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突然,躺在皇太极怀里的海兰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叫一声蹦了起来,连皇太极都被她撞得倒在了炕上。
海兰珠如同疯了般扑向国君福晋,伸手就朝她脸抓来:“滚!谁也不许碰我的儿子,现在如了你们的意了,你们向来嫉恨我儿,看不惯我儿,现在赶着来看笑话了!”
国君福晋躲闪不及,脸被海兰珠的长指甲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很快就有血珠子浸出。她又痛又怒,反手就一巴掌还了回去,“啪”地一声,打得海兰珠趔趄后退,捂着脸尖声大叫,然后扑上来与国君福晋扭打在一起。
皇太极从伤心中回过神,怒吼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发了狂的海兰珠,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闭着眼乱抓乱打,嘴里不停尖声叫嚷:“黑了心肝的,你们就看不得我好,自己生不出来儿子,就恨不得我儿子去死。现在还跑上门来看戏,我儿子就是被你们这些贱人害死的,我今天跟你们拼了......”
国君福晋上了年纪,海兰珠又拼劲了全力,不断偏着头躲闪,手上还是被她抓了好几道血口,心里的怒气也更甚,口不择言骂道:“小贱人,仗着一张脸长得好看就作威作福,生了儿子有什么了不起,还妄想着要爬到我的头上来。我一大把年纪,伺候你生孩子坐月子,你不念着我半点好,还血口喷人。你儿子不是福星转世吗,如今被老天收了去,那是老天长了眼,活该,活该!”
皇太极自从八阿哥没了之后,魂都没了,不比海兰珠的伤心痛苦少一分一毫。如今见到两人打起来,吵闹得脑子里更是痛得快抓狂。
他蹬蹬上前两步,也不管是谁,抓着两人手臂一甩,将两人分别摔倒在地。
国君福晋腰撞在了炕檐上,痛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海兰珠趴在地上,先是无声抽泣,接着幽幽哭得肝肠寸断。
皇太极忙上前,扶起海兰珠拥在怀里,关心地道:“可有哪里摔痛了,我是气急了,你快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哭。”
国君福晋看着深情相拥的两人,觉着他们不但可笑可怜,自己也可笑可怜。抬手随意抹去眼泪,撑着炕慢慢站起身,挺直脊背,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其他几个宫里的人,也不怕冷,站在外面伸长脖子看热闹。国君福晋看着她们一张张或兴奋,或幸灾乐祸的脸,收回目光神色木然,扬声道:“你们都起来吧,下去暖和一下。能活得下去的,是你们运气好,活不下去的,冤有头债有主,下辈子睁大了眼睛再投胎。”
跪在雪地里的宫女们,难以置信盯着国君福晋,待回过神,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失声痛哭。
国君福晋没再看,转身回了宫,收拾好行囊带着格格们准备出城。她们刚走出凤凰楼通道,便看到范文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那里转来转去。
看到她们几人,范文程忙迎上前,请安之后抬起头正要说话,见到国君福晋脸上的抓痕,又愣住了。
国君福晋不以为意,笑了笑正准备离开,范文程也顾不得其他,赶紧上前道:“福晋可是要出城去首辅处,奴才现在还来不及出城,可否劳烦福晋跟首辅带个信,就说喀尔喀几部有异动。”
范文程是大清肱股之臣,国君福晋也不愿意为难他,也不会耽误了布迦蓝的大事,点了点头,说道:“好,我会给你把信带到。只是现在布木布泰身子已经重了,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自己解决,别处处去麻烦她。”
范文程忙恭敬称是,国君福晋也没再多说,抬腿往前走去。他望着她的背影片刻,才重重叹了口气。
八阿哥一去,皇上跟心里被剜了块肉一般发了疯,和谐有礼宫也发了疯,混乱不堪,偏偏这时候布迦蓝又不方便。
若是她在,断不会看着这些混乱发生。不过也幸好她不在,和谐有礼宫与她本来就不对付,说不定八阿哥的事情,还得赖在她头上去。
人死为大,什么道理都没法讲,就算她清清白白,只要皇太极听多了谗言,心里也会有了疙瘩,这日积月累,积累多了就是祸事。
天气太冷,站着没一会,寒意就从脚底下往上钻,范文程感到连头发丝都一根根被冻住。他跺着已经冻得没有知觉的脚,朝手上哈着气,眼神一直望着凤凰楼的通道,等到天色快暗下来时,终于见到了皇太极的身影。
范文程一喜,朝前奔了两步,又觉着不对,忙收起脸上的喜色,换了副哀哀切切的表情,请安之后急迫地道:“皇上,理藩院收到消息,喀尔喀札萨克图汗素巴第,谋划进攻归化城,已经率兵往归化城北而去了!”
皇太极本就心情不好,一听之后立刻暴怒,大骂道:“混账狗东西,去把人都给我叫来,我要亲自领兵,取了他素巴第的项上狗头!”
范文程看了眼天色,不过最终没有说什么,忙唤来随从吩咐了下去。
崇政殿里,皇太极坐着等了许久,代善多尔衮等人才陆陆续续到来,他扫视了一眼,没有见到豪格的身影,眼神一沉问道:“豪格呢?”
众人神色各异,都端坐着没有答话。范文程神色为难,上前道:“回皇上,肃亲王中午多吃了几杯酒,吃得晚了些,如今已经歇着了。”
皇太极拳头砰一声砸到炕桌上,怒骂道:“混账!八阿哥是他亲弟弟,如今才刚去,他不悲痛不说,还有心情饮酒作乐,实在是该死!”
多尔衮听得眉毛乱扬,今天豪格府上的下人可来买了不少酒回去,他作为叔叔,还大方送了他几坛,豪格喝得人事不省,看来他还真是高兴啊。
见到皇太极父子反目,多尔衮心中暗爽,坐在旁边只等着看好戏。多铎暗自撇了撇嘴,他今天也吃了酒,八阿哥算得上他的侄子,难道他也该死吗?
代善心里痛快,面上却不显。济尔哈朗看不下去,上前劝道:“皇上息怒,豪格断没有那种心思,如今皇上正在伤心气头之上,莫因此伤了父子情分呐。”
皇太极余怒未消,说道:“且不管那畜生,先说说喀尔喀之事吧。如今素巴第野心勃勃,想要占领归化城,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虽然内里恨不得对方马上死,在对外上,他们还算是齐心协力。多铎首先跳了起来,厉声道:“喀尔喀实在是可恨,一边向大清纳贡,一边又与大明眉来眼去,如今还妄想占领归化城,且让我领兵前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其他人也积极请战,如今已经有许久没有打仗,他们没了进项,一听到有仗可打,都积极得很。
皇太极冷声道:“大家都说得对,此口断不能开!这次我打算亲自领兵,济尔哈朗你们留守,若有事情就去城外请示布木布泰,一切都由她决断。”
几人听到皇太极要亲自领兵,发财的路断了,不免都有些失望。代善则愣了下,以前有人留守,都是由着留守人拿主意,这次皇太极却把盛京交给了布迦蓝,不禁犹疑地道:“皇上,首辅肚子大了,很快就要生产,她可能担负得起这么大的重任?”
皇太极冷冷地道:“她担不担得起,各位心中自然有数,何须用我多说!”
代善吃了憋,不再吭声了。多尔衮由原本的幸灾乐祸,变得快被酸水淹没。
八阿哥没了,皇太极比努尔哈赤没了还要伤心,如今布迦蓝快生孩子,他半点都不放在心上,还要她做事,她嫁给他,真是老天瞎了眼。
范文程迟疑了片刻,问道:“皇上,出兵喀尔喀,可要与首辅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皇太极想到宅子里的温暖与宁静,他现在只想躺在那张松软的床上,没有哭闹与将要将人吞没的悲哀,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个昏天暗地,毫不犹豫说道:“备马,我这就出城去!”
多尔衮眼中的鄙夷更甚,没出息的狗东西,什么事情都要布迦蓝拿主意,算什么男人!
其他人也跟着没有说话,既然盛京都让一个快要生孩子的女人守着了,出兵打仗这么大的事情,去请示就请示吧。
只是,如果布迦蓝若是生了个儿子......
湖边别庄里。
布迦蓝听到苏茉儿说八阿哥没了,她呆了片刻,问道:“怎么没了的?”
苏茉儿说道:“具体也说不清楚,过年时和谐有礼宫把他带出去过几次,参加庆典筵席。后来又是请吃酒,进进出出那么多人,照顾八阿哥的宫女奶嬷嬷一大堆,谁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自从过年后,八阿哥就开始生病,本来好了一些,谁知突然又病重了,守着的宫女打了个囤,早上醒来后,就发现八阿哥没了。”
不管谁生了病,他们还是习惯先到各处祭拜,再请萨满跳大神。大夫水平也不好,那么小的孩子,也无需人费心,随便一下就弄死了。
苏茉儿继续道:“听说和谐有礼宫大福晋当场就晕了过去,掐人中醒过来之后,就开始痛哭,皇上赶过去,也与她抱头痛哭。哭完一阵,皇上开始审问,审来审去也没审出个所以然,直接杀了贴身伺候八阿哥的宫女。其他的全部被罚到外面跪着,如今这种天气,不知还能活下来几个。”
人命不值钱,这里奴才的命比马还要贱,对比着皇太极的心肝宝贝,她们没有全部被砍头,估计是皇太极要顾着伤心过度的海兰珠,还没来得及收拾她们。
布迦蓝抚摸着肚子,皱眉道:“你出去给国君福晋递个消息,看她能不能救一救,若是不能救,我看能不能回去一趟。”
苏茉儿马上急着道:“福晋,下雪路滑,你可千万别冲动啊,若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那该如何是好?”
布迦蓝叹了口气,说道:“你且先去,我不会逞强的,路上若实在是不好走,我也不会回去,尽人事看天命,且看她们的命吧。”
苏茉儿无法,忙走了出去,没过多久,她与国君福晋还有几个格格一起进了屋。
布迦蓝看到国君福晋脸上的抓痕,愣了下问道:“这是海兰珠抓的?姑姑与她打架了?”
国君福晋先打量着布迦蓝的肚子,问了几句,见她一切都好之后,让人把几个格格带下去,反正她都已经知晓八阿哥没了,也就没有隐瞒,仔细说了前后的经过。
“我本不想来,免得让你担心,可我实在是没处可去,宫里就那么大点的地方,避也比不开,我不想见到他们,好似他们才是一对,其他女人,都是他们的绊脚石。说起来可笑得很,以前我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可是我还是看不开,几十年了,哪能说看得开就看得开呢。
先前我觉着吧,对比起代善他们,皇上还算好的,后来我听说豪格与他吵过一场,提到了乌拉那拉氏。当年我也在,知道这件事,说起来,乌拉那拉没了,还是我得了好处。当时我还颇为高兴,现在想想,我真是蠢啊,他能那般对乌拉那拉氏,也能这般对我们,我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不是没有心,是因着他的心,都给了海兰珠,恨不得把命都给她。其他的女人,除了成全他们,还能如何呢?布木布泰,我知道你看得开,可是,你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怨恨过?”
布迦蓝笑了笑,轻轻摇头,“我从来不想这些,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
从前世布迦蓝就养成了一个习惯,过去的事情,就从不回头看,因为一切都没有意义。这个时代就是如此,与其抱怨,不如努力去改变自身的命运。
再说,她从来就没有想过什么感情不感情,要求这些,实在是太为难自己,不管在什么时候,感情这个东西都太稀缺。
皇太极与海兰珠的那份感情,为何会可笑,是因为,他们的深情背后,有太多其他女人的血泪。
皇太极不配谈感情,这个时代的所有男人都不配。
窗棂下,原本的梅花已经谢了,只剩下黄色的腊梅还在开放,剪了几枝插在花瓶里,屋内暖意幽香扑鼻。
布迦蓝倒了杯红枣茶递给国君福晋,她靠在松软的垫子里,吃了口甜蜜的茶水,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失笑道:“唉,你看我,竟跟你说这些,真是没意思得很,也是我今天失心疯了,就不该去管他们。可我要是不管,不出面,又会有闲言碎语,说八阿哥没了,我这个国君福晋,竟然半点表示都没有,是我看不过眼,肯定早就在诅咒八阿哥死。
天地良心,那么大点的孩子,都是做母亲之人,我咒八阿哥死做什么,也不怕报应在我的女儿身上。我要诅咒,也诅咒海兰珠不得好死!”
布迦蓝见国君福晋提起海兰珠,还是咬牙切齿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随后问道:“皇上就没有先查一下,八阿哥究竟是怎么没的?”
国君福晋不屑地道:“查,怎么查,海兰珠把八阿哥看做眼珠子一般,带出来炫耀时,都捂得紧紧的,生怕多看一眼,八阿哥就会掉一块肉。可她又忍不住,你过年不在,她在庆典上要多风光就多风光。
她宫里伺候的宫女,平时她稍有看不顺眼之处,不是打就是罚,宫女们都怕她怕得要死,哪敢有半点不上心。再说,过年时人多眼杂,要查也无从查起,恨她的人多着呢,这次不知道多少人看她的笑话。”
布迦蓝皱了皱眉头,说道:“听说她宫里的宫女都被罚了?”
国君福晋想起和谐有礼宫前的惨状,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说道:“已经死了好几个,其他还活着的,我让她们先下去了。能多活一阵就是一阵吧,我也救不了她们。”
布迦蓝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想起还有陪葬恶习,望着外面的天色,又只得放弃。
国君福晋想起范文程托付的事,一字不落转告给了布迦蓝,“范文程好像急得很,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布迦蓝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不会出大事,最多又要与喀尔喀打仗了。姑姑别担心,你也累了,先回去洗漱歇息一阵。晚上我们吃锅子,先用鲜鱼熬汤,再用鱼汤熬煮羊肉,再去去拔些青菜苗放进汤里,吃上两碗,保管万事都不会放在心上。”
国君福晋听到她安排吃,跟着笑了起来,起身道:“好,你也歇一阵,等会我自己去采青菜苗,看着那些新鲜水灵的菜,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布迦蓝也准备歇一阵,到了黄昏时醒来,洗漱之后准备吃饭时,皇太极来了。
国君福晋看到他,脸色很不好,转开头说道:“我回院子去,带着几个格格吃饭,就不陪你了。”
布迦蓝知道她不愿意见着皇太极,吩咐宫女送了些饭菜去国君福晋的院子。她看着形容枯槁的皇太极,他衣袍皱巴巴,嘴唇上干得起裂,双目赤红,脸颊也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嫌弃地道:“苏茉儿,去打水来让皇上先洗一洗再坐。”
屋子里温暖又明亮,案桌上的饭菜香气扑鼻,皇太极今天几乎滴水未进,这时才觉着肚子里饿得咕咕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