着下唇,试图让自己苍白的唇色添加半抹色彩,她挤出一个笑容,虚弱地道:“那就走吧。”
三楼到一楼的距离,在此刻的她看来格外漫长。
挪到了宣讲厅,她赶紧摸到一个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宣讲厅冷气开得过分足了一些,阮笙后悔刚才出房间的时候为什么不把毯子一起顺手带下来,否则她也不用坐在这里抱着自己因为冷而发抖了。
想快点回家。
想泡个澡,然后睡觉。睡觉之前最好能喝一杯哈蒙泡的热牛奶,如果有一小块蓝莓千层就更好了。衣服又闷又重,如同那天夜晚把她拖入湖底的水波一样,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身边几乎没有任何认识的人可以捞她一把。
帝国学院选出的其他两位参赛者都进了复赛,可是阮笙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估计也并不眼熟她,如果不是胸口帝国学院的校徽,她甚至认不出对方。
其余的,大部分是从地方上来的学生,小部分是民间自学的药剂师,大多数是为了蹭免费住宿的流浪者,侥幸通过了初赛,根本没指望能够进入决赛。
还有一部分,是世家里对药剂真正感兴趣、或者为了其他目的钻研药剂学的人。他们身份不至公爵伯爵,但起码也是家里收税的领主,有足够的资源和人脉支持药剂学的学习。
他们年轻时错过了药剂学,再想学习药剂时,年龄已经比学院里的学生大了一轮了。
比方说卢修斯,就是这一类。
然而,像祂一样,能年纪轻轻就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的,毕竟只是少数。更别提,祂还有神明的外挂在,理解吸收消化能力都是天花板级别的,即使是天生带有精灵血脉的赫尔曼也比之不及。
这次复赛的评委,卢修斯依旧没来。
那么多届药剂师大赛,他唯一一次来还是多年前某届颁奖的时候去剪了个彩。
赫尔曼也没来。
按理说,他应该是要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又被伯爵关禁闭了,加上之前还没有结束的禁闭期,阮笙有一种说不定他会债滚债滚债直到伯爵气死了他才能被放出来的错觉。
评委席坐着的都是药剂师协会的成员,阮笙扫了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被当头棒打一样脑袋嗡嗡作响,她用指甲掐着大腿使自己冷静下来,冷汗涔涔地伸手扯了扯旁边座位上的人:“同学,你好,请问你认识那边评委席左起第一位女生吗?我看药剂师协会往期采访里好像从来没见过她。”
“啊,她啊,”接她话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少年,微微有点兔牙,看起来憨憨的,“听说是帝国学院魔法科的学生,被推荐来做复赛协助评委的。”
阮笙呼吸困难地问:“协助评委……为什么能让非药剂科的人来做?”
男生摇了摇头,摊开手,一脸“我也不知道”的表情:“往年协助评委都要帮助测试复杂一些的药剂,佣金给得特别高。这几年补贴降下来了,来应征的人更少了,非药剂科的跑来做这个,确实让人费解。而且我听说她还是贵族小姐呢……哪家贵族小姐出来当试药的评委啊??”
“……这个评委,谁都可以当吗?难道完全没有硬性条件的吗?”
“肯定有条件的,不过我也说了,人家是被推荐进来的,”他拍了拍阮笙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没办法,谁让人家是贵族呢?像我们俩这种小地方来的,制作出来的药剂给协会成员评分就算了,还要被一个外行人评头论足……真是想想就来气。”
“你……知道是谁推荐的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如果她是公爵伯爵的女儿什么的,应该家里长辈通个口气就行了,不过我觉得沃米卡的贵族也不至于这么拉,还要跑出来自己赚外快。如果是爵位比较低的家庭的子女,说不定是有个学术界标杆性权威的导师写了推荐信。”
“有没有可能……是神殿呢?”
这句话说出来,阮笙自己都觉得好笑到不可思议。
话说出来轻飘飘的,男生却被震惊得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