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笙看着他:“你真是自私极了,神使大人。从头到尾都把我当成一个物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才来说这种话,不觉得可笑至极吗?”
蝉扯着嗓子嘶鸣,热浪扑面而来。
阮笙也投入了这场戏剧。
她不喜欢罗兰,罗兰也并不喜欢她。
她很清楚这一点。
嫉妒的糖果让他产生了错觉,尤其因为他没有体会过喜欢这种情绪,他才会误以为自己喜欢她。
阮笙要是真的答应了罗兰去做圣女,那才是最危险的。朝夕相处中,对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爱慕,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只有见不到的时候,忍不住日思夜想、辗转难眠,才会陷入他自己虚构的不存在的恋情之中。
罗兰不说话了。
他的眼睛掩藏在阴影之中,阮笙看不清他的情绪。蝉鸣像是在催促着他,但显然他并不着急解释什么,他自己也清楚他到底对她做过什么事情。
“恼羞成怒了吗?”阮笙嗤了一声,“是不是觉得,从来都没有人敢这样忤逆你,所以愤怒地想要杀了我?你不是不敢,对吧,罗兰?”
“……不。”
“我不会杀你,公女,”青年缓缓抬起头,雪蓝色的眸子中流光溢彩,他的眉头完全舒展开来,“看来你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
阮笙抿唇,对方的态度让她下意识地戒备起来,浑身绷紧。
不妙的形势。
“你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想。”
青年慢慢地道,“公女既然可以在几个月之内从喜欢我到不喜欢我,当然也可以重新喜欢上我的。你也认可我的说法吧?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我很感激你,让我认识到了这个事实。毕竟我从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替代品。”
阮笙感觉自己用力地咬紧了牙龈。
她冷冷地瞪着罗兰,对方不知道怎么回事用一套自圆其说的歪理自欺欺人,并且还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也要强迫她去接受。
“所以我不会杀你的,我跟你保证。”
青年走过来,右手捧起她的脸颊,一丝凉意贴上她的皮肤。
“比起杀了你,我更想跟你……”
他低头,金发从肩膀上垂落,嘴唇贴近因为怒气而僵硬的少女的耳廓,轻轻说了一个词汇。
咬字暧昧、旖旎、温热。
阮笙掐着掌心才忍住抬手给他一个耳光的冲动,她咬着下唇,不去看他。
“……你真的愿意为了我,不当神使吗?”她半晌后,微微冷静下来才开口问道。
“为什么我非得在这两样里选择一个?”
罗兰眨了眨睫毛,轻轻扫过她的脸颊,“我恋爱还是不恋爱,禁欲还是不禁欲,会有神殿的人敢出来指责我半句话吗?”
阮笙抬起眼睛:“可你这是违背了神明的旨意!”
“公女向来是不信神的,为什么非得觉得我就一定会信呢?神使跟圣女一样,强大、神秘、有号召力就可以了,”罗兰说,“即使是《圣经》,也是人类编写而成的,所有规则,都是神使撰写的。即便是听授了神明的旨意,但是,除了神使,又有谁知道神明的旨意原本是什么样子的呢?”
“……”
看来光明神的影响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大。
“我该回去了,公女。”
青年说,“月中的皇太子订婚宴,你可以不去。”
“……”阮笙才抽回神,她过了一遍这句话,抓住准备离开的罗兰的手腕,“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再走。”
“什么叫我可以不去?你的意思,是宫宴上会发生一些什么吗?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罗兰停住脚步,回头,对她露出一个笑,浅得几不可查。
“好好享受这段时间吧。”
他并没有解释,直接离开了。
阮笙皱着眉头,发愁地思考着罗兰的话。
这个时候,更让她担忧的不是什么圣女大选了,毕竟距离那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让她在意的,变成了罗兰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知道皇太子的订婚宴上会发生一些什么。
剧情里,原女主瓦丽塔去了宫宴,不小心撞破了皇太子和他人的偷情场面,她使巧计让皇太子原本的订婚对象知道了这件事情,对方直接在订婚宴上把这件事披露出来,皇太子的偷情对象因此被下狱,订婚宴变成了一桩丑闻,而瓦丽塔也被私家侦探查了出来,在一次又一次的逃避追杀中和原剧情的神使增进了情感,皇太子最后也名声扫地,皇室内部逐渐被教廷的势力渗透。
虽然公式书里没写,但是阮笙大胆阴谋论一下,这桩丑闻,有概率会是罗兰一手策划的。
毕竟他这样恨着皇帝、皇后。他最大的理想,就是登上王位,实现政教合一。
瓦丽塔说到底也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
He线的最后,罗兰成为了皇帝,瓦丽塔当上了皇后。
可是后宫之中,并不是只有瓦丽塔一人的。
……真是文案想喂毒,怎么躲都躲不过,后日谈里还要被强行恶心一把。
阮笙出神地想着,往返回的路慢慢走去。
一双军靴停在她的视野里。
阮笙抬起头,德莱特正从前方的树荫下走出,湛蓝色的眼睛沉沉、冷肃地看着她。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第53章 像一条可怜的狗跪在她脚边。……
阮笙顿住了步伐。
她看着德莱特, 脸上连笑容都无法挂上。她开口,僵硬地喊了一句“哥哥”,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到。
德莱特默了会, 他没有继续往前走, 只是看着她:“身体有好一些了吗?”
阮笙:“好多了, 谢谢你的关心。”
“有不舒服的地方, 一定要及时告诉医生。”德莱特说, “你今天的午餐都没有吃,早餐也没吃多少。”
“……”
德莱特是怎么知道的?
不……应该是问,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快?
看装扮, 他不是应该才值班回来午休吗?
“最近换季,胃口不太好。”阮笙回答。
德莱特没有怀疑她, 但也并不表现出相信她的样子。他只是浅淡地说:“那就好好休息,这段时间都别出去了。”
他补充:“学院那边我会帮你请假的。”
这几天没有什么事情,不出去也可以。
阮笙这么想着,应了一声“好的”。
“以及,所有点明来找你的拜帖,我都会替你拒绝。”
德莱特接着说道, “你的朋友, 那个黑头发的少女,最近是去国外做交换生了吧?你应该也没有其他的朋友了,那么,多余的人就不必要见。”
“……”
这话让阮笙听着心里有一点不舒服,德莱特轻易地用成见对她擅自下了定义,她皱着眉头,没有接话。
“好好养足精神吧,迎接复赛。”
德莱特侧身, 他异于往常的冷漠,眼神也让阮笙捉摸不透,“别让我失望。”
德莱特转身离开。
他的头顶上,仍然是50%的数字。
没有降,说明德莱特目前还没有真的听到罗兰跟她的详细对话,可能听到了只言片语,也可能什么都没听到。
那他这样不高兴的原因,难道是看到罗兰对她的动作过分亲昵?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阮笙这样想着,回去睡了个午觉,因为没有药材,她直接去了训练场练习射击。
德莱特的教导还是很有成效的。
她已经从最开始的连靶子都摸不到,到现在可以偶尔击中分数比较高的环了。
当然,她在弩|弓上添加的稳固药剂也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射空了箭筒,她放下弓,摘掉双层镜,坐下来喝水。
练习射箭需要万分的精中注意力,阮笙为什么事情所困扰的时候很容易走神,一走就是半小时。为了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她把靶子排成一排。
红靶子是赫尔曼。
黄靶子是罗兰。
蓝靶子是帕斯塔莱。
还有一个黑靶子,她在想到底是当成德莱特还是卢修斯比较好。
最后她选择再添加一个黑靶子。
注意力集中了很多,命中率也有所上升。
如果任务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凭什么她死了就是真的死了,而攻略对象死了她却要读档重来?
阮笙甩了甩发酸的手腕,站起身,准备去吃晚饭。
黄昏时刻,十月,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天边的云朵像是燃烧的火焰,蒸腾着,跳动着,拖曳出一片残阳似血。
“……起火了!!”
阮笙怔了一下。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转身,一名侍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在她的面前停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西市那边起火了,少公爵说他今天晚上不回来,让小姐您一个人吃晚餐……”
“……西市?”
“对,就、就在刚才,火势特别大,那一片都是老街区,连排的平房,防火设备也很落后……小姐,您、您干什么去!!少公爵说了,您不可以出去的!!”
阮笙一路跑回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了最后一卷传送卷轴。
克莱因听见动静,没精打采地从浴缸里爬出来,在地板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水迹。
“海洛茵,你要干什么去呀?”
“找人。”
阮笙简短地回答。
她又翻出了卢修斯给她的两个神之力,一个防御卷轴,一个攻击卷轴。本来还想把克莱因给她的孢子带上,但是因为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只能作罢。
“去哪里啊?什么时候回来?”克莱因睡眼惺忪地用触手懒洋洋地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找人干嘛带这么多东西……”
“哈蒙还没有回来,我让她下午去黑市帮我买药材。刚才,那一片起火了,火势很大,德莱特带着骑士兵团也过去了。”
阮笙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清楚,翻出来一件斗篷系上,换了一双轻便的短靴,在大腿上绑上匕首。
“找那个小女仆?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当刺客呢……”克莱因嘟嘟囔囔,祂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回来再跟你说吧。”阮笙拉上兜帽,用别针刺破指尖,摁在卷轴上。
“记得明天这个点之前要回来哦——”
伴随着克莱因的话的,是燃烧成为灰烬的卷轴。
*
一小排骑士步伐整齐地跑过。
阮笙躲在建筑的阴影处,屏住呼吸。
空气里是燃烧之后浓重的焦味和呛人的烟雾。
她捂着口鼻,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绕过这片街道。
西市很大,而每个月固定开放的黑市都会变更地址,阮笙只知道黑市位于这片大的区域,她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按照哈蒙的性子,她不一定会陷入火灾的危险。但是如果被德莱特的属下搜查到,那事情就变得麻烦了。
哈蒙是她目前和外界可以联系的唯一纽带,也是支撑她资金来源和查看系统羁绊值的稳定桥梁。
一旦她被抓住,德莱特势必会对哈蒙和她起疑心。他会顺藤摸瓜,紧接着抓到自己和奥琳娜叔父进行的交易,查到记在她个人名义下那一叠厚厚的订单,也会追查到她在郊区购置的土地和房子,更不用说她托哈蒙卖出去的各种毒药了。
依德莱特公私分明的处事风格,阮笙只怕自己还等不及身份被揭露就会被他扫地出门。
就算不至于被赶走,大概率她也会被禁足在公爵府里,切断所有的信息来源,甚至一辈子都碰不了药剂。
更可怕的是,阮笙很清楚,哈蒙什么都不会说。
那样的话,她大概会死在牢狱里面吧。
只要被骑士兵团抓住,她身上所有的卷轴、道具都没了用武之地,通通被没收上交。而骑士兵团的处事效率有多高,纪律有多严明,执行有多果决,她早在月神神殿的那个夜晚就已经见识到了。
哈蒙武力值确实不低。
她小的时候生活在乡村里,跟着村子里的老人学过六七年的体术,日常就是夏天爬山冬天游泳,身体素质甩阮笙十几条街。
可是,她再厉害,也比不过经过严格训练的骑士们。
哈蒙不是她。
她如果坚持什么都不说的话,德莱特绝不可能在处死她之前征求一下自己妹妹的意见。
阮笙咬着自己的手背来缓解焦虑。
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松了一口气,悄悄地沿着建筑,贴着墙壁挪动。后背的汗水把内衫都浸透了,她也依旧不敢停歇。
这场火,也非常令人起疑。
秋天,确实是火灾多发的季节。可是沃米卡自从多年前的居民区震惊帝国的纵火案之后,对于这种街区就进行了统一的修缮和管理。尽管依旧是老式木屋,但是防火的设备并不稀缺,只要看到火势的苗头,基本上五分钟之内都可以将其扑灭。
大概率是人为纵火。
伤员在被救助,哭泣声、尖叫声、咳嗽声连成一片,阮笙踮着脚尖,尽量不碰到地上的黑炭和伤员,避免踩踏到他们。
口哨响起。
阮笙脑子里的弦一瞬间绷紧,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判断,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躲进了室内的阴霾之中。
木门冰凉的,她贴着门,降低呼吸的频率,努力不被其他人发现。
脚步声走过。
过了很久之后,马匹的声音传来,马蹄不知道踩了多少横在地面的伤员,一时间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