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小心地凑过去:“……什么事?”
阮笙轻轻一笑。
*
从沃米卡中心的地下监狱,到上绞刑的广场,一共需要经过七条街道,十二个拐口,总时长三个小时。
阮笙在市政府大楼的窗口往下看,可以望见一片人声鼎沸的唾弃和哭号的场景。
为首的三个死刑犯,一个是拐卖人口的联络人,这么多年以来,帝国消失在他手中的儿童不计其数。他被失去孩子的父母们用石子砸得头破血流。
第二个,是管理协会财政部门的负责人。他做假账掩人耳目的技术极高,这些年明里暗里吞了不少贿赂,偷的税款数目惊人。他的身上都是烂菜叶和臭鸡蛋,眼睛都被糊住了。
第三个,是协会里的总负责人。他默许并且纵容了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作没看见。他走在最后面,被人泼了一桶又一桶的泔水,浑身臭气哄哄。
游行进行到尾声。
在一片激烈的谩骂和欢欣鼓舞声中,他们被带上了绞刑架。
绳子勒紧,开始曝晒。
阮笙看了很久,才回过头。
身穿工作制服的人连忙把支票递给她:“您的赏金,500万在这里。有需要的话可以去商行取用。”
阮笙没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检举药剂协会的人,是她。
有私心,有恨意,也有为了赏金的成分。
她让克莱因替她搜集情报,自己再筛选整理,花费了数天的时间得出了一份完整的证据链,她挑了一部分送到了市政府,用以兑换赏金。
水中所有的生物,都是克莱因的耳目。
协会里鱼缸的金鱼,湖中的两栖动物,景观池里被施加了幸运魔法的锦鲤,它们看到的听到的,都可以传达给克莱因。
相对的,克莱因想要知道什么,祂也可以直接吩咐祂的臣民们去完成。
这就是阮笙给祂提的要求。
所幸,过程比她想的要顺利。
为了避免泄露身份,她在来这里之前喝下了易容药剂,还特地买了一个简陋的障眼法符咒改变发色,穿得黑不溜秋地来到了这里。
能不开口说话的地方,她也尽量不开口,除非必须,她也从不摘下兜帽。
500万的金币,对公爵家来说不能算太多,但是对于吃钱一样的系统来说,就。
但是她还有更多的。
她还有更多证据链,她可以跟对方谈价。
在听说她还有更多的证据之后,工作人员明显惊了一惊。
见必须开口,阮笙没办法,只好说话:“……是的。广场上,那几个被推出来处死的,都不是最核心的人物。联络员死了,可决定人还活着。财务死了,可靠山还活着。负责人死了,可掌权人还活着。”
“他们现在不仅还活着,甚至还在逍遥法外。”
对方震惊的同时也有些怀疑:“您……您能够确定吗?”
“当然。”
他沉思了会:“关于情报与酬金问题,我们这边还需要再请示上级,您可以等待几日吗?”
阮笙点头。
她起身,离开之前再次看了一眼广场上。
……那个时候,海洛茵也是这样,曝晒着死去的。
她被绑在绞刑架上,浑身无法动弹,嗓子刺痛,呼吸微弱,嘴唇干裂。
她闭着眼睛,听见身前有整齐的脚步声走过时才微微眨了眨睫毛,垂眸看去。
那是正在巡逻的骑士兵团。
【德莱特并没有过多地给她眼神,他只是路过她的时候微微偏了偏头——海洛茵甚至无法确定是不是她太渴太疲惫而出现的幻觉。
他就那样带领着手下的骑士们,整齐威严地离开。他们的脊背挺得笔直,他们的制服一丝不苟,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
她在绞刑架上,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就这样远去。
……假如,她在此之前就死去的话,他会不会看她一眼呢?
海洛茵那时居然还依旧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渴望着,人生最后的阶段也能得到曾经亲人哪怕一个眼神用以慰藉对即将来临的死亡的恐惧。
——她当然失望了。
第二天中午,她被发现死在了广场中央。那天晚上她昏睡过去之后,德蒙特家族的仇家用绳索报复性地加速了她的死亡。
死亡之前,她有所察觉地醒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连微弱的呼救声都没能发出来,就一头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广场上的罪犯,少的能挺过去三天,生命力顽强的也能扛过去七天左右。海洛茵只坚持了一天半。
按照帝国法律,擅自杀害正在处刑的罪犯的人依旧触犯了杀人罪。
但是德蒙特家族并没有向法院上诉。因为没有肯出面的人,海洛茵的死就这样不了了之。
她死后被发现的那个清晨,乌鸦在头顶盘旋着,带来不祥的黑色预告。】
阮笙一边下楼,一边回忆着游戏的剧情。
海洛茵死后三年,帝国发动了侵略战争,一举吞并了敌国。军事法庭上,德莱特作为战胜国的高官,坐在席位上不屑地冷眼审视着战败国的指挥官们。
法官宣读着文书,帝国的爪牙们居高临下地围观着战俘,直到法庭开始震动起来。
砖灰簌簌往下落着,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意料不到。
——三百年一解封的魔域深渊提前开启,魔物潮倾涌而出,人界的末世提前来临了。
这条线是原剧情的亲情线的终章,结局当然是人类方取得了胜利,却也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
当时论坛上还有人发帖说这个剧情设计得反人类反|社会,文案策划丧心病狂才写出这种一点都不阖家欢喜的结尾。
瓦丽塔一点伤没有,德莱特在战场上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条手臂,公爵死亡。
阮笙skip了剧情,不知道细节,反正只记得大概是这么回事。
出了市政府大楼的时候,她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她低呼一声,飞快地闪开,才发现那人是德莱特。她下意识地提起心脏,忐忑地等他走过,才松了一口气。
德莱特是公职人员,来这种地方不奇怪。奇怪的是她。不过幸好她做了万全的准备,没有被对方认出来。
回家的路上,她花重金解锁了德莱特对瓦丽塔的羁绊值。
……居然已经跌到了-7%。
难道是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
阮笙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德莱特绝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就平白无故对瓦丽塔的羁绊值掉成负。
虽然知道肯定有什么,但是她现在没法直接了当地去询问。
除了默默等待,静候时机之外,她什么也没法做。
阮笙心事重重地回了公爵府,还在上楼,哈蒙就飞奔过来:“小姐!!”
她目光炯炯地举起手里的碗:“喝药!”
阮笙目光飘忽,她心虚地左右看了看:“嗯……我刚回来,先去看看易容药剂的药效有没有彻底消失,防止被发现……”
“已经完全消失了,障眼魔法也被消除了。小姐您的斗篷我拿去洗,不过你得先把药给喝了,就在这里,一滴都不许剩!”
哈蒙手脚利落地扒下她的斗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像一只认真的猎狗。
阮笙难得地皱了皱鼻尖。
……这药剂配方还是她当时亲手写出来托哈蒙匿名拿到药房去卖的。没想到火了之后各药房都争先抢购配方,拿去工场流水线生产,兜兜转转又被医生拿回了她的手里。
当时为了体现“良药苦口利于病”的特质,让这个无协会许可证的小药方看起来更靠谱,价格更高,她还特地加了一些鸡肋却苦得舌头发青的药材。
没想到给自己挖坑了。
阮笙生无可恋地闷了药剂,吐着舌头回了房间,翻箱倒柜找糖果。
她从柜子里翻出来一个空了的玻璃罐,倒了倒,气得把呼呼大睡的克莱因从容器里提出来:“我的糖果呢???”
克莱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祂含含糊糊:“我吃的时候,不小心弄撒了,在你梳妆台上,你去找找,我困死了……呼呼……”
阮笙扔下克莱因,去梳妆台上翻了一粒糖果急火火地含进嘴里。
差点苦得灵魂直接去见塞缪尔了。
哈蒙敲敲门,又进来:“小姐?皇宫送来的请帖,这次还需要我帮你偷偷扔掉吗?”
阮笙招了招手:“先拿来我看看好了。”
这是之前罗兰叮嘱她最好别去的皇太子的订婚宴。
在阮笙的印象中,皇太子的订婚宴是剧情中非常关键的一个节点。不管是罗兰线、赫尔曼线还是德莱特的亲情线都有这个剧情。
皇太子本人剧情里倒没什么过多的介绍。他的立绘也马马虎虎,毕竟是npc,不如主角一样重要,虽然是金发碧眼,但是角色设计上不如罗兰那样别出心裁,让人印象深刻。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推动剧情用的工具人。
阮笙翻着精致的请帖,又咬碎了一颗甜滋滋的糖果。
皇太子的订婚对象她居然还听过。
是贝蒂的表姐,贝拉。
贝蒂是谁阮笙也基本忘记得差不多了,她还是看到姓氏才想起来的。她是阿尔侯爵家的女儿,之前因为霸凌她被学校停过课,后来就没怎么见过了。
至于贝拉这一号人到底什么样,阮笙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游戏中好像只有一个灰色剪影,别说立绘,连脸都没画。
日期是这个月的二十六号。
原本定的是中旬,因为皇后信教,最近药剂协会牵扯出的一大堆事情见了血,不吉利,于是延了期。
如果阮笙真的听罗兰的话,不去这次订婚宴,她就没办法得知更多的情报。
瓦丽塔的下一步动作到底是什么?她到底会在这次宴会上走哪个角色的线?原剧情中这次的闹剧到底还会不会发生?
阮笙都无法知道了。
所以,即使被告知了,阮笙仍旧要去做。
假如真的是罗兰策划的这出丑闻,左右这次不过是去吃个瓜,围观贵族扯头花。最多被威胁不许说出去给个封口费,或者现场发生混乱的踩踏事故。
阮笙备上了仅剩的神之力和克莱因给的孢子,哈蒙则在一边兴致勃勃地选衣服。
她虽然高兴都不会表现在脸上,但是全都体现在动作里。
什么裙子配什么项链配什么发饰配什么鞋子,就阮笙看请帖这会儿功夫,她已经搭配出来了三套。
阮笙:“哈蒙……还有好几天呢。”
“我知道,但是我喜欢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哈蒙一板一眼,“免得小姐您总是把这种事拖到不能再拖才开始考虑。”
阮笙:“……”
她没话反驳,自己反倒被咬碎的糖果颗粒呛到了,拍着胸口准备出去找点冷饮喝,一开门一个小女仆又撞上来,看见是她后才诚惶诚恐:“小、小姐!!”
“怎么了?”
“神殿、神殿有人来了,说要找您!!”
“……他是怎么能进来的?少公爵不是说这段时间所有的拜帖都会帮我拒绝吗?”
阮笙下意识地想避开罗兰,她刚要转身,就听见那小女仆慌里慌张地说:“不是呀!他们那边没送拜帖,直接过来了,少公爵大人不在这里,祂一说明身份,我们没人敢擅自做主拦下祂……”
阮笙皱着眉头:“罗兰的权限有这么大吗?”
“不是神使大人,”她说话结结巴巴,因为说不清急得快哭出来,“是黑暗神神殿那边的人……”
阮笙怔了怔。
卢修斯?
她不确定地迈开了步伐,穿过长廊,走到楼梯木栏边向下望去。
——青年端庄优雅地坐在长沙发上,交叠双腿,闲适地品着茶,浑身上下散发着滤镜一样的闪耀光芒。
察觉到她的视线,祂撇了撇杯盖,微微抬起头,黑色的眼瞳看向她,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好久不见,公女。”
祂笑吟吟地跟她打招呼,“近来过得好吗?”
第62章 爱与欲的糖果
非要说的话, 阮笙跟黑暗神的信任早就破裂了。
从祂帮助瓦丽塔的那一刻起,阮笙就开始有意识地逐步分离自己和卢修斯之间的关系了。
“有事吗?”
她把头发别到肩膀后,下着楼梯。
卢修斯依旧笑眼弯弯的, 跟一只狐狸没什么区别。
两个人都知道彼此的性子, 并没有虚与委蛇。
卢修斯放下茶杯, 开口道:“公女, 协会的事情是你揭露的吗?”
阮笙镇定地把双手叠在膝盖上, 身子后靠:“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当然不是。”卢修斯露出了为难的神情,祂看着阮笙,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这样做,不觉得太危险了吗?你以为你是德蒙特家族的人, 他们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他们敢不敢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是挺敢的。”
卢修斯闻言,把眉毛无辜地往下撇,失落地叹了一口气:“原来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好难过啊……”
阮笙往后倾了倾身体, 皱着眉头:“停。卢修斯, 你为什么针对我,为什么想方设法地把我扯入深渊,苦心孤诣地帮助我的对手,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知道,想要跟你对抗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我不乞求你能可怜我,给我放水。”
她的神色冷下来, “——但求你别总用这样的神情出现在我的面前,因为那会一点一点消磨我对埃卡特院士的敬重之情。”
卢修斯意外地没有反击她的话,默了默,端起茶杯,饮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