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关洁在校外租了个单间,每周末林昭都到出租屋赶作业,顺便陪她练习英语口语。
作业做完,他们一起躺在床上,手拉手听歌,或者她弹吉他、写新歌,他在一旁做竞赛题。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生命里只有他,他的世界里也只有她。
他们很少在外面接吻、牵手,偶尔一次都是在偏僻的巷子。
她也没想到,他们会被发现得那样快。
那是个很稀疏平常的日子,林昭要去北京参加物理竞赛,她去机场送他。
她送他走,他母亲就找了上门。
他母亲是个很强势的职场女性,一进单间屋,冷漠地扫了一圈,最后将脚落在书桌旁。
看了两眼桌上摆放整齐的竞赛书,对方冷笑一声,开门见山说:“我相信你此刻是喜欢他的,也知道他喜欢你。但是你们还小,没能力做选择,也没能力承担后果。”
“你也看到了,他的人生、前途一片光明。他现在还小,等以后就会明白,他不可能一辈子囿于这间狭小的单间,更不可一辈子困在你身上。”
“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请不要耽误他。他下半年就要出国留学,这是他早就有的人生规划,我不希望他因为你放弃。”
“包括你,你也有自己的追求、爱好,甚至你要走的这条路跟林昭是完全相反的。就算你们现在不分开,以后也会离散。”
“我并不是逼迫你做选择,而是告诉你们之间未来可能有的结果。你有跟他接触的权利,我也有保护儿子的权利。请你理解一个做母亲的私心。”
作为一个母亲,她已经很克制,并没什么难听、刺耳的言语。
那时的关洁早就经历过各种各样的白眼、诋毁,反而觉得林昭母亲说话很真诚。
林昭出国前两个月,关洁跟他提了分手。
理由只有一个:他们不合适。
他喜欢安定的生活,她喜欢自由的日子;他喜欢数学、物理,向往稳定,她热爱音乐、讨厌一切与数字的东西;他信奉爱因斯坦,她热爱舒伯特……
你看,他们有多不一样。
就算喜欢又怎样,还不是不合适。
这段感情,只适合回忆、留恋,并不适合往下走。
关洁有时候很痛恨自己,为什么活得如此清醒。
可想想,清醒一点也是好的。
关洁清了清嗓子,很是认真说:“林昭,我们都长大了。”
“时光也早就一去不复返了,我们都该往前走了。”
“我很庆幸喜欢过你,但也只是喜欢过。”
“对于今天的事,我很感激,很感激你的解释。不过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电话那端久久未说话,沉默蔓延整个世界,关洁抿了抿嘴巴,刚准备挂断,那头忽然问:“这些年,你有爱上其他人吗?”
关洁无声叹了口气,开口承认:“有。”
“我就知道,知道你不会被我停留。”电话里,林昭失态道。
关洁张张嘴,苍白无力说了声对不起。
说完,那头反驳:“西西,你永远不要跟我说这三个字。我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这句话。”
第19章 灵魂救赎
那通电话刚结束, 祝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关洁甚至没空隙转换情绪,以至于接电话时,下意识问:“你也有事吗?”
一个“也”字彻底暴露她已经接过一个电话的事实。
那头, 祝政停顿半秒,波澜不惊问:“还有谁?”
关洁尴尬地拍了拍脑袋,很是懊恼地吸了口气, 否认:“没谁。”
祝政没再追问,语调平稳说:“我在你家楼下, 拿件羽绒服, 我带你去个地方。”
关洁蹭地一下站起身, 拉开窗帘一角, 低头看向楼下。
只见路灯下停了辆深黑色越野车, 车门口站了个熟悉的身影,关洁盯着楼底下的祝政, 忍不住问:“去哪儿?”
祝政嗤笑,难得打趣:“跟我走就行, 总不会找个地儿卖了你。”
关洁撇撇嘴,摁断通话, 转身往衣柜走。
拉开衣柜, 清一色的黑白灰,按照春夏秋冬整整齐齐挂着。
关洁视线径自跳过春夏, 落到秋冬款。
手指在两排衣服上逡巡一圈,关洁选了件鹿角棕色提花感毛衣打底, 配上印花休闲阔腿裤,外面穿了件米白色长款羽绒服。
气质又仙又清冷。
走之前还不忘拿一条咖晕染复古羊绒围巾。
朱真半个小时前睡的,关洁出门时有意放慢脚步,没去打扰她。
合上门那刻, 关洁松懈地呼了口气。
电梯就停在6楼,关洁一摁下行键,门就开了。
跨进电梯,关洁合上门,下意识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00:32分。
大晚上的,真是发疯。
想是这么想,关洁还是自愿赴了约。
下楼,绕过一小片阴影,走到被路灯照到的花园,再到祝政车前,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祝政人就靠在车门,拿着手机在看什么东西。
屏幕光反投在他脸上,衬得他的五官越发深邃、立体。
听到脚步声,祝政情绪淡漠地揿灭屏幕,收好手机,没再看那条评论下到底有多少人求她跟林昭的后续情节。
关洁立在他两米远的地方,上下扫视了一通祝政的打扮。
冲锋衣、运动裤、休闲鞋,怎么看怎么怪异。
关洁砸吧嘴,指着祝政这身行头,问:“你这是要去爬山?”
祝政觑了两眼关洁的打扮,最终落到关洁脚踩的马丁靴上,皱了皱眉,祝政淡淡嗯了一声。
关洁消化两秒,见怪不怪吐槽:“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抽风。”
可见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了。
祝政没在意关洁的吐槽,低声吩咐:“你上去换双运动鞋,这鞋不好走,我在这儿等你。”
关洁也不是没穿过皮鞋爬山,当场摇头,表示不需要。
祝政见状,也没再勉强她。
两人各自上车,祝政走驾驶座,关洁上副驾驶。
扣好安全带,关洁偏头随口一问:“爬哪儿?”
祝政掏出手机,打开高德地图,定完目的地位置,波澜不惊说:“武功山。”
关洁????
关洁瞪大眼,一脸震惊:“武功山在江西吧???”
祝政启动引擎,踩油门,跟着导航指的方向开。
开了一段路,祝政才有空理关洁:“嗯,江西新泉乡。开车过去十个小时。”
关洁这下没话说了。
她就知道,以祝政的性格,不疯才怪。
她倒是很享受这种疯狂。不得不说,她跟祝政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挺像。
都是试图逃出世俗的疯子。
—
晚上车少,祝政开得很顺畅,上了高速更是将速度放到最快。
关洁前几个小时还陪他说说话,聊聊天,到最后没撑住,人窝在座椅里打瞌睡了。
中途到服务区醒过一次,下车上厕所。
关洁洗完手出来,刚好撞见祝政手里提了一大袋吃的、喝的。
他背后就是超市,估计是从那里买的。
关洁走过去,扫了一圈寥寥无几的服务区,问:“抽根烟再走?”
祝政没拒绝,两人又在吸烟区抽了根烟。
抽烟时,他俩都没说话,两人各自站一角,捏着烟头不停往嘴里送。
烟雾弥漫空中,让人恍惚是仙境。
烟抽完,关洁掐灭烟头,随手扔进垃圾桶,站在原地等祝政,
祝政抽完最后一口,也灭了火。
出服务区,关洁提议她开一段,祝政没同意,让她睡她的。
关洁也没坚持,脱掉羽绒服外套披在肩膀,脑袋歪向窗口,合上眼继续睡觉。
这一觉睡到新泉乡。
醒来车已经停在某酒店停车场,祝政人不在车里。
关洁睡得腰痛脖子酸,反手揉了揉肩膀,关洁这才打开车门下车查看环境。
是个四合院,新中式建筑,一进去就见院里种了几颗红梅,这时开得正艳。
装修风格古朴、清新,回廊还挂着鸟笼,养了几只金丝雀。
院子里单独劈出一块儿茶室,四周围着小方格木栏栅,摆了一张矮桌,几张草编蒲团。
院中间划两条一米五宽的十字路,用鹅卵石铺就,两边是草坪。
时间接近下午三点,冬日阳光照在院子里,凭白多了几分宁静。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四合院屹立在这半山腰,倒是很有意境。
关洁站了几分钟,找出手机给祝政打电话。
电话没响两声就被对方摁断,关洁愣了愣,刚想再打,就见祝政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袋东西。
等走近了关洁才发现他提了一双女士运动鞋,刚买的。
祝政将袋子递给关洁,说:“试试合不合脚。”
关洁这才接过袋子,从里翻出一只鞋,看了眼尺码。
37码,合脚。
关洁放回鞋,点头:“合适。”
祝政抽空看了眼时间,等关洁收好鞋,祝政规划行程:“先吃饭,吃完,五点上山看日落。”
关洁抿了抿嘴唇,有些担心问:“开了十多个小时,要不休息一晚?”
祝政沉默片刻,拒绝:“时间赶,来不及。”
说完又补充一句:“上午补了两小时睡眠。”
关洁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吃的都是当地特色菜,关洁一上午没吃,这会儿胃口好,吃了两小碗米饭。
祝政胃口不好,只吃了小半碗就放了筷。
吃完,祝政买了些必备品便开车往景区赶。
这个季节没多少人,不用在网上预约,直接在现场买票。
两人第一程坐索道,第二程自己走。
关洁换了祝政买的运动鞋,爬起来不算费劲。
反倒是祝政走得很慢,几乎走几步停一步。
关洁见状,主动把旅行包接过来自己背,又从包里取出登山杖递给祝政。
两人爬到半山腰,祝政已经满头大汗,唇色苍白,状态很不好。
关洁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仔细观察才发现祝政左腿不停颤抖,似乎承受不住这样的运动量。
关洁扶着祝政坐在台阶,盯着那条不受控制的左腿,嗫嚅嘴:“你腿……还没好吧?”
祝政抬手擦了两把额头的汗水,喘着粗气,很是从容说:“膝盖打了钢针固定,还没取。”
关洁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蹲下身,伸手隔着运动裤轻轻抚/摸祝政左腿膝盖:“这里?”
滚烫的体温隔着布料钻到祝政膝盖,祝政下意识抖了下腿,脸也跟着抽搐一下。
垂眸看向蹲在腿边认真察看的关洁,祝政滚了滚喉结,嗓音低沉地嗯了声。
关洁听到回答,小心翼翼摸过那块地方,又想掀开祝政裤腿看个仔细。
手指刚碰到裤脚,还没来得及剥开就被祝政阻止。
祝政抓住关洁细腻、白皙的手指,收回来,联同他的手,一同揣在冲锋衣衣兜。
十指相扣,指尖互相紧贴,冷热温度互相蔓延,到最后汇聚在各自的手心。
下了雪的武功山笼罩在醒目的白色里,连绵起伏的山峰弧度,勾出一幅人间仙境。
祝政望了望远处的山、远处的雪,语调平缓说:“太丑,别看了。”
关洁心里咯噔一下,张着嘴半天说不出半个字。
尽管陈川隐晦地提了几句,关洁还是想知道,想知道他在里面到底经受了怎样的待遇。
关洁舔了舔下嘴唇,压着嗓子问他:“……怎么弄的?”
“钢管、砖头。几个人趁我睡觉,捆绑着砸的。”
祝政情绪很淡,说得也极其简单,并没透过过多细节。
可就这几个字,关洁还是能想到那场面都多残酷。
没等关洁说话,祝政已经站起身,拿着登山杖,手牵着关洁继续往上走。
这一路走得坎坷,祝政时不时停下来休息,额头冷汗没停过,好几次,关洁都听到了他压抑在喉咙里的闷哼声。
不用想也知道,很痛、很痛、很痛。
关洁也劝过她,说不需要爬上顶。祝政每回都说没事,说能坚持。
他们还是上了顶,尽管爬了八九个小时,尽管踉踉跄跄,尽管姿态有些难看。
上顶已经天黑,不过今夜夜色好,满天的星星在闪烁。
祝政指着最亮的一颗星,偏头对关洁说:“那是你在我心目中的样子,永远醒目、独特。”
关洁心脏跳个不停,跟跑马似的,东一处西一处地乱撞。
“一个真实的灵魂,你越是对他诽谤,他越是不会受损。关洁,你的灵魂比任何人都高贵、纯洁。这些所谓的揭露,只是一场低级、可笑的诋毁、嫉妒,不必过于在意。”
关洁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他做这一切,是在安慰她。
这人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没变啊。
第20章 指甲该剪了
关洁后悔了。
后悔没听祝政的话拿上车里提前准备的暖宝贴。
这会儿刺骨寒风不要命地打在身上, 刮得她脸似刀片割过一茬又一茬,冻得她直吸气。
关洁原打算租个帐篷过夜,明早起来看日出。
结果还没到一点就坚持不住了。
帐篷漏风不说, 棉被湿漉漉的,盖在身上冰凉,跟躺水里似的。
翻了几个身, 关洁卷起羽绒服、围巾裹在身上,穿好运动鞋, 拉开帐篷去找祝政的帐篷。
刚下过雪, 白日雪化后, 踩得地上满是泥。
现在又在下, 下得密密麻麻, 跟棉絮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