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宋昭
时间:2021-12-05 09:55:31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陈川脖颈,痒得他心脏骤停。
  刚想找个话头,还没来得及说,就见祝政站在阴影处,晦涩不明地望着这一幕。
  陈川彻底蒙了。
  条件反射抖了抖肩膀,陈川求饶:“……姐,你别搞我。哥……哥在那儿。”
  关洁哦了一声,收回手,扭头不慌不忙看向走廊深处的祝政。
  他屹立在那,通身黑衣黑裤,手里捏着一根烟,火星忽明忽暗。
  背后红紫光线打在他身上,衬得面孔模糊不清,身上隐隐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气流溢出。
  关洁琢磨不清他的表情,抿了抿嘴唇,关洁拎着吉他上台唱歌。
  徒留陈川一个人面对这修罗场。
  陈川精神高度紧绷,生怕祝政误会,三番两次想张嘴解释,奈何祝政的目光一直锁在台上,陈川只得悻悻而归。
  承受不住无声的折磨,陈川主动坦白:“哥,我跟关姐刚刚只是在讨论新歌……”
  祝政偏过头,眼神掠过陈川仓皇无措的面孔,轻描淡写问:“不上班了?”
  陈川立马啊了一声,窘迫地摸了摸后脑勺,“……我这就去。”
  没等陈川反应,祝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台山的身影。
  今日关洁穿得大胆,下半身长靴、皮短裙,上半身灰绿方领polo修身长袖毛衣,戴了条浮夸风重金属项链,一对镶钻长款流苏耳环。
  配上她那张清冷高级的脸,和那恰到好处的厌世妆,实在夺人眼球。
  —
  中场休息,关洁丢下吉他下台。
  祝政翘腿侧坐在沙发,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关洁脱在一旁的羽绒服拉链。
  关洁唱得口干舌燥,一下台就找陈川要了瓶矿泉水。
  遇了邪,瓶盖半天拧不开。
  关洁暗自骂了声,伸手将矿泉水递给祝政。
  祝政接过矿泉水,还没用力就开了。
  祝政捏着瓶盖,神色怪异地瞥了眼关洁。眼神好似在问:这叫拧不开?
  关洁:“……”
  灌完大半瓶水,关洁将水瓶搁在一边,拿过沙发上的包,从里取出纸笔记下刚刚在台上突然迸出的灵感。
  她接了两个有关香水和口红的广告,一直在想如何将广告完美呈现在15秒的视频里。
  唱歌时,她视线往台下转了一圈,发现酒吧氛围不错,很适合拍口红的广告。
  关洁趴在桌上,涂涂写写了十几分钟。
  草稿定下,关洁翻出手机,选了几个角度尝试拍拍看效果。
  视频要有她的镜头,还要将背景、广告融合,刚开始她怎么拍都觉得差点东西。
  祝政看她折腾半天,站起身,顺手拿过她的手机,问:“要拍什么?”
  关洁满脸疑惑:“你行?”
  祝政也不恼,点开相机,调好色,不咸不淡说:“试试看。”
  关洁轻哼一声,没拒绝。
  最终选了几个特定地点——酒吧复古钢架旋转楼梯、暗红色光线下的工业风走廊、复古风吧台。
  关洁负责走位、姿势还有神态,祝政负责构图,拍出她最好的状态。
  拍到中途,关洁掏出口红,走到镜头前缓慢涂抹均匀,涂完,朝镜头邪魅一笑。
  笑容夺目、耀眼,眼神似勾似诱,再加上那张性感的唇,一时间不知道是口红衬她,还是她衬口红。
  那一笑惹得祝政手不受控制抖了抖,录像也歪到了背后暗红色的墙面。
  等回过神,关洁已经收了笑,恢复成平日的清冷。
  祝政顿觉空/虚,却又说不出道不明。
  拍完,祝政将手机递给关洁,自己靠在墙壁点了根烟。
  关洁看完一遍,神色兴奋问:“借一下电脑?我剪剪,这版挺不错。剪完,看广告商那边满不满意。”
  “要满意就用这版。”
  祝政弹了弹烟灰,转身去给她拿电脑。
  “密码六个零。”
  拿到笔记本,关洁迫不及待开机,也顾不上嘲笑祝政密码简单。
  将视频导入电脑,存入网盘,关洁马不停蹄剪辑。
  剪到一半,关洁忽然想起还有驻唱,又匆匆将电脑合上,重新上台唱歌,打算将视频留着晚上剪。
  走之前,关洁指着电脑,嘱咐祝政:“别删,我还没弄好。”
  祝政瞥了眼电脑,答应:“忙你的,不碰。”
  关洁朝祝政比了个手势,边退边笑:“敬缪斯。”
  祝政望着创作欲满腹,恨不得立马动手的关洁,无声笑了笑。
  —
  祝政坐在沙发里足足听了半个小时才起身接那通响了四五回的电话。
  上海本地号码,没存名字,祝政倒是知道来电人是谁。
  手指划过屏幕,祝政点开短信,简单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发完,祝政走出酒吧,人站在门口台阶,神色懒怠地瞧着从对面走过来的周瑶。
  祝政望着那张依旧明媚阳光的脸,内心忽然觉得陌生。
  很奇怪。
  他以为就算不喜欢了,至少还有几分情意在里面,可现在,他硬是抽不出一丝情绪给她。
  以至于周瑶提出想跟他抱一下时,祝政想都没想地拒绝。
  周瑶被拒绝,满脸受伤:“不至于吧,久别重逢,抱一下都不行了?”
  祝政掀了掀眼皮,找借口:“人多口杂不合适。”
  周瑶像是没听懂,反问:“人少的地方就可以?”
  这下祝政彻底没话了。
  周瑶一个人开车过来的,身边没旁人。两人站了一阵,周瑶主动找话题:“不请我进去坐坐?”
  祝政蹙了蹙眉,下意识问:“你一个人来的?”
  周瑶摇头,“助理睡了,我爸妈在国外,经纪人也在忙。国内的朋友、同学好久没联系,也不便打扰。我到你这儿,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吧?”
  最后一问,问得谈话再次中断。
  祝政吸了口气,交代:“进去别喝酒。玩半小时,我让陈川送你回去。”
  周瑶凑到祝政跟前,踮起脚尖试图与他平视,奈何祝政太高,她努力垫脚也才到他肩膀。
  尝试几次,周瑶放弃,自顾自叹了口气,问他:“……祝政,我是成年人了。你怎么还跟之前一样,老管我。”
  祝政眉间掠过一丝烦躁,话也变得生硬:“周瑶,我不想上次的事再次发生。”
  周瑶吐了吐舌头,妥协:“行了行了,我不喝就是了。我今天来是给你送邀请函的,真以为我是来喝酒的啊。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身体不能喝酒。”
  两人推门进去,关洁在唱最后一首。
  朱真那边出了点麻烦,期间万岚给她发了十几条消息,说朱真人不见了,让她回家看看人在不在。
  要找不到人,二十四小时后报警。
  关洁本打算唱完这一首就撤,谁曾想撞见这一幕。
  她跟周瑶没见过面,她只在祝政手机里见过周瑶的照片。
  照片还是高中的,那时周瑶穿着校服,留着披肩长发,气质很温柔,笑的时候有两个酒窝,属于活泼开朗型。
  跟她完全没有重合的地方,甚至差的十万八千里。
  这样两个完完全全相反的人,是怎么被人挂在嘴边比较的?
  关洁至今不解。
  毕竟,比起她,计绿更像周瑶,或者说,计绿才是学得最像的那个。
  而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做一个没有名字的影子。
  周瑶也看到了关洁,两人对视一眼后同时转移视线。
  周瑶不认识关洁,只以为她是酒吧驻唱,跟祝政并无关系。
  谁知,她转头刚想问祝政问题,就见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关洁,寡淡的面皮上浮出几抹耐人寻味的表情。
  周瑶比任何都清楚那个表情代表着什么意思。
  或者远比她见过的深刻、动情。
  周瑶心口咯噔一下,下意识问:“你跟她认识?”
  祝政收回眼波澜不惊看了眼周瑶,刚要说话,就见关洁唱完,提着吉他匆匆下台。
  下台后,关洁飞快掠过脚下的仪器,一把拿起吉他盒,捡起包,动作慌乱地往外跑。
  眼见跑到祝政、周瑶跟前,关洁条件反射停住脚步,缓了口气,抬头面不改色扫向两人。
  周瑶率先出声,主动伸手同关洁打招呼:“你嗓音真不错,唱歌很好听。”
  态度亲近、温和,看不出半点不好。
  关洁扯了扯嘴角,笑回:“谢谢。”
  说完看也不看祝政,拿起吉他就要往外跑。
  脚步刚迈出去,手臂便被祝政一把卡住,祝政面不改色盯着她,问:“慌什么?出什么事了?”
  关洁摇了摇头,否认:“小事,无关紧要。”
  “我让陈川送你。”
  “不用,我打了车。马上走。”
  被关洁连着拒绝两次,祝政没再说什么,慢慢松开手,放她走,
  关洁失神片刻,想起有事在身,立马恢复正常,匆忙离开酒吧。
  她现在没精力应对祝政,也没功夫应对周瑶。
  —
  关洁走后,祝政明显心情不佳。
  周瑶几度想跟祝政叙旧,每次说不到两句就被他回绝。
  到后来,祝政实在听不下去,招手叫来陈川,让他送周瑶回去。
  周瑶还想留下来,奈何祝政没心思理她,只能作罢。
  等所有人离开,祝政一个人神色疲倦地靠在沙发上抽烟。
  抽到一半,瞥到桌上的电脑。
  祝政弯腰拿过电脑放腿上,点开关洁剪辑一半的视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祝政点下保存,退出界面。
  刚退出就看见网盘里存了一个单独的文件夹,文件名是一串毫无规律的数字。
  祝政盯了几眼,指腹摁下下行键。
  是一篇日记,标题【再见赵四】。
  祝政注意到那几个字,眼皮猛跳,视线也不由自主往下移动。
  《再见赵四》
  —2015年4.21,阴,我去Demon面试,第一次遇见祝政,面相很凶,穿了一身黑,有一双痞坏的眼睛。他从头到尾问了我三句话:会喝酒吗?很能唱?能豁的出去?
  —15年8.2日,祝政醉酒,叫了一个女人的名字,好像叫周瑶。
  —15年9.3日,酒吧举办party,祝政唱《骚灵情歌》,唱台上的他亮得人移不开眼。大抵“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这样的词就是专门用来形容他的。
  —15年9.15日,学校催促我缴纳学费,我身无分文,祝政替我拿了那笔钱。那时候,我还没有完全适应我跟祝政之间的交易关系。不得不说,他是个很善良、大方的老板。
  —15年11.15日,祝政突发奇想自驾云南,我俩大半夜不睡,坐在大理街头喝酒、看星星。
  —15年12.30日,祝政半夜发疯,拉我去爬长城,冻了我一晚上,真是个疯子。
  —16年清明节,小雨,我陪他去了西山墓园,他失手打了一个姑娘。
  —16年5.21日,他在酒吧为我祝生,送了我一套房,一捧白玫瑰。我没告诉他,我生日是4.21。
  —16年9.3日,晴,酒吧有人闹事,要我陪/睡,他替我解围。
  —16年10.6日,阴,他生日,送了他一只zippo防风打火机。
  —16年除夕,他给我发了一条群发春节祝福,祝我:升官发财死老婆。
  —17年4.1日,我骨折进医院,他陪护一晚上。
  —17年5.21日,他出差去上海,我请假陪他两天,知晓他初恋的事。
  —17年6.21日,他换了辆新车,拉我去香山转了圈。
  —17年8.16日,他送了我一把Martin吉他。
  —17年9.3日,他带我去听了场音乐会,太正经,不喜欢。
  —17年9.25日,跟他去了趟哈尔滨。
  —17年10.6日,我送了他一台相机,里面全是他的照片。
  —17年10月底,关珍容到学校闹事,我报了警,他找关系将人弄出来送回上海。
  —17年12.26日,他撞人坐牢。
  —17年12.30日,我去见了他最后一面,他很颓废。我把所有事说清后,远离北京。
  —18年……
  —19年9.25日,我不会再爱祝政。
 
 
第23章 最后的玫瑰
  —19年9.25, 我不会再爱祝政。
  —19年9.25,我不会再爱祝政
  —19年9.25,我不会再爱祝政
  ……
  最后一句仿佛诅咒, 在祝政心里东奔西撞,没个停息。
  一股不知名的情绪也随着文档最后一行字直冲顶端。
  压抑、烦躁、惊慌……这些词在他脑子里轮流过了好几遍。
  他试图从这篇几百字的回忆里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形容他现在的境况,可无论他怎么找, 都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啪——
  祝政用力合上笔记本,将它推到最角落, 又弯腰捡起大衣, 抬手扔过去遮盖住它。
  这下, 看不见、摸不到了。
  祝政长舒一口气, 长臂捞过桌角的打火机、烟盒, 如释重负地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祝政一连抽了好几口, 尼古丁的快感让他得到短暂放松,不再困囿于他无法控制的情绪里。
  喧闹、聒噪的酒吧角落, 祝政夹着烟,人歪歪斜斜倚在沙发靠垫, 仰头, 眯着眼盯住头顶红红绿绿的天花板,微微张嘴, 一点一点吐出烟圈。
  烟圈蜿蜒盘旋半空,很快消散, 与这昏昧融于一体。
  可越热闹,越嘈杂,他越空虚。
  抽到第三根,祝政再也受不住, 蹭地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弯腰捡起车钥匙、打火机,又捞过大衣、笔记本,起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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