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加入队伍,他就能为母亲治病,只要使神祇受伤,他的弟弟妹妹就可以像其他所有的孩子们一样背上书包,走进学院。王室会抚养他们直到成年。
阮笙因为被迫共情而痛苦地落泪。
她失去了镰刀的庇佑,无助地跪坐下来,而沙利叶依旧尽职尽责地站在一边,用笔记录,并没有插手的意思。
她仅仅是在梦境里度过了一小段时间,在承受了巨大的信息量的同时,还要应付突如其来的塔纳托斯的考核。即使做了那么久的准备,现在看起来却那么好笑,像是脆弱的一张纸,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那是当然啊。
她痛苦地想。
毕竟她是阮笙,又不是海洛茵。
只需要几十个人的负面情绪,就能够击垮她的理智防线。如果是在战场上,几千几万几十万人呢?
那些塔纳托斯是怎么做到的?
阮笙低着头,双手撑着地面,支起浑身所有的劲儿。
她感觉到眼眶不受控制地滚落出大颗大颗的泪水,这不是她的眼泪,这是那些逝者的眼泪。她们死得太过突然,太过猝不及防,连泪水都没有时间流。
锁链传输养分的同时,想必也把苦涩的泪水一同汇入她的泪腺了吧。
在魔域那么久,双眼看不见任何东西。
好不容易来了梦境之中,才看了几天众神山的风景,来一趟人间,视线不是被猩红覆盖,就是被眼泪模糊。
……真希望自己瞎了,最好也一起聋了。
与被负面情绪不知不觉感染的想法一同升起的,还有轻快的,神明一般降临的,来自窗外的低沉、磁性的嗓音——
“小乌鸦,我一不在你身边,就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黑发的青年笑吟吟的,背着月光,一手扶着窗棂,半蹲在窗台上,祂的背后,张开着巨大的黑色翅膀,逆风轻轻扇动着,黑色的、轻盈的羽毛在空中飘落,被吹散了一地,
“果然,没了我还是不行呢。”
风把阮笙的兜帽吹落。
她转过头,怔怔地看着祂眯起来的月亮弯弯的笑眼。
卢修斯把手心朝她摊开,那里躺着一枚黑色的羽毛。
他朝羽毛轻轻吹了一口气,大风重新卷来,吹干她的泪痕,吹起她瑰丽的玫瑰色长发,她身边那些黑魔法师们纷纷被狂风卷走。
而漂亮光滑的黑色羽毛从她身边落下,祂手中的那一枚,恰好被吹落在她的掌心。
第89章 漂亮,但是狡猾
沙利叶站在一边, 面无表情,手里是一团快要燃烧成灰烬的纸张。
卢修斯从窗棂上跳下,拍了拍手, 走过去, 捡起了阮笙的镰刀。
祂悠闲自在, 成竹在胸的样子, 分明才更像是塔纳托斯吧。
卢修斯对她伸出手, 等待着她。阮笙抓住祂的手,借力从地上站起来,因为双腿发软, 整个人一时不稳,往前倾去。
自然而然地, 青年张开怀抱接住了她。
不仅仅是接住了她。祂甚至玩笑一般地把她抱起来,掂了掂,感叹:“好轻呀,小乌鸦,你是喝露水长大的吗?”
卢修斯很高。在祂的面前,即使是阮笙也被衬得矮了一截。祂抱她跟抱小孩似的毫不费力, 表情轻松地后仰, 把她举高。
卢修斯:“我带你出去玩怎么样?我听说你很喜欢吃云朵糖。”
阮笙推了推祂的肩膀,“不用,请放我下来。”
“难得来一次人间界,不想好好玩玩吗?我帮你解决了大麻烦,你就当是陪我。”
“我的考核失败了。你帮了我,并不能算是我做的。”阮笙坚持说道。
卢修斯唇边的弧度微微变淡:“……我想知道为什么,告诉我,海洛茵。”
“我是塞缪尔大人救回来的, 祂给予我成为见习神明的机会,自然法则会对我这次考核进行标准的评判。自然法则是最公正的,它知道我这次考核的结果是不合格。”
“可是你不说,没有人知道我帮了你。”卢修斯微微扭头,“沙利叶是我的心腹。”
“……”
“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吗?”
“是。”
阮笙被放下来,这让她回答的时候得仰头才能看到卢修斯了,“黑暗之神,我不愿意欺骗祂。”
“我不愿意欺骗塞缪尔,不论祂知道或者不知道,我都唯独不愿意欺骗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卢修斯依旧是笑着,笑容却没有了温度。像是覆上了寒夜的霜。
祂说:“好。不过我还是算救了你,你得给予我同等价值的回报。”
祂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张开黑色的羽翼:“沙利叶,这段对话不用记。”
留下一地黑色的残羽。
沙利叶把后面记了好几页的笔记撕掉,面无表情地跟着一起飞出窗外。
*
毫无疑问,阮笙的考核没有通过。她还得再当几年,或者几十年的见习小跑腿,才能把使用称谓从“她”变成“祂”。
这个梦境格外漫长。
众神山没有四季,她在这里呆了一个季度,不知道人间该是哪个季节的时候,档案室通知她去一趟。
她换好常服,刚准备出门去十四楼档案室,卢修斯的黑鸟,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拦住了她的脚步。
它衔着一封信,递给阮笙。
阮笙打开,信里面说,祂已经想好要什么补偿了。让她换上常服,去祂的寝殿那里等祂出门。
阮笙把信折起来:“我今天有事,没法应约。”
“嘎嘎。”黑鸟什么也听不懂,黑鸟什么也不知道。
阮笙叹了一口气。
她常去档案室被支使着整理档案,不是她份内的事情,但是因为她是见习神明,所以这些都变成了她的工作。她不算很忙,也并不讨厌整理档案,但是这毕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至少,没有卢修斯拿人情邀约重要。
她写信通知档案室的工作人员,然后跟着黑鸟一起出了门。
到卢修斯的寝殿时,祂还在换衣服。阮笙看到祂身上形状流畅漂亮的手臂肌肉线条和宽阔的后背,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阮笙没有走近,就站在原地问祂:“神明杀人,也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吗?”
卢修斯闻言,动作顿了顿,然后转过身,浅笑着看她:“没有动手。只是盖亚手底下那群狗杂种抢了我手下神殿的地盘,我去围观了两帮信徒火并而已。”
祂一边慢条斯理地扣着扣子,一边问:“小乌鸦,你这是担心我了?”
“没有。”阮笙反问祂,“你这是发展信徒,还是发展黑|手党?”
“这两者,本质上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吧。不都是追随着一个头目,然后群体性地牟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利益吗?”
“……”
她没办法,只好岔开话题:“今天找我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卢修斯很快地整理好衣领、袖口、领带夹,“我想带你去下界玩,今天是人间三年一次的烟花大会,也你来这里遇到的第一次,所以我想带你去看看那里的盛况。”
“神明也会过人类的节日吗?”
“想过就会过。正因为我们是神明,才会不受那种东西束缚——实际上,只要愿意,我们天天过也行。只是这一天,人间界最热闹而已。”
卢修斯戴上面具,把另一张面具递给她,眼睛弯起来,“不像盖亚那假清高,我喜欢热闹的地方。你也一起来吧,陪我过这次的烟花大会,就算你还了上次的人情。”
阮笙的手迟疑地按上面具,准备接过。
却蓦地一滞。
因为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倒计时。
00:59:59。
……这是什么?
*
海蒂见过不少漂亮的人。
不管是魔族,还是人类,还是精灵。她不怎么喜欢魔族,因为身为同类,尤其是魅魔一族,她的姿色自认为可以算得上魔域天花板,再低头看其他魔族,难免差点儿意思。
她也不喜欢精灵。
精灵一族太过清高,虽然金发银发挺好看,在太阳底下还能反光,但是他们太傲慢。海蒂讨厌傲慢的人,而且尖耳朵不符合她的审美。
也就只剩人族了。
因为从没见过神明,目前在海蒂的认识里,还只有这三个种族。人族她见过的更多,比魔族矜持,比精灵放荡,像魅魔之外的其他魔族一样,孕育出两种性别,他们明明最弱小,数量却最多。
长辈们跟她说,那是因为人类最诡计多端,最狡诈奸猾。
海蒂信了。
然后她今天,就看到了长桌边玫瑰色长发的人类少女。
她有一双湖绿色的美丽双瞳,冷冷淡淡的,一副谁也不看,谁也无所谓的样子,目光从来不在任何人身上停驻。视线从海蒂身上扫过的时候,像一阵清凉的湖风吹过。
太漂亮了!
海蒂甚至愿意为了这个人类少女,原谅狡诈奸猾的人类集体一秒钟!!
不知道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想引起她的注意,还是想靠近她一些,她提出了在狩猎大赛中进行比拼。实际上,冬狩才开始不过两个多小时,她就没有什么打猎的心思了。
她满脑子都在想那个人类少女。
她觉得她在伴侣的竞争上很有优势,不管这个人类少女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或者不男不女,她都是最优解。假如她不喜欢人,海蒂甚至可以为了配偶稍微、稍微牺牲一下自己,变回小魅魔本体。
她漂亮,身材又好,还会飞,活还好。
那个人类少女没理由不选她!!
海蒂自信满满。
她甚至想,她在比赛上赢了人类少女,再故作大方地把猎物送给她,让她成为大赛第一,那个人类一定会感动地哭了吧?
不过很可惜——海蒂没来得及见到她就迷路了。
她一路猎着七七八八的猎物,循着气息,来到一座悬崖边,陷入了沉思。
十分钟后,她背着弩|弓,摸着岩壁,爬了下去,摸到了一处洞穴边。
她干脆地跳了进去,与预想中的一样,这里有一层屏障。屏障只是短暂地阻挡了她一瞬间,很快便把她放了过去,海蒂甚至还反应了会儿才回过神来。
“海洛茵?”她喊。
没人应。
她一边喊一边走,突然间被狠狠地绊了一跤。
“诶哟——”
第90章 被舍弃的姓名
海蒂被狠狠地绊了一跤, 重心不稳,摔倒在什么上面,下面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哼。
她没感觉到痛意, 意识到自己是砸到了谁, 忙伸手去摸。
黑暗中, 她摸到了一截细细的腰肢。
腰肢的主人身体冰凉, 身体轻微震颤着, 仿佛在经历什么不好的事情。海蒂顺着她的腰侧向上摸去,还没来得及多生出一点儿什么多余的念头,手背就猛地被一只冰冷修长的手按住。
少女蓦地坐起身, 从梦中惊醒,整个人看起来疲倦又焦急, 眼神茫然了几秒钟才缓过来,她先没有认出身上跪坐的小魅魔,冷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海蒂被说懵了。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嘴巴瘪起,委屈地控诉:“就那么进来了啊!怎么,这里是你家吗?还那么凶!!”
阮笙听到声音, 才喘口气, 松开手,扶住了额头。
是海蒂。
虽然不能说对她很有好感,不过在阮笙看来,海蒂并不是一个会为了“狩猎会场的第一名”头衔而陷害她的人。
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一旦放松下来,人就会很难坐住,反而更加乏力、惫怠。
阮笙靠在石壁上,听着外面滴滴答答从岩柱上淋下来的水声, 闭着眼睛。
不过她原本也看不见,观察魔力动向不需要睁眼,所以她仍旧锁定着海蒂的方向。
海蒂显然委屈极了,她只得了阮笙的一句“抱歉”,除此之外,对方再也没有动作。她不甘心地坐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居然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
……
居然睡着了!!
——什么人啊!!!!
海蒂气得“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头直接撞上了岩壁,痛得“嗷”了一声,又坐下来,捂着头顶,蜷着身子,缩在阮笙身前。
她听到人类少女又哼了一声,一点淡淡的血腥气穿进她的鼻腔。小腹偏上的部位,那一小片布料,被血液濡湿。不仅是那里,其他的地方,尤其是肩膀和大腿,更像是被什么可怖的东西贯穿了一般。
她的周边散落着七七八八空的药剂瓶,看得出来,这已经是伤口治愈得差不多之后的结果。可想而知,在治疗之前,这些贯穿伤有多恐怖骇人。
一时间,海蒂也有些愧疚起来。
她有点笨拙地开口:“你、你也太笨了吧!打个猎就能把自己弄成这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既然知道我快要死掉了,能不能从我身上起来呢?”
“不、不行!”海蒂头一扬,大声说道,“和我接近,有利于你的伤势恢复。我好人有好心,大人有大量,可以不计较你对我的无礼之举,并且勉为其难地帮助你……”
“我自己就是药剂师,不需要你的帮助,”阮笙迟疑了一下,“不过,呃,为什么说与你接触会利于伤势恢复?我记得你不是光系魔法师。”
应该说,即使是光魔法师也没有这样的才能吧。
“那是因为,我是魅魔呀!!”
海蒂很快不生气了,反而轻快地哼了声,挺了挺胸脯,“和我们魅魔一族交尾,有利于提高双方的魔力修为,还能恢复体力和伤势哦!”
她一边说着,一边特意凑近了阮笙,暧昧地小声道:“怎么样,闻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