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宋昭
时间:2021-12-05 09:55:31

  女主温暖回:“这世上的大部分也不喜欢你,但,我喜欢你。”
  还有一句是关洁很喜欢的——
  The whole life already framed,right there.【浮生一切都已被框成一幅画,就在那里】
  关洁看过很多遍,即便没跟着祝政看,也知道剧情发展到哪儿,哪句台词什么时候说。
  影片结束,关洁还没剪完视频。
  祝政坐在沙发,歪头目不转睛注视着关洁的侧脸,看她沉迷在自己的世界,祝政盯着桌面的书,滚滚喉结,开口问:“我给你念首诗?”
  关洁猛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祝政深邃、认真的眼眸。
  “什么?”
  祝政弯腰捡过关洁之前放置在茶几的诗集,翻了几页,停下来,问她:“聂鲁达的《最后的玫瑰》,喜欢吗?”
  其实压根儿不用问。
  关洁在这页标注了很多条注释,光是看注解就知道她有多爱这首了。
  祝政清了清嗓子,手指捏着纸张,一字一句读——
  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第24章 孤独的人有他自己的沼泽……
  —在这贫瘠的土地, 你是我最后的玫瑰。
  祝政最后一个尾音落下,关洁久久未能回神。
  她抱着电脑,手指贴在键盘, 抿嘴,克制地呼吸着。
  这首诗意义对她而言太大太大,她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她对它的热爱。
  很大程度上, 她觉得这首诗就是在写她。
  可是,她没找到最后那朵玫瑰, 她依旧孤独寂寞, 依旧无所依靠。
  空气很安静, 气流好像也变得慢缓了。
  祝政坐在一旁, 左手摁住搁置在膝盖的诗集, 右手捏着书页边角,时快时慢地翻动。
  翻了四五页, 祝政合上书,倾身, 将诗集规规矩矩搁在关洁之前摆放的位置。
  一切都毫无征兆地陷入僵局中。
  背后墙壁上挂着的英式钟表不知不觉走到五点半。
  窗外依旧寂静无声,大半个上海笼罩在这漆黑的夜色中。
  关洁舔了一下嘴唇, 半垂脑袋, 手指落在笔记本触摸板,轻点保存按钮, 将剪了三个多小时的视频存档。
  存完视频,关洁又登录微信, 将视频转到微信文件。
  结束后,关洁退出所有账号登录,摁下关机键,合上笔记本, 顺手递给祝政。
  祝政下意识接过笔记本,笔记本底部微烫,落在祝政掌心,掌心仿佛被碳火灼过,灼得他火辣辣的疼。
  关洁没注意到祝政的情绪变化,起身拿开怀里的抱枕,穿好拖鞋,问祝政:“要喝酒吗?”
  熬了快一宿,祝政精神不大好,人窝在沙发,抬起微褶的双眼皮,神情懒怠地看她一眼,说:“胃不好,喝不了太多。”
  关洁眨眼,劝说:“意思意思。”
  祝政沉默间隙,滚动喉结:“喝点也行。”
  关洁见他没拒绝,走到酒柜前扫了一遍她之前存的几瓶酒,犹豫几秒,拿起其中一瓶,扭头问:“白葡萄还是香槟?”
  祝政注视几秒关洁手里拿的白葡萄酒,捏着眉心道:“白葡萄。”
  关洁若有所思点点头,绕过酒柜,顺手拿了两支白葡萄酒杯。
  喝白葡萄要提前冷却二十分钟,关洁去找了个冰桶,装满一大半冰块,将酒瓶斜放冰桶。
  等待的过程有些漫长,关洁见祝政精神不大好,又起身去卧室拿了两片橙子味的维C给他。
  祝政接过维C,一口塞进嘴里,生咽下喉咙。
  关洁倒水的动作一滞,“你直接吞了?”
  祝政拿起抱枕垫在后脑勺,人仰躺在沙发,解释:“之前药吃太多,胃难受。就这么吃,好受点。”
  关洁轻挤出一个鼻音,没再说话。
  二十分钟很快过去,白葡萄冷却好,关洁找来开瓶器,握住酒瓶,熟练地打开瓶塞。
  瓶塞打开,瓶口冒出一缕薄雾,清爽的葡萄酒香也不甘示弱溢了出来。
  关洁端过酒杯,一人倒了小半杯。
  “敬这彻夜不眠的夜,敬你我——永远年轻。”关洁捏住杯柄,半抬手腕朝祝政碰杯。
  祝政配合地碰了下。
  抿了一小口,关洁抱着膝盖,蜷腿侧坐在沙发,突发奇想问:“要听歌吗?”
  “这时候?”
  “对啊。”
  关洁没等祝政回复,迫不及待爬起来,拐进卧室拎着吉他,步伐欢快地走出来。
  祝政望着今晚情绪跌宕起伏的关洁,忽然失笑。
  也是,这姑娘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关洁重新坐回沙发,搂着吉他,懒散地弹了几个调,问他:“想听什么?”
  祝政想了好一阵都没想到合适的歌,摆了摆手,让她随便弹。
  关洁翻了个白眼,决定:“那就陈奕迅的《无条件》好了。”
  这首歌她弹过好几次,记得住词曲,也不用去特意百度。
  临唱前,关洁又抿了两口葡萄酒。
  酒下肚,关洁垂下脑袋,搂着吉他开始弹唱。
  ……
  —事与冀盼有落差请不必惊怕
  —我仍然会冷静聆听
  ……
  —美难免总有些缺憾若果不甘心去问
  —问到最尾叫内心也长出裂痕
  ……
  听到最后,祝政竟分不清关洁是在单纯唱这首歌,还是透过这歌词跟他传达什么。
  祝政猛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关洁的样子。
  跟她日记里的时间一致,15年4.21,酒吧开业的第三天。
  前两天,生意场上、私下的朋友全都来撑场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
  他日日夜夜都在酒吧待着喝酒、陪客人聊天,偶尔谈点生意。
  关洁进去前十分钟,他刚送走一波人。
  彼时他累到筋疲力尽,人瘫在沙发上,困到倒头大睡。
  刚睡下没多久,关洁就背着吉他,小心翼翼钻了进来。
  他至今记得,关洁那天的打扮。
  四月的天,北京还不算太热,她倒好,吊带配短裤,外面罩了件薄衫,一身打扮,清清凉凉,跟过夏天似的,耳垂还吊着两串夸张耳。
  肩膀上挂了把破吉他,跟她这身清凉打扮格格不入。
  只是配上她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脸,再怎么不搭,人往那一站,也足够吸人眼球。
  祝政见到她第一眼,立马没了睡意。
  捏了捏眉心,祝政掀开眼皮,睨她几眼,故意为难她:“会喝酒吗?很能唱?能豁的出去?”
  问完,他坐在沙发,端起酒,饶有兴致看着她。
  关洁先是皱了下眉,而后扯了扯嘴角,神色认真答:“会;不是很能喝但可以练;至于唱,你听我弹一首就知道了。”
  答完,关洁扯下破吉他抱怀里,现场给他弹了首英文歌。
  一开嗓,祝政就惊艳了。
  她的嗓音太独特,独特到让人只听她唱一句就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她身上有股强烈的矛盾感,一股艺术家的骄傲与窘迫现状碰撞产生的矛盾感。
  很奇怪,这矛盾居然能在她身上融合成另一种特殊的感觉。
  祝政刚开始没明白她身上的矛盾感从何而来,直到后来,他去警察局给关洁做担保,瞧见角落里披头散发、满身怨气,恨不得撕碎关洁的关珍容,祝政才意识到,她的矛盾感到底从何而来。
  她是个天生的艺术家。
  或许生来就要忍受常人不能忍的痛苦、难堪、羞辱,可正是这些东西的糅合,使得她独一无二。
  她眼里有股劲,那股劲他之前找不到形容词,现在找到了——
  对不公命运的反抗,对所有偏见、羞辱的不屈从。
  他能清楚感知到,她毫无起伏、波澜的眼眸底下是一幅怎样的光景——那里有熊熊烈火的燃烧,也有万物踩踏过后的死寂。
  她理应活得精彩、自由。
  她理应成为万众瞩目的大艺术家。
  —
  七点,远处的天忽然延伸出一片白洞,白洞越扩越大,最后彻底吞噬黑夜,主宰整片天。
  关洁洗漱完,叫醒沙发上陷入浅眠的祝政,两人一同下楼吃早饭。
  选了家比较正宗的早点铺,两人去得早,店里还有位置。
  关洁同服务员报了几样上海特色早点,等服务员离开才想起祝政可能吃不大惯。
  “吃得惯?”关洁撕开一次性筷子薄膜,将筷子递给祝政,问他。
  祝政接过筷,波澜不惊说:“在上海待了三四年,不至于这都吃不了。”
  祝政要不说,她都忘了他大学在上海读的。
  生煎包上桌,祝政夹一个放碟子,放下筷,说:“之前学校旁边有家面馆做得也不错,我读大学经常去吃。那时……”
  像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回忆,祝政皱着眉,缓好几个间隙才继续往下说:“09年,我高三,那年冬天我父亲强行将我母亲送进精神病院。我那时太弱,没什么反抗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母亲被保镖押上车。”
  “我找不到报复他的机会,只能尽量逃脱他的掌控。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高考改志愿。”
  “他知道以后大发雷霆,骂我不肖子。断了我所有经济来源……那几年,在上海的日子并不好过。”
  “那几年,我没有社交,没有朋友,没有任何兴趣爱好,甚至排斥这座城市的一切。”
  “那家面馆也是寝室聚餐,强行拉我去的。那次以后,除了食堂,我就吃那家。”
  “很长一段时间,我讨厌整个世界,讨厌这世界的很多人。最讨厌的,还是我自己,甚至厌恶。”
  “厌恶那个被控制了十几年却始终无法反抗的自己,也厌恶那个充斥着虚伪、混乱、尔虞我诈的圈子。”
  “可令人讽刺的是,回京后,我又重新融入社交,融入那个圈子。日子过得如鱼得水,我甚至很享受那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生活。”
  祝政说这些时,表情很平静,仿佛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关洁坐在对面,抬头却看到,看到他眼底深处的痛苦、挣扎、仿徨。
  这顿早餐吃得不算愉快。
  祝政离开后,关洁站在早餐店门口,抬头望着头顶灰茫茫的天,脑子里忽然记起某部电影里的一句话——
  【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沼泽。】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孤独的,祝政也是孤独的。
  很不幸,两个孤独的灵魂走在一起,却无法抵挡各自的孤独。
  —
  《救他做个坦诚恶棍》在两天后正式上线,各个音乐平台都能听。
  上线那天,播放量超过千万。连带着她以前那几首冷门歌曲也得到一定热度。
  这是关洁在音乐上获得的第一次各种意义上的成功。
  新歌上线那天,关洁在家开了一场直播。
  直播前几分钟,关洁打开抖音后台,看到了朱真之前说的那条万字道歉信。
  她一字一句看完,随后退出对话框,面无表情删除那条私信。
  这次直播,关洁没有唱歌。
  她宣传完新歌,针对之前的帖子做了早就该处理的解释。
  她坐在座椅里,穿了套宝蓝色睡裙,抱着吉他,对着屏幕一字一句说:“我很讨厌在公众平台讨论个人私事,我讨厌无关人士窥探我的个人隐私。当然,事实已经发生,我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抛开博主这点,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也会难过、痛苦。这条帖子,我相信很多人都看过,或者都道听途说过。”
  “有人信,有人不信,也有人不在意。不过,这篇帖子涉及相关人太多,有太多伪造、虚假的信息。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的良心,告诉自己随他去。”
  直播间随着关洁的发言瞬间沸腾,全都叫着、喊着,有加油的、也有问各种各样的问题的,还有人针对原帖那几点质疑的。
  关洁刚开始还看评论,后来消息太多,她实在看不过来,索性屏蔽评论。
  她拿起手机,找到知乎原贴,回了几点她觉得应该要反驳的。
  “首先,暴露我真实名字、学校,以及我的部分信息这点我将持保留意见。”
  “其次,关于校园欺凌,我并未主动殴打、辱骂任何人,也从未参与所谓的在教室扇人耳光的事,当然我也不可能请那位受害者来替我作证。你们信则信,不信我也无法改变。”
  “第三,关于我大学夜不归宿,跟各种有钱男人厮混的事,这应该属于我个人私事,好像还轮不到各位质疑。先不说事情真伪,就算有,这也是我个人的私事,跟在座各位无关。”
  “第四……”
  “最后一点,关于我高中小三插足事件,之前林昭和那位女同学的评论已经很清楚。当然,我尊重你们每个人八卦的权利,但是针对这次发帖人,我不会原谅她做的事,也不会撤回诉讼。”
  “至于这一万字的道歉,抱歉,我不接受。”
  “有的错能原谅,有的错不能。人不可能一辈子走运,或者侥幸逃脱。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应该承担后果。”
  说到这,关洁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屏住呼吸说:“仔细想想,我这人挺差劲的。”
  “这样差劲的我能有人站我身后替我说话,我真的挺感激的。”
  “我其实并不在意这些所谓的黑料,可是你为什么要碰一些无辜的人呢?为什么要碰一个我都不忍心伤害的人?”
  这场直播结束,关洁大汗淋漓。
  好似生了场重感冒,人躺在床上,四肢动弹不得,只能睁着眼,麻木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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