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灯——宋昭
时间:2021-12-05 09:55:31

  冷得人发慌。
  关洁打开手机电筒,踮起脚尖, 小心翼翼趟过几个泥坑。
  趟最后一个还是没能幸免,一脚滑在泥潭, 凉意一路从脚背蔓延到脚心。
  关洁暗自骂了句脏话,又绕开周围几个帐篷, 有目的性地走到祝政帐篷跟前。
  站了几秒, 关洁拿起手机晃了晃他的帐篷,在外面压声喊了两声祝政。
  帐篷里安安静静, 没有任何回应。
  关洁又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动静。
  呼了口气, 关洁低身去拉帐篷拉链。拉链拉到一半,帐篷里忽然传来翻身的响动,紧跟着一道低沉、夹着丝不明显的疲倦的嗓音响起:“谁?”
  “我。”关洁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站在帐篷外说。
  祝政坐起身, 迟缓地揉了两下太阳穴,阻止关洁:“等我几分钟。”
  关洁拉长语调,慢慢哦了一声,随后又将拉链重新拉了回去。
  等关洁拉上拉链,祝政这才打开电筒,从睡袋里动作缓慢地抽出左腿。
  昏暗的灯光下,隐约瞧见左腿小腿到膝盖处骇人的伤疤,伤疤发红发紫,缝过线的伤口跟蜈蚣似的,丑得不忍直视。
  伤口处已经发炎,隐隐有脓水流出。
  祝政从兜里翻出药水、棉签对着伤口随意擦了两下便草草了事。
  穿戴好衣服,祝政低头看了眼边上沾满血的纸巾,面无表情拾起揣回裤兜。
  出帐篷前,祝政特意打开手机相机察看了一番自己的脸色,见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祝政这才拉开拉链走出去。
  出去就见关洁蹲在一块石头上抽烟,指间烟火忽明忽暗,宛如一道不起眼的萤火。
  关洁听到脚步声,捏着烟,扭过头看他。
  见祝政穿得整整齐齐,人站在帐篷边面色平静望着她,关洁眨眨眼皮,起身走近祝政。
  “你冷不冷?”关洁问。
  祝政上下打量她两眼,见她冻得嘴唇都白了,拧眉问:“还行。你冷?”
  关洁弹了弹围巾上的烟灰,开口:“帐篷漏风,棉被也是湿的,睡不安稳。”
  祝政想了想,直接宣布:“住酒店去。”
  关洁愣住:“这么晚,老板都睡了吧。”
  “碰碰运气。”
  关洁被祝政说服,返回帐篷拿好自己的私人用品,跟在祝政背后往附近的酒店走。
  这季节虽不是旺季,但这天气再加上这深更半夜过去,房间多少有点打挤。
  两人找了四五家都没空房间,走到最后一家倒是剩间大床房。
  奈何与关洁俩争这套房,还有一对情侣。
  都是冷到不行了才来住酒店的,大家都不愿让。
  老板也没办法,让他们自行商量。
  情侣俩都不是好说话的,明明他们一起进门,女的非说他们先来,要订也是他们订。男的见女朋友耍赖,也跟着说无论多少钱他都要。
  关洁本想放弃,结果祝政拍了拍她肩膀,指着酒店大厅的沙发说:“你去坐会儿,我跟他们谈谈。”
  关洁将信将疑地看了祝政一眼。见他势在必得,关洁也没再劝了。
  索性找老板要了个充电宝,边充电边等他。
  手机电量还剩百分之八,关洁充上电无所事事。
  祝政跟那对情侣出了酒店,偌大的大厅只剩她一个人。
  微信除了朱真发了两条消息没任何响动。
  关洁下午没来得及看,这才打开朱真的对话框回信息。
  【你去哪儿了??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你房门没关,人也不在。吓到我了。】
  【看到回个消息。】
  看完,关洁随手打了几个字回她。
  【武功山。】
  朱真还没睡,立马发了三个问号过来。
  关洁没着急回,掀开眼皮看了眼酒店门口。
  只见祝政从兜里掏出一包烟,从里抽出两根,一根递给对面的男人,一根往自己嘴里塞。
  紧跟着翻出打火机,凑过身,主动给对面的男人点火。
  点完,一手捏住机壳,一手捧住火苗低下脑袋给自己点。
  不知祝政聊了什么,对面男人脸上明显多了两分谄媚,甚至笑得有些讨好。
  关洁看了几秒,收回视线,重新落到朱真的聊天页面。
  一会功夫,朱真连续发了十来条信息。
  【你粉丝涨不少,现在全网都是你的视频。】
  【知乎造谣你那博主下午道歉了,写了万字长文,写得声泪俱下,还求你原谅,说她只是一时昏了头,还说她只是在校大学生,拿不出十五万,请不要告她。】
  【岚姐说这两天好几个广告商找她,请你做产品宣传。一条视频广告好像二十万。你快点暴富!养我吧~】
  【还有最后一条(这点我怀疑是假的),据说昨天早上有人找老板投资了一个亿,对方只有一个要求——捧你。啧啧啧,这大手笔。我嫉妒了(假的),不过我挺想问问,你真认识这种大佬???】
  关洁看完最后一条,莫名觉得怪异。
  皱了皱眉,关洁问:“哪来的消息?”
  朱真秒回:“公司内部有人在传。老张没吭声,我也不知道真假。不过昨天上午确实有个男人来公司。”
  “据说人长得帅死了,很遗憾我没有看到。她们都以为是公司新签的艺人,结果在网上压根儿查不到这人的信息。”
  “都怪那黑心女学生,不然我都去现场目睹帅哥了。”
  关洁一条条看完,回了个“我对男人不感兴趣”的表情包。
  刚回完,就见祝政拿着烟盒阔步走了进来。
  转头看,那对情侣已经离开。
  订完房间,关洁拎着背包,面带好奇地扫了扫祝政,问他:“你怎么说服那对情侣的?”
  祝政停下脚步,偏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问:“想知道?”
  关洁撞上祝政揶揄的目光,撇撇嘴,摇头:“不想。”
  祝政哦了声,指腹摩挲着房间卡,漫不经心说:“行,就这样吧。”
  关洁:“……”
  房间在三楼最末尾,两人走到门口,祝政把房卡递给关洁,吩咐她先洗个热水澡,待会儿给他开个门,他下去一趟。
  关洁接过房卡,面色疑惑问:“你要出去?”
  “下去拿点东西。”
  说着,祝政看了眼时间,见不早了,催促她赶紧进去。
  等关洁关上门,祝政才往楼下走。
  第二天关洁才知道,祝政跟人做了什么交易。
  房间费2888,他给人拿了五千,还把帐篷让给情侣,又承诺这对情侣要是回上海,可以去他酒吧免费消费三个月。
  关洁听完翻了个白眼,吐槽他有钱没处花。
  祝政笑了声,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这俩一个写软文推广,一个搞酒吧营销。我拿五千和三个月的免费体验换他两次营销,最终还如愿住了酒店,就算亏也亏不到哪儿去。”
  “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上海?”
  “聊的。”
  关洁:“……”
  —
  五点半,关洁被祝政叫起来看日出。
  彼时天还没亮,关洁蜷在被窝久久不愿动弹。
  祝政叫了两次没叫醒,最后单腿跪在床边,隔着被子捞过关洁,捧住她的脸亲了下去。
  亲到关洁喘不过气才松口。
  这下,关洁彻底清醒。
  六点,火红的太阳从山的那头缓缓升起,金黄的光晕晕染整个山脉。
  白茫茫的雪峰配上金灿灿的阳光,再加上连绵起伏的山,构成了一幅和谐、美好的油画。
  日照金山原来并不是传说。
  关洁裹着围巾与祝政并立而站,这半个小时,她心情格外平静,平静到能清晰听到他的呼吸声。
  等太阳彻底升起,他俩跟着人群回酒店吃早餐,走到一半,祝政想起什么,低头凝视几秒她的手指,说:“你指甲该剪了。”
  关洁顺势看了眼手指。
  她上个月刚做了指甲,莫兰迪灰调,颜色很显白。
  朱真拉着她一起做的。
  染完指甲那天,她直播还被粉丝夸了一整场。
  关洁挑眉,反问:“不好看?”
  祝政盯了两秒,语调不温不凉说:“我对你的审美挺欣赏。不过不适合做别的激烈事。”
  关洁大无语。
  —
  祝政给她剪过指甲,不过不是手指甲,而是脚指甲。
  那是2016年的冬天,她那时经常有事外出,老是错过关寝时间。
  后来嫌麻烦,索性在校外租了一间九十平的小套间。
  祝政也偶尔过去。
  那天他俩做完,洗完澡躺在床上各自玩手机。
  祝政赤/裸着上半身,后背全是指痕。
  关洁抬起脚踹了他一脚,让他睡完赶紧滚。
  祝政懒得动,拿过她的脚放怀里暖着。
  暖到一半,祝政摸着她的脚问指甲刀在哪儿。
  关洁爬起身,从抽屉里找出指甲刀扔他面前继续玩手机。
  谁知祝政拿起指甲刀翻身下床,人半蹲在地上,握住她的脚踝放在他的膝盖,低头认认真真给她剪指甲。
  她永远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那个九十平的出租屋里——
  她穿着黑色蕾/丝xiong/zhao,阔腿牛仔裤,半坐在床头,赤脚踩在祝政膝盖,捏着烟头,边抽烟边看他单腿跪在她面前,低头给她剪指甲的样子。
  也是那一刻,她意识到,她对这个男人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第21章 救你做个坦诚恶棍
  “听Glass Animals吗?”
  回去路上, 关洁连上车载蓝牙,点开□□音乐,歪头问祝政。
  “什么?”
  关洁见祝政没听清, 握着手机,侧着肩膀朝祝政扬了扬下巴,简单介绍:“英国一支比较小众的独立摇滚乐队, 风格挺独特的,我很喜欢。”
  祝政显然没听过, 停顿半秒, 祝政开口:“随你。”
  关洁这才点了播放——
  《《The Other Side Of Paradise(天堂的另一面)》
  前奏平缓, 中后调气氛逐渐紧张、压迫。
  整个车厢都充盈着男声性感、高级的嗓音。
  祝政听了几句, 评价:“还不错。”
  想了想, 祝政又问关洁:“这首歌讲了什么故事?”
  关洁像是找到了组织,耸了耸肩, 朝他投递一眼,含笑道:“一个悲剧故事。恋人背叛, 女孩杀了富二代姑娘,自己也死了。”
  歌曲刚好唱到——
  Bye bye baby blue
  再见了, 我忧郁的爱人
  I wish you could see the wicked truth
  我希望你能看见这个世界的邪恶一面
  Caught up in a rush it's killing you
  你卷入的洪流将会让你万劫不复
  祝政看着关洁明晃晃的笑脸, 忽然觉得不大真实,好像浮在表面, 看不清内里。
  就如这首歌一样,越听越错乱、麻木。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抓不住她或者并不了解她。
  —
  回到上海已经下半夜。
  长途跋涉, 关洁后半段路躺在后排困得睁不开眼。
  直到后门打开,冷风不要命地灌进车厢,关洁才被迫清醒。
  揉了揉发涩的眼尾,关洁昏昏沉沉掀开眼, 一眼瞧见车门外立着的祝政。
  他站在风中,冲锋衣拉链没拉,衣摆迎风飘扬,露出里面的深色高领毛衣。
  下半身倒是站得格外沉稳,跟定海神针似的,不动分毫。
  “到了?”关洁透过车窗扫了一圈外面的环境,有些迷糊。
  祝政看了眼时间,提醒:“嗯。早点上去睡,天也不早了。”
  关洁拉长声音哦了一下,抬手擦过嘴角,手掌撑着垫子坐起身。
  捡起掉在地上的羽绒服、围巾,关洁一边伸胳膊套袖子,一边低头往车外钻。
  祝政有意侧开身子等她出来。
  关洁穿好羽绒服,将围巾往脖子随便套了两转,揣兜站在祝政对面,礼尚往来关切:“你回去开车注意安全。”
  祝政扬了扬手,示意她先走。
  站着也是虚度光阴,关洁没勉强,转身就往小区走。
  半夜保安亭没人,小区路灯也没几颗亮着,关洁走在路上,多少觉得有些寂静。
  祝政一直待在原地,等看不见关洁身影了才掏出手机给陈川打电话,让陈川过来开车,送他到徐文远诊所看腿。
  凌晨两点半,徐文远边替祝政处理腿伤边破口大骂:“你要不想要你这条命早说,我也不费劲给你治了。”
  “死了算了,没见过你这么不听劝的病人。”
  “要不是欠你人情,你这种病人,我压根儿不接。”
  徐文远长相斯文,戴着一副银边眼镜,谁看都觉得这医生温柔、好脾气。
  奈何遇上祝政,徐文远再好的脾气都被磨灭了。
  祝政这一折腾,伤口处已经感染,小腿上有一小块烂透的皮肉,徐文远得拿刀把那快肉剜了才上药。
  剜肉时,祝政咬紧毛巾,疼得额头冷汗直冒。
  陈川见了这场面,吓得直闭眼。
  小腿早已血肉模糊,手术刀上也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徐文远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抬头觑了一眼祝政,见他一直隐忍不发,徐文远刻意下了狠手,以图他长点记性。
  剜完,徐文远丢下手术刀,拿起棉签,沾浸消毒液,擦过祝政的小腿伤口,冷嗖嗖问:“你这是去哪儿折腾的?”
  祝政转头望向边上站着的陈川,转移话题:“打火机递我,我抽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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