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看到她手臂上的纹身差点没认出来,你说我今天能咽下这口气?”
赵济盯紧关洁左手臂的青衣,邪里邪气问。
王铮瞥见好友眼底呼之欲出的欲色,掌心扣住杯口,脸上划过一丝短暂的情绪,配合说:“自然不能。”
“不过这歌手跟我倒是有点渊源。”
赵济嘴角轻撇,问:“什么渊源?”
王铮对上赵济探询的目光,隔着圆桌俯身凑近赵济,招手示意他凑近点。
赵济见状,边偏头边调侃:“看来这渊源不一般啊。”
王铮没情绪地笑了下,直奔正题:“知道两年前我姑父的事?”
赵济跟王铮都上海本地人,一个圈子里混,大家都认识,再加上两家有合作,两人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都是吃着父辈打下来的基业的纨绔子弟,兴趣爱好又差不多,自然能做狐朋狗友。
前两年王铮姑父潘家伟那么大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点内幕的。
想到这,赵济身子坐直身子,讳莫如深问:“怎么还扯你姑父身上了?”
王铮笑而不语,端起酒杯干完半杯威士忌,视线掠过台上的人影,晦涩不明道:“那女的当年跟过我姑父,当时还跟一北京的公子哥扯不清。那公子哥气不过,开车撞了我姑父。”
“我姑父现在还在轮椅上坐着呢。兄弟,听我一句劝,离这女人远点。”
“晦气。”
赵济听完反而更有兴趣了,直说今晚就要把这女人搞到手。
说这话时,赵济满脸下流。
男人最懂男人,王铮自然赵济在想什么,还主动替他支招:“待会我有个局,你跟我一块去,让她去包间唱两首,牵线让你俩认识认识。”
赵济嘴角笑意放大,抬起酒杯敬酒:“兄弟,一切尽在酒里。”
台上唱歌的关洁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余光瞥见那桌空了,心里盘旋的膈应才慢慢消散。
—
关洁唱了几首就被少爷拉到二楼包厢助兴。
包厢光线黑暗,只勉勉强强看清中间几个人影。
少爷临时来了个电话,没来得及跟她介绍新老板,只交代她先唱几首活跃气氛。
屋里暖气很足,关洁在门口站了不到两分钟,手心全是薄汗。
不知道是她打断了包间的气氛,还是包间本身就比较冷清,她进去这几分钟竟没有一个人出声。
矮桌上高高低低摆满了酒瓶,红的、白的、国外的、国内的,应有尽有。
关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自顾自走到点歌台,拉开高脚凳坐下,调了几下话筒距离,就着话筒开口:“我是这里的驻唱歌手关洁,你们有什么想听的歌吗?”
关洁一出声,底下立马站起一道身影,那人举着酒瓶,情绪激动喊:“来一首《老婆老婆我爱你》。”
“抱歉,我不会。”关洁听到歌名,掀了下单眼皮,拒绝。
赵济似乎猜到关洁会拒绝,也不恼,顶着笑脸继续换:“那来一首《你的妈是我丈母娘》。”
关洁眼皮跳个不停。
放下吉他,关洁站起身,面不改色拒绝:“不会。”
赵济被关洁脸上的清高和眼底若有若无的鄙夷气到,一手砸掉酒杯,轻笑一声,语带威胁喊:“我今天还就要你唱!不会是吧?来来来,我给你翻出来,你照着原唱唱。”
说着,赵济走到关洁身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随便划了几下,翻出歌曲播放出来,边放边将手机扔关洁胸口塞。
关洁见状,脸一黑,抬手甩开赵济的手臂,提起吉他就要走。
赵济哪能让她走,趁她不注意,一把搂住她,在她耳边呼了口浊气,故意耍酒疯,“来来来,我陪你唱。”
“我花几个月时间打到榜一,赔了几十万在你身上还不能让你唱首歌?你不是挺能唱吗?给我唱个听听。”
“‘再见赵四’,这是不是你的抖音ID?我就是赵四,怎么见到我本人还不开心了?”
恶心感顿时爬满关洁全身。
赵济似乎并没意识到关洁的抗拒,继续拉扯关洁的胳膊,在她耳边直白追问:“听说你以前跟祝政混的?他撞人坐牢这事在圈子里都传烂了,还没出来吧?”
关洁听到祝政的名字胸口一颤,整个人像是被重锤敲了一棒,痛到不能喘气。
赵济察觉到关洁的变化,咧了咧嘴,满嘴恶劣:“他就算出来也不可能找你了,要不你跟我玩,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砰——
玻璃瓶砸在白梨木桌角,砸出一道清脆的响声。
酒瓶登时四分五裂,液体流淌在大理石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包厢陷入短暂的沉默,赵济被打扰,满脸不耐地看向动静处。
瞥见地上的玻璃碴子,赵济耸了耸肩膀,笑着开玩笑:“哟,还是白的,谁不想喝酒整这出?”
包厢角落,久没吭声的人影弹了弹手里的烟灰,冷不丁出声:“知道我坐过牢,不怕成为下一个潘家伟?”
男人声音低沉、嘶哑,自喉咙深处溢出,说出来的话裹挟着丝丝缕缕的阴冷。
赵济也没想到装逼装到了本人面前,尤其是对上祝政那张狠戾、硬挺的面孔,忽然没了叫嚣的底气。
跟赵济的手足无措比,关洁好像没什么反应了。
整个人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只余光往那角落粗略扫了几秒。
余光中,那人缓缓站起身,捡起沙发靠背上的大衣挂在臂弯,迈开长腿,泯然众生地走出人群。
直到走到门口,那人才停下脚步,偏过头望向她,轻飘飘问:“走不走?”
关洁脚底生了根似的,半天迈不开腿。
祝政也不急,慢悠悠捧起打火机,点燃一根烟等在门口。
抽了两口烟,祝政似是想起什么,扯起嘴皮问:“潘家伟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等我有空了去拜访拜访他,毕竟一条人命,他那一条腿怎么够赔。你说是不是?”
祝政这话一出,赵济脸色大变,下意识将目光投放在不远处的王铮身上。
王铮早在祝政出声那刻就黑了脸,却没敢搭一句话。
祝政似乎预料到没人回,也不在意,只抬眼看了眼关洁,转身走出包间。
祝政一走,底下一片唏嘘,全是讨论祝政的。
关洁趁着没人注意,悄无声息溜出包厢。
转了两圈才找到祝政,他孤身一人站路灯下,手里的大衣已经被他披在肩头,没穿,衣摆一长一短垂在两侧。
他长相原本就比较凶,留个寸头更显凶狠,像草原上龇牙咧嘴的狼——凶猛、狂躁。
背对着光,关洁看不清脸,只隐约感觉这人变了个彻底。
明明三十不到,她却在他身上体会到了一股油尽灯枯的衰败感。
沉默半晌,关洁迟疑问:“你还好吗?”
祝政歪过头,盯着她看了片刻,滚动喉结:“以后甭搭理这些烂人。”
“包括我。”
第4章 风华正茂的年纪
时至十点,外滩正是热闹的点。
黄浦江上轮船一艘接着一艘,东方明珠闪烁着它独有的光芒,马路上车水马龙,一切好像都井然有序。
关洁站在路灯下,沉默好一阵才掀眼看向祝政。
他站在路口,裹满一身腐朽、陈旧的气息,似乎与这明艳、高贵的繁华都市完全脱节。
仔细看,他这一身装扮,好像也是前两年流行的款式、品牌。
连手上那块腕表也出了好几个新品,他的那块,已经过时好久了。
一阵冷风卷过,祝政握拳捂住嘴,弓着腰咳嗽不止。
咳得太狠,脖子到脸全充血了。
咳嗽声也如田野上嗡嗡不停的拖拉机,又哑又涩。
关洁的思绪猛地被祝政的咳嗽声打断。
转过头才看到,祝政已经穿好大衣,也扣紧衣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关洁这才发现,祝政怕冷,且怕得很。
明明还不到深冬,祝政却冷到瑟瑟发抖的地步。
关洁翻出包里的纸巾,一边扯出一张递给祝政,一边想——
他在里面到底遭受了怎样的变故呢。又是怎样的变故能让一个冬日穿短袖都能熬的人,如今半点冷都受不住了呢?
祝政久没听见回应,皱起眉追问:“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
风还在继续吹,关洁有意识地挡在祝政面前,嘴里却说出跟行动完全相反的话:“祝政,我和你的故事早在北京就结束了。”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我们永远不可能有交集。”
祝政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肩膀半蜷着,半天没有动静。
直到背后有人喊关洁,祝政才回神。
回头望着不远处逐渐走近的人影,祝政晦涩不明开口:“关洁,你要的,我给不起。以前给不起,现在更不行。”
关洁像是早有预感,笑着点点头,捧着手边哈气边回:“我知道,我也从来没求过。”
说着,少爷的电话毫无征兆打了进来。
关洁缓了口气,举起不停震动的手机往祝政眼前晃了两下,示意她还有事先走了。
祝政看着手机屏幕上一晃而过的“少爷”沉默不语。
屏幕里的少爷就站在马路对面,关洁没接那通电话,只趁着绿灯间隙,一边同少爷挥手打招呼,一边朝少爷那方走。
祝政没拦关洁,只站在原地默默注视关洁的背影。
直到关洁同男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祝政才伸手搭在电线杆,躬身将堵在喉咙里的那口痰吐出来。
咳到最后,祝政缓缓蹲下身,捂住嘴,沉默地注视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
他就蹲在那,慢慢与这夜色融为一体,慢慢变得渺小,变成一个看不清的圆点。
——
关洁刚走到酒吧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进去就被少爷一把拽住后领拉了回去。
少爷站在门口台阶,盯着关洁,双手插袋问:“包间出什么事了?人都投诉到我这了。”
离得太近,关洁被灌了一鼻子香水,刺得她直皱眉。
少爷见状,下意识揪起衣领凑鼻子闻了闻,闻到身上浓郁的女香,少爷抹抹嘴,浑身不自在地转移话题。
“那哥们跟你认识?”
即便少爷没有指名道姓,关洁也清楚他说的是祝政。
刚收拾好的情绪一瞬间土崩瓦解,关洁别开眼扫向祝政所在的方向,嘴上毫不犹豫否认:“不认识。”
像是知道没有说服力,关洁又匆匆补一句:“第一次见。”
少爷一向天真好骗,这次却久久未发言。
久到关洁觉得刚才对话太没意思,想要挣扎着说点什么,少爷却不慌不忙拆穿她:“西西在撒谎。”
全身的痛觉神经突然被针扎了个遍,关洁差点没扛下来。
硬生生堵住所有翻滚的情绪,关洁扯了扯嘴角,低头一言不发盯着台阶上歪歪斜斜的影子。
影子拉得老长,从台阶一路弹下地面,落到她的脚尖。
关洁不动声色踩住少爷的影子,笑着仰头:“所以呢。认识又怎样,不认识又怎样?”
少爷无声无息看了几眼嘴比心硬的关洁,扭头就走。
走到一半,少爷不忍心,又走回头拉她一块儿进去。
少爷边走边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那哥们是他酒吧的新买主,马上就要签合同。
还说他带她一起去签约,把她介绍给新老板。
又说他会跟新老板商量尽可能让她的工资保持现状,至于福利他也会替她努力争取。
少爷知道她缺钱,也知道她爱音乐,却小心翼翼照顾她的自尊心,不肯让她看出他对她的特殊对待。
关洁想了又想,还是没拒绝少爷的好心。
签转让合同时,关洁就跟在少爷身边当第三方见证人。
包间里就四个人,她、少爷、祝政还有祝政的助理陈川。
他俩除了在进门前对视一眼,一直到签完合同都没说过话。
倒是少爷操碎了心,一个劲地把她推到祝政面前说好话,夸她业务能力强,又说酒吧客人大半都是她的歌迷。
关洁听了几句,差点没听下去。
且不说祝政早年就是开酒吧的,不是随随便便几句好话就能糊弄的,就酒吧现在的生意,随便找个明眼人都能看出离倒闭不远了,更不提客人有多少了。
祝政也没揭穿少爷的谎言,只单手合上合同,视线往关洁那瞥了一眼,轻描淡写说:“我对上海不熟,短时间也找不到好的驻唱歌手。她要可以,就她吧。”
关于他俩的恩恩怨怨,都在这两句话里了。
一如15年的北京,也是同样的场景。
那年她大二,学费没凑齐,辅导员连催了好几次。
她那时候到处找兼职,偶然好看到DEMON酒吧新开张,老板在找驻唱歌手。
她那时没什么经验,弹唱也水,进去面试前压根儿没抱任何希望。
当时也是祝政面试,那天他穿了一身黑,反坐在吧台椅,手里捏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看她进包间,他愣了两秒,从头到尾问了她三句话:会喝酒吗?很能唱?能豁的出去?
她还没来得及回,祝政像是想到什么,直接朝她宣布:“你要可以,就你了。”
关洁一半惊、一半喜,半天没说不出话。
也是后来关洁才知道,那天是4.21号,是他前女友的生日,也是他俩分手一周年的日子。
不得不说,那年的祝政真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做人肆意妄为、不懂变通,做事也嚣张、不顾后果,身边还跟了一群狐朋狗友,今天跑东城打麻将,明天跑香山飙车。
只有他想要的,没有他得不到的。
连带她也跟着他到处跑、到处疯,见证了他所有肆意妄为的日子。
想到这,关洁眼底一股涩意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