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茉儿要去接,布迦蓝已经伸出手,手指不经意间与费扬古相触,他手不由自主颤抖,奶茶晃动,紧张得都舌头打结:“福晋小心。”
布迦蓝稳稳端着奶茶,轻笑道:“无妨。”
费扬古微不可查呼出一口气,悄然擦拭额头冒出的细汗,躬身立在一盘,等着布迦蓝品尝奶茶。
布迦蓝端起碗尝了一口,奶茶香浓软滑,她点头道:“嗯,不错。”
费扬古脸上顿时浮气了笑容,声音也轻快起来,说道:“福晋慢慢喝,喝完还有,奴才再去煮。”
他倒了一碗递给苏茉儿,说道:“你也尝尝。”
苏茉儿将一切都瞧在眼里,眼神复杂,愣愣接过奶茶尝了尝,却什么味道都喝不出来。
屋子里奶茶的香味四溢,布迦蓝喝了一碗,全身热意融融。没多时,阿克墩端着白肉血肠等进屋,说道:“这是第一锅煮出来的血肠,请福晋先尝。”
苏茉儿上前帮着摆好碗碟,将蒜蓉碟子递给阿克墩,说道:“福晋不喜欢吃蒜,这个你拿出去吧。”
布迦蓝说道:“没事,留着吧,费扬古吃的话就给他。”
费扬古上前接过蒜碟:“既然福晋闻不得蒜,奴才拿到外面去吃。”
布迦蓝指着血肠说道:“这个你也拿一半去,我只尝尝就够了。”
苏茉儿不敢多言,拿筷子捡了一半出来分给费扬古,他谢恩之后端了出去,阿克墩见碗碟里所剩不多,说道:“奴才再去给福晋拿些酸菜白肉来。”
布迦蓝摆摆手道:“这些够了,你也去跟着他们一起吃吧。”
阿克墩应下后退了出去,布迦蓝尝了一片血肠,半点都不见腥膻,又入口即化。
她吃了几片,正要招呼苏沫儿一起吃,见她一直在发愣,问道:“怎么了?”
苏茉儿怔怔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布迦蓝身边最亲密之人就是她,也从未想过要瞒着她什么,缓缓笑起来,说道:“你无需多想,也不用害怕。”
苏茉儿聪明,岂能不明白布迦蓝话里的意思,皇太极身边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女人,加在一起数都数不过来。
虽然说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但苏沫儿见多了男人杀妻,就开始怀疑这个正常是不是不对。
布迦蓝以前规矩又老实,也没得到什么好。对比起以前,苏沫儿还是喜欢现在张扬的布迦蓝,她觉着这才是草原儿女该有的模样。
她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焦急地道:“奴才不是在指责福晋,若是,若是福晋不小心有身子,到时候该怎么办?”
布迦蓝见苏茉儿首先想到的,不是她该忠于皇太极,而是担心她的安危,不禁笑得更欣慰,说道:“也不用害怕,不是还有皇太极在吗?”
苏茉儿愕然,待明白过来,很快垂下了头,说道:“也是,是奴才杞人忧天了,奴才把碗筷收出去,让费扬古进来,再给福晋煮奶茶喝。”
布迦蓝又笑了:“好。”
第十九章
屋子里只剩下布迦蓝与费扬古两人,鼎锅里咕咕煮着奶茶,远处偶尔传来震天的欢笑声。
炉火映着费扬古的脸庞,兴许是太热,汗水从他的下颚低落,掉进领子里消失了踪影。
锅里的奶茶煮好之后,费扬古倒进碗中,躬着身子双手奉到布迦蓝面前:“福晋请喝茶。”
布迦蓝顺手接过来放在炕桌上,拍了拍身边的炕几,说道:“你煮一天奶茶也累了,坐下歇歇吧。”
费扬古吃惊地抬起头,满脸的窘迫,呐呐道:“奴才不累,不敢与福晋同坐。”
布迦蓝轻笑出声,说道:“无妨,我说你累你就累,我让你坐你就坐,来吧,坐。”
费扬古怔怔看着布迦蓝,陋室里,她的脸如同冬日白雪,散发着幽幽的光泽。此刻带着笑,又像是雪地里盛放的花朵,美丽又圣洁,令人不敢直视。
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最低贱的奴才,她是大汗的福晋,是科尔沁最尊贵的格格。
而且他的命,也是从她给的,他不在乎自己的贱命,他兄弟被杀,却是她替他报了仇,这一点就足令他终生感激。
她的恩德,他牢牢铭记在心,愿意匍匐在她的脚下,一辈子为她做牛做马。
如今,她的声音蛊惑,在召唤他。
费扬古全身僵直,挪动着双腿,走到炕边坐下,身子却挺得笔直,呆呆看着前面,像是块石头一动不敢动。
布迦蓝微微蹙眉,如果是多尔衮,早就主动贴了上来,看来费扬古还是太羞涩,胆子太小。
不过这样也好,主动的与被动的,风格各异也别有滋味。
“洗澡了吗?”
“啊?”费扬古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愣愣看着布迦蓝,一时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上次什么时候洗的?”布迦蓝的手伸过去,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撩起了他的下巴。
顺着下颚线往下,在喉结上停留了片刻,他脖子上的脉搏突起,像是下一刻血液就会冲破皮肤,四下飙散。
她扬眉轻笑,手指又继续往下,拨开衣领,停留在锁骨处,轻轻拂过。
她的手指像是羽毛,每经过一处,费扬古就深深颤抖。
他好像在海子里沉浮,无法呼吸快要溺亡。全身都滚烫,烧得他的心又酸又痛,手指紧紧揪住裤腿,汗如雨下,痛苦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完全失控。
凭着男人的本能,费扬古反握住了还在继续往下的手,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衣衫用力一扯,哑声道:“洗了,你今日要来,昨晚就洗过。”
布迦蓝笑,上下打量着他,抬了抬下巴,满意地道:“躺下吧。”
外面寒风呼啸,热闹的吃喝笑闹,掩住了屋内似乎动物悲鸣,又似哭似笑的呜咽声。
苏茉儿离得远了些,弯腰拣着地上的枯枝,眼神却扫视着四周。
阿克墩提着衣袍下摆小跑过来,见到苏茉儿在外面,脸上堆满了笑:“这些活计怎么让你亲自动手,快放下让我来吧,费扬古也是,他一身的力气不知道使到了哪里去,不知道多砍些柴火备好。”
苏茉儿不动声色往门边走去,扬声道:“那边肉可还够,你怎么没有陪着他们吃酒?”
阿克墩上前,接过苏茉儿怀里的柴火,笑道:“我吃了几杯,暖暖身子就够了,那些人喝酒跟牛饮水一样,我哪敢与他们拼酒。幸得福晋下令不许多吃,他们也算听话,不然还会闹得更厉害。福晋可有吃好?费扬古还在煮奶茶?”
苏茉儿垂下眼帘,正要说话,布迦蓝从屋子里走出来,面色平静道:“奶茶喝完了,我们回宫吧。”
阿克墩忙把柴火随手往角落一扔,恭敬地道:“奴才恭送福晋。”
苏茉儿微微松了口气,下意识转头看去,费扬古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颊泛着潮红,眼神幽深,像是大病了一场,全身无力,只能依靠在门上。
布迦蓝头也未回,往马车边走去,径直上了马车。
苏茉儿一直低头忙着抚平布迦蓝衣袍上的褶皱,她手肘撑着下巴,懒懒依靠在车窗上,轻笑道:“无妨,不用管这些。”
苏茉儿张了张嘴,低声道:“总归不好看。”
布迦蓝随了她去,在温暖宽敞的地方,享受完全不同。她似乎更为放纵了些,没有管衣衫皱不皱。
费扬古身体健壮,还不可思议柔软,完全不输多尔衮。他听话乖顺,又懂得听指令,比起多尔衮的热情,布迦蓝还是更喜欢费扬古这种能任她随意发挥,随便折腾的类型。
马车进城之后回到宫里,刚驶入东门,多尔衮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挡在马车前说道:“嫂嫂,我这边有些汉文不懂,请嫂嫂帮忙看一看可好?”
布迦蓝抬了抬眉,对苏茉儿说道:“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苏茉儿说道:“奴才先回去看着格格们,福晋也早些回来,大福晋先前说过年的新朝服已经做好,奴才先回去收着。”
布迦蓝没去管什么朝服,她下了马车,跟着多尔衮走进亭子。
屋里这次再没了能熏死人的香气,只有松木燃烧的清香,她满意地点点头,在炕上坐下,说道:“有何处不懂,且拿来我瞧瞧。”
多尔衮顺手拿来一叠文书递给布迦蓝,坐在小炉子边,说道:“嫂嫂且看着,我给嫂嫂煮奶茶。”
又是奶茶啊,布迦蓝不由得笑了笑,说道:“不喝,我今天喝过了奶茶。”
多尔衮抬眼看过去,眼神幽怨无比,说道:“我煮的自不一样,这是我的心意。”
布迦蓝不置可否,他愿意煮就煮吧。翻看着手上的纸,上面不过写着大明官员的履历。她似笑非笑斜过去,多尔衮这个借口找得也实在太烂。
多尔衮边煮奶茶,边解释道:“毛文龙是明廷的悍将,领兵退居皮岛,久攻不下,挡在女真与朝鲜中间,大汗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拿下他。”
布迦蓝认真一点点看下去,没有答话,她只擅长单打独斗,没有打过仗,所以不会轻易发表意见。
这时门外响起了请安声,很快门帘被掀开,皇太极与范文程走进来,看到屋子里的布迦蓝,愣了下说道:“你回来了?”
多尔衮起身请安,看了眼布迦蓝,说道:“嫂嫂刚回来,我这里有些不懂的汉官履历,想请教下嫂嫂。”
皇太极看着小炉,说道:“难得你亲自煮奶茶,范章京,我们今天可有口福了。”
范文程忙说是,皇太极走到布迦蓝身边坐下,问道:“今天可玩得开心?”
布迦蓝抬起头看来他一眼,脸上露出了笑意,说道:“非常开心。”
皇太极见她笑,也笑了起来,指着她的衣衫说道:“瞧你身上都脏了,等下回去换身干净的。等祭祀的时候还会杀猪,到时候有的是热闹,随便你看个够,以后别再跑出去了。这份履历你可看懂了?”
布迦蓝低头看着深蓝袍脚的印记,她意味深长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纸,说道:“看懂了,不过就只有这些吗?”
皇太极一愣,说道:“难道这些还不够,收集这些可不容易。”
范文程见布迦蓝皱眉,忙补充道:“大明任命官员都有诏书,福晋手上所见,就是诏书上所写。”
布迦蓝说道:“诏书上有的,也就不是什么机密信息。毛文龙这份履历,写得太简单,光是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官有何用?至少要知道他的性格,与身边将士可相处融洽,与同僚关系是好是坏,得罪过谁?
他的出身如何,父母双亲可健在,在当地的风评可好?明朝重文轻武,他是杭州人,为何他到了辽东考武举,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皇太极目光赞赏,说道:“你说得很对,只是现在满汉话都懂的人很少,可用之人更是寥寥无几。我与范章京正在商议,只要投诚我女真,不管什么人前来,皆帮着他们安顿家人,许其荣华富贵。”
布迦蓝淡淡地道:“哦,照着大汗这样说,就是大明不要的败类,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之徒,若是逃到女真来,大汗都当做座上宾?”
范文程只叹息不说话,这个政策,他与皇太极也有争议,考虑了许久也没有结果。
要想汉人归很难,像他这种的,当年被努尔哈赤掳走,也曾郁郁寡欢了多年,不是看在拖家带口走投无路的份上,他也不会轻易投诚。
若不是在大明犯了事活不下去,没有汉人愿意离开富裕的关内,来到贫瘠的女真。
皇太极却不做这般想,说道:“大明待他们不好,官员腐败,他们被陷害,苦不堪言走投无路,投奔我女真算是弃暗投明,为何要拒绝他们?”
布迦蓝冷笑,真是天真。
皇太极现在求贤若渴,有天下众人皆归顺的想法,于是装作显得礼贤下士。布迦蓝能理解他这种想法,但是他的做法绝对不可取。
因为他不了解文人士子的风骨,家国故土难离,再加上气候语言不通,面对一群蛮人,除了软骨头,谁愿意被编入八旗之下做奴才。
布迦蓝思索之后,说道:“还是得仔细甄别,比如是真有冤情,全家投奔者可以适当考虑。那些独身前来者,则要仔细审问,收一堆亡命之徒,根本是在浪费粮食。我建议范章京拟定出规矩,比如犯了□□,欺侮杀害弱小妇孺等者前来,直接砍了作数。”
皇太极一愣,说道:“如果此令一出,哪还敢有人前来?”
范文程忙说道:“大汗,奴才认为福晋所言有理,犯事之人前来,不但没有好处,如果继续在盛京犯事,说不定还会引起动乱。”
皇太极低头沉思之后,说道:“也好,你先去拟一份规矩出来,哪些人能留下,哪些人不能留,到时候我们再具体商议修改。还有福晋先前所说毛文龙之事,这点也很重要。汉人官员谁与谁之间不合,武官之间互相看不顺眼,文官给武官使绊子,把不合的官员放在一起,肯定会打起来。
现在武官能打仗的也没多少,像是袁崇焕此人,要是他们能自己斗起来,把他给杀了,我们不用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他们。”
布迦蓝见皇太极说起袁崇焕,几乎咬牙切齿,看来颇令他忌惮又头疼。
努尔哈赤在宁远吃了袁崇焕的大亏,他去世之后,袁崇焕派人来议和,皇太极答应了,双方暂时休战,却又各有自己的小心思。皇太极过鸭绿江攻打朝鲜时,袁崇焕也趁机整修锦州等城。
等到皇太极从朝鲜回来,围攻锦州时,袁崇焕已经重新布防,锦州防御大增,皇太极在宁锦大战中吃了大亏,损伤惨重。
父子俩都败在了袁崇焕手上,皇太极一直耿耿于怀,提到袁崇焕就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多尔衮煮好了奶茶,倒了几碗,端给皇太极与布迦蓝之后,范文程是奴才,能喝到他煮的奶茶已经是祖上积德,哪配他亲自呈上。
布迦蓝看了一眼范文程碗里的奶茶,堪堪只有碗底那么一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还想让汉人归顺,看这群奴隶主的德性,布迦蓝很想把奶茶直接泼在多尔衮脸上,端起碗递给范文程,说道:“范章京辛苦了,多喝些奶茶暖暖身子吧。这碗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