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宋昭
时间:2021-12-05 09:55:31

  嘴里的话一句比一句污秽。
  关洁听了一半没听下去,捡起包就往病房外走。
  走到医院后花园,关洁神色烦躁地丢下包,坐在假山边上的长椅舒气。
  坐下没多久,关洁又捞过包,从里翻出烟盒、打火机。
  吧嗒一下,关洁捏住塑料壳打火机,咬住烟头,俯身凑近橙黄的火苗点燃烟。
  一根烟抽到一半,关洁心里翻滚的怒火平息了大半。
  正巧经纪人打来电话,关洁刚准备灭掉烟头接电话,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的玻璃门里走出一道深沉、羸弱的背影。
  那人走出医院后门后径自走向人工湖旁的停车位。
  右脚似乎有点问题,走起路来总是慢一拍。
  身形很瘦,深黑色长款大衣裹在身上空荡荡的,跟小孩穿了大人衣服似的。
  每走几步,男人便会停下来咳嗽几分钟。咳嗽时,男人半驼着背,声音又哑又涩,宛如稻田里用旧了的脱谷机。
  头发剃了寸头,几乎往秃了剃,晕黄灯光下一茬茬短发镀了一层薄金。
  关洁的角度看过去只能勉强看个侧脸——
  轮廓很深、很锋利。
  人很瘦,很瘦,瘦到身形单薄、清冷。
  流畅的下颚线条也随着咳嗽紧绷着,不到五十米的路程,他硬生生走了十五分钟。
  关洁刚开始没太注意,直到听到一个年轻男人喊了声祝先生才回头。
  该怎么形容她那时的心情呢?
  大概是不敢置信占多数的。
  她怎么也不肯相信,她见到的那人是祝政。更不相信,曾经意气风发、肆意妄为的人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所以当天晚上,她掐断烟头、摁断电话,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原地。
  比起重逢,她更愿相信那是一场梦。
  原来,不是所有的久别重逢都值得喜悦的。
 
 
第2章 我一抬头就看见了你
  关洁回到出租屋已经凌晨,打开门,屋里空荡荡的。
  客厅窗户忘了关,冷风钻进屋里,吹得墨绿色的窗帘到处飞。
  下午那场雪下了不到半小时,蜻蜓点水般飘过上海,不带走半分情分。
  要不是那场直播完完整整记录了下来,关洁甚至怀疑今日上海有没有下过雪。
  又或者,她在医院见到的人真的是祝政吗?
  直到进了门,换了鞋,甚至躺在床上了关洁还在想她到底有没有看错。
  这两年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漫无目的,要不是朱真每天在她耳边唠叨,她甚至分不清今年是哪年哪月。
  她本以为他跟祝政不会再有交集,就算有一天相见,他俩必定以难堪收场,殊不知是如今这模样。
  按理说,他还没到出狱的日子吧?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呢?又为什么来上海了呢?
  有太多疑问盘旋在关洁心里,可她想破脑袋都没法探究出一二。
  睡到下半夜,关洁接到朱真打来的语音通话。
  关洁还未及出声,那头的朱真率先哭出声来。
  哭声夹杂着呼啸的风声一同传入听筒,关洁睡意醒了大半。
  “西西,你能不能……能不能来接我?我被杨竞文扔在马路边了。我……我找不到路,也打不到车,手机也快没电了。西西,我是不是不该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他?”
  “我再也不要跟杨竞文在一起了。”
  电话里,朱真的话一句接一句往外冒,说到最后哭声由小变大,变成嚎啕大哭。
  许是哭得太过专注、伤心,关洁那句“你现在在哪”她并没听见。
  通话结束,关洁留意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二十六分。
  换好衣服,关洁拿着钥匙手机匆匆出门。
  电梯就停在六楼,关洁摁下下行键,一头钻进去。
  红色数字不停跳动,最后安稳停在一楼。
  滴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关洁快步走出,一路越过大厅、半敞的玻璃门、保安亭,站在种满梧桐树的马路边打车。
  夜不算深,马路上车流依旧很多,一辆接一辆的五颜六色、各种牌子的私家车一晃而过。道路两边,路灯一一隔着一定距离排列,蔓延到深黑色的天边。
  光秃秃的梧桐也被晕黄灯光照得亮橙橙的。
  到底是冬季,冷空气席卷过来,打在身上冻得人发抖。
  关洁出门急,身上只披了件深紫长开衫,里面裹浅灰薄毛衣,下面是一条阔腿牛仔裤,膝盖处挖了一个大洞,露出小片白皙细腻的皮肤。
  短发及耳,风一吹,有几根落到嘴唇多了两分凌乱。
  她身上的冷清、疏离感在这夜里更甚,像缓缓飘落的黄叶,北京的深秋,还像长江中下游的梅雨季节。
  关洁拦了不到五分钟就等来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是个外地人——中年,偏瘦,一身灰扑扑,看着很老实。
  嘭——
  关洁挤进后排,关上车门,抬头朝前排的司机报了朱真给的地址。
  司机听到地址腼腆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说:“姑娘,我刚干一个月,路况还不熟。您说的地方,我还没走过。”
  关洁听到一口塑料□□,脑子嗡了一下,问:“会用导航吗?”
  男人从兜里窘迫翻出一只破旧、边角磨褪色的翻盖手机摊给关洁看。
  关洁秒悟,主动说:“我给你指路。”
  途中,关洁怕朱真一个人出什么事,一边给司机指路一边给朱真发短信稳定她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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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两点,关洁在郊外一森林公园找到朱真。
  找到时,朱真蹲在马路边,满身狼狈。
  中午精心化的妆已经被泪水冲得斑驳,脸颊上挂着两条黑色水渍,是眼线。
  裙角满是泥点子,连带着她一直宝贝的LV包也没能幸免,被丢在脚边的水坑里泡着。
  关洁扫视完,弯腰捡起包,翻出里面的钱包、气垫、口红、钥匙,将包口朝下,手指捏住包角两端倒出里面的污水。
  倒完,关洁将东西重新放回包。
  朱真早在关洁赶到时便从臂弯抬起头,坐在马路边,眼神呆滞地看着关洁处理这一切。
  出租车司机还等在一旁,关洁垂眸看了看朱真,见她一脸可怜相,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拍拍朱真后脑勺,用近乎哄人的口吻安慰:“乖,别哭了,回家。”
  哪知,这话一下子戳到朱真内心柔软处,朱真刚收拾好的情绪立马不崩瓦解,一把扑在关洁怀里放声大哭。
  嘴里断断续续发誓:“我再也不要爱他了。”
  “爱一个人好痛苦,我再也不要了。”
  “为什么我还比不过游戏呢。”
  “我好后悔,后悔大一那年去篮球场看比赛,后悔认识他,后悔大学毕业背井离乡跟他来上海。”
  “真的,我再也不要跟杨竞文在一起了。”
  失了恋的姑娘总爱在分手后放很多狠话,却又总在这个人身上重蹈覆辙。
  关洁由着朱真哭,等她哭累了才扶着她坐出租回去。
  到了目的地,关洁给司机多付了二十,感谢他耐心等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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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抚好朱真,再次躺回床上已经凌晨三点半,这回关洁怎么都睡不着了。
  窗外起了雾,灯红酒绿的外滩被笼罩在大雾里,只剩几团模糊的灯影。
  关洁睁着眼捱到天亮,眼看漆黑的夜被一道白光撕开一个口子,口子越撕越大,直到白日彻底吞噬夜晚。
  新的一天开始了。
  早上八点,关洁掀开被子起床去做早饭,简单做了两个三明治,一个给朱真,一个给自己,三明治端上桌,关洁又返回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瓶牛奶。
  朱真的房门紧闭,窥探不到半点动静,关洁在门口站了两分钟决定不去叨扰她。
  吃完早餐,关洁接到酒吧老板的电话。酒吧缺个驻唱,临时找不到人,请关洁晚上去救场。
  老板对她有知遇之恩,关洁不好拒绝,顺势答应。
  中午关洁没事做,待在房间写曲子,写到一半,又端起吉他试音。
  怎么写都不满意,索性放下笔,开了一场直播。
  她平时都在傍晚七八点直播,中午粉丝都没想过她会直播,这会儿直播间人少,她也不在意,自顾自抱着吉他弹唱,好似在唱独角戏。
  视频不露脸,画面最多截到下巴。只能从服饰、手臂上的纹身看出她平时是个很有个性、风格的人。
  她是烟嗓,唱歌总给人深情、伤感的错觉。
  她大多数都在唱一些冷门、小众歌曲,很多人都没怎么听过。
  刚开始她并不火,视频点赞数两只手指都数得过来,直到有次发了一首翻唱歌曲才让人开始注意她。
  翻唱的是王力宏、卢巧音版本的《好心分手》。
  视频点赞数超过百万,被各个音乐平台传播,粉丝直线上升,一周内涨了十万,关洁也因为那个视频签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直播公司。
  她也写过几首原唱,都不怎么火,几乎可以说查无此曲。
  到现在,她的平台粉丝也才八十多万。
  有广告商找她接过广告,她做一个广告视频跟拍个微型电影似的,很有质感。
  视频完成,产品后期销量挺高,金主爸爸挺满意她的引流,都愿意给她介绍资源。
  可一个广告要耗费她几个月的时间,她一年下来最多接四五个广告,赚不了太多钱。
  她也不在意,只要有事做就行。
  她物欲不高,除去房租、水电、必要的生活开支,没什么别的消费项目。
  大多时候白天待在家里写文案、拍摄剪辑或是写歌,晚上就去酒吧驻唱。
  要是遇到以前认识的人,对方一定很惊讶地评论一句:关洁,你变化真大。
  —
  直播两小时后,关洁为了保护嗓子没再唱歌。
  放下吉他,一个人趴在案桌写东西。
  摄像头没关,粉丝可以看到关洁穿着灰色低领毛衣、短发别在耳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手里捏着一只中性笔在没用过的A4纸上不停写写画画。
  粉丝不再刷评论,而是聚精会神盯着关洁以及她手掌下的纸张。
  他们看见她在上面胡乱写了几行字。
  -我贫瘠、落魄、无知、庸俗
  -我一无是处,我跌落尘埃
  -我渴望有人路过我的世界,踩踏一切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夙愿
  -在很多年前,我曾拥有过你、占有过你
  -在西安摇滚音乐节,在哈尔滨街头,在北京长城脚下
  -那一天,太阳灿烂辉煌,我一抬头就看见了你。
 
 
第3章 以后甭搭理这些烂人
  酒吧老板姓厉,叫厉朗,是个不差钱的二代少爷,少爷留学归国凭借一腔热血开了一家酒吧。
  奈何少爷读的是哲学,对于经营一窍不通,自酒吧开业那天起,酒吧一路亏损到负债。
  亏到少爷不得不忍痛将酒吧转让出去。
  倒不是没想过法子,只不过他高价请过来的专业人士、团队都被撬走,搞得少爷很没面子,这次转让估计也是少爷第一次创业失败的教训。
  关洁跟这少爷认识纯属意外,那段时间她生活状态太糟糕,机缘巧合下在抖音开始直播、拍视频。
  少爷刚回国,也急需证明自己,忙着创业开酒吧。
  大概境况一致,两人多少有互赌、惺惺相惜的成分在里面。
  她第一场直播结束(观看人数不到十人),少爷就点开私信问她愿不愿意去他酒吧驻唱,她看到少爷头像(少爷头像是希里安.墨菲)那一秒直接草率答应。
  她跟少爷的缘分就是这么开始的。
  少爷五谷不分、不食人间疾苦,对这个世界始终充满善意,被底下员工糊弄了他也只一笑而过,还体贴地说一句:他也不容易。
  关洁既享受着少爷的高薪照顾,又对他一无是处的天真表示好笑。
  那也是关洁第一次意识到不是所有有钱人家的小孩都像祝政那样疯、狂、傲气。
  —
  晚八点,关洁在少爷的连环夺命call中准时赶到酒吧。
  刚下出租就见少爷站在酒吧门口东张西望。
  穿得跟花蝴蝶似的,一身亮紫色拼接休闲西装,染了头金发,要不是那张奶油小生的脸撑着,一定是杀马特本特。
  要说酒吧经营惨淡到关门也不太准确,至少凭着少爷那张脸还是吸引了不少富婆的照顾。
  奈何少爷卖艺不卖身,死活不肯将就。
  关洁倒是就这事打趣过少爷,少爷眼一斜,皮笑肉不笑骂:“我脑子有坑,去卖身。”
  没等关洁走近,少爷已经赶到跟前,一把拽过关洁手臂将人往里带,边走边交代:“酒吧今晚就转出去,买主是我发小哥们。一北京人,刚来上海什么都不熟悉,本来之前说要重新装修,来现场后说不改装了。”
  “那哥们没别的要求,就让我帮忙找个好点的驻唱。我一寻思,这不有个现成吗。你先去台上唱几首,待会儿我引你到包间见见人。”
  关洁就这么半推半就上了T台。
  酒吧零零散散坐了几桌人,大多都是老顾客,关洁上台,台下全都捧场地停下手中的事,主动喊要听什么歌。
  关洁架好话筒,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开始调音。
  音调完,关洁习惯性地看一眼台下,视线刚好对上右下角那桌。
  桌上坐了两个男人,一个穿着花衬衫,一个长得瘦巴巴的。其中花衬衫的男人眼神黏糊湿冷,跟毒蛇舔过似的。
  关洁下意识皱了下眉头。
  男人似乎察觉到关洁的注视,主动端起酒杯,举起手臂,捧起阴恻恻的笑脸主动朝关洁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而后没等关洁反应直接仰脖灌了一整杯酒。
  关洁沉默半秒,默不作声收回目光,继续手里的事。
  这边王铮瞧见赵济的异常,偏头瞧了眼台上唱歌的关洁,笑眯眯问:“看上了?”
  赵济虎口抓着浅口玻璃杯转了两圈,啐了口口水,冷笑:“这女的拽得很,册那十三点哦。”
  “一视频女主播,老子看了她好几回直播,打到榜一,求她见个面,结果这女人居然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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