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迦蓝拿出小匣子,放在吴克善面前,他打开一看,见里面是满满一匣子东珠,惊喜地道:“妹妹怎么能如此破费,哈哈哈先前已经送了很多礼,妹妹真是......”
东珠珍贵,布迦蓝一送就是一匣子,吴克善实在是乐得合不拢嘴。她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功夫远道而来,亲自跟他赔礼道歉,凭着这份诚恳,再加上她又大方,心中的不满早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到了夜幕快降临时,科尔沁各部落的贝勒台吉陆续到来。帐篷前的空地上,点燃了牛油火把,把四处照得透亮,篝火堆上的烤全羊,已经滋滋冒着油,香气四溢。
布迦蓝带着福临上前,与他们打招呼见礼。吴克善亲自把她让到了主座,她略微推辞之后,便带着福临坐了下来。
福临没有见过这种阵仗,绷着小脸,满脸严肃,嘴巴微微展开,直直盯着场上的烤全羊。
布迦蓝看得忍俊不禁,轻抚着他的胖脸蛋,戏谑地说道:“你别看了,看了也不能给你吃。”
福临转头看向布迦蓝,乌溜溜的双眼亮晶晶,手掌拍着案几,大叫着道:“吃!”
在场的台吉贝勒们,眼神都看向他们母子,见状纷纷恭维福临聪明,肖似皇太极,以后定能如他汗阿玛一样威风。
布迦蓝微笑着谦虚了几句,等到烤全羊送上来,福临也已经露过了面,便把他塞给了奶嬷嬷,让他回去喝奶。
吃肉怎么能没有酒,布迦蓝已经许久滴酒不沾,今晚这种场合,也没有拒绝,碗里被倒满了马奶酒。
她坐在主座,右手无名指在酒碗里沾了些酒,朝天各点了之后,又在自己额头上点了点,举起碗朝招呼大家,一口气喝完了头碗酒。
酒一开喝,现场的气氛更是热闹无比,以前的龌蹉纠纷也全部抛在了脑后,你来我往敬酒,热络又亲密。
扎赉特部贝勒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提着酒囊,走到布迦蓝面前,大声道:“这碗酒一定要敬首辅,先前首辅建议我们种些地,这两年我们种了些,粮食收成还不错,冬天的总算挺了过去。”
布迦蓝谦虚两句,说道:“我只是随便一说,还多靠你们部落自己勤劳,这份功劳我不敢领,不过这碗酒,我却要喝了,家乡的马奶酒,我已经想念了多年,见到亲人们,就高兴得很,今晚也不说正事,只喝酒吃肉!”
扎赉特贝勒依着规矩,自己先喝了两碗,再把布迦蓝的碗倒满,她端起碗,与他碰了杯,仰头一口气将碗里的酒喝得干干净净。
大家瞧着她喝得痛快,拍手大声叫好,扎赉特贝勒也不甘示弱,扬首喝了第三碗酒。
其他部落的人也纷纷围了上来,连番敬酒,布迦蓝来者不拒,与他们喝了个痛快。
酒过不知多少巡之后,大家都喝得兴致高昂,按照平时的习惯,场内又开始了比试搏克与射箭。
各部落都派了高手出来比试,有输有赢,布迦蓝看得兴高采烈,跟着大声叫好,不管谁赢了,都大方打赏。
嫩科尔沁的贝勒盯着布迦蓝,说道:“听说首辅与男人一样身手了得,亲自前去朝鲜打过仗,不如我们也来比一场?”
吴克善顿时恼怒起来,布迦蓝怎么说都是女人,又是大清的福晋,与他这般五大三粗的莽汉动手比试,实在是太不像话。
他当即站起身要阻拦,起身到一半,布迦蓝已经笑眯眯地道:“都是他们吹捧,我哪里有那么厉害。”
虽然嘴上谦虚,脚下却没停,她已经起身往外走,抱拳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不知道你要如何比试,搏克还是射箭?”
其他人神色各异,盯着场上的两人。嫩科尔沁贝勒的身材雄壮,对比着清瘦的布迦蓝,几乎有她的两倍壮。
待听到他说出比试搏克时,都不禁撇嘴,鄙夷地看着他。
孬种!布迦蓝出自科尔沁,她在这里输了,就是科尔沁没脸,可哪有这样占小便宜的!
吴克善怒气冲冲起身,走上前大声道:“妹妹你让开,他这就是在欺负人,你的小身板哪是他的对手,要比,我们来比!”
嫩科尔沁贝勒见吴克善语气不善,也拉下了脸,不屑地道:“跟你比就比,莫非我还怕你不成!”
他卷着袖子,眼神轻蔑打量着吴克善。布迦蓝笑容不变,温和地说道:“没事没事,还是我来比吧,就当做学习了。还是先说好,点到即止,也不要伤了人,不然就不好看了。”
嫩科尔沁贝勒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道:“既然你一定要比试,我当然奉陪到底。这样吧,我也不会伤着你,允许你能伤着我。今晚我话放在这里,在座的各位也给我做个见证,赢了就当作是逗大家高兴,给科尔沁出嫁格格回娘家道喜。若是我比试输了,生死自负,谁也不许去寻仇!”
布迦蓝转动着脖子手腕,她好怀念这种时光啊,尤其是生死自负这个词,让她想起了以前比赛时的岁月。
可惜,她不能真杀了嫩科尔沁贝勒,淡笑着道:“好啊,我就喜欢生死自负。哥哥你让开些,我来见识见识嫩科尔沁的厉害。”
吴克善虽然不放心,也只得作罢,紧张地退到了一旁,叮嘱道:“你要小心些,别伤着了自己。”
布迦蓝说了声好,跨上前一步,嫩科尔沁贝勒脸上带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在意,只当是在陪她玩耍一样,双肩微沉,手懒洋洋伸向她肩膀。
嫩科尔沁贝勒的双手,还没有碰触到布迦蓝的衣衫,她眼中寒意闪动,手快如闪电,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拉一甩,嫩科尔沁贝勒大吃一惊,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前踉跄扑去。
布迦蓝则借力一撑,从他背后翻身跃过,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回转身,飞身上前,膝盖压在了嫩科尔沁贝勒的背上。
嫩科尔沁贝勒身手向来了得,以为只是自己轻敌,布迦蓝不过是个柔弱的女人,靠着灵活取了巧。
她再厉害,力气也不能与他比,当即怒吼一声,撑着起身想要掀开布迦蓝,起身到一半,后背上刺痛发麻,身子跟着一软,无力砸回了地上。
布迦蓝只一只膝盖,压得嫩科尔沁贝勒无法动弹,她白皙的脸庞,因吃多了酒变得绯红,双手抱在胸前,垂眸居高临下,傲然道:“你,服不服?!”
嫩科尔沁贝勒趴在地上,羞愧得无力抬头,闷声认了输。
不过是一招,嫩科尔沁贝勒就输给了布迦蓝,四周掌声雷动,叫好声欢呼声响彻天际。
吴克善的笑声尤其大,几乎是用尽全力嘶吼道:“嫩科尔沁输了,嫩科尔沁,你们服不服?!哈哈哈输给了我们科尔沁的女人,不服也得服!”
第五十八章 ·
布迦蓝行程紧密, 只在科尔沁停留了一天,又赶去了科尔沁其他部落。吴克善亲自把她送到了嫩科尔沁部,晚上又与扎赉特等部在嫩科尔沁喝过酒之后, 再把她送去了扎赉特部。
自从布迦蓝在科尔沁部露了一手之后,包括嫩科尔沁部在内, 全部都老实恭敬得很。再听到她邀请他们的侄子们去盛京国子监读书, 态度就变得更好了。
与吴克善一样, 各个部落的台吉贝勒,也不是那么蠢,知道读书的好处, 他们也盼着后代能文能武,只可惜没有好先生。
那群满洲人本来与他们一样,都是一群目不识丁的莽汉,他们现在与以前不一样,有了翰林院,还有与汉人一样的最高学府国子监。里面都是汉人先生在教书,不出几年,他们就会愈发落后,这是谁也不愿见到的结局。
于是, 布迦蓝受到了空前的欢迎,几乎在科尔沁几部横着走。吴克善陪了她几天, 部落里事务繁多,只得依依不舍惜别,回去选好儿女子侄,到时候再送去盛京。
布迦蓝连续走了十几个部落, 最后一站到了察哈尔部。额哲与二格格一起迎了出来,不过短短的两年, 二格格的稚气完全退去,头上裹着包头,已经长成了小妇人的模样。她比出嫁前瘦了许多,眉眼间笼罩着挥不散的轻愁。
彼此见完礼,二格格眼眶已经通红,看着福临佯装笑着道:“福临可还记得我?”
福临这次出来,连喷嚏都没打一个,最近听多了蒙语,现在嘴里叽里咕噜叫唤的都是蒙语词。他乌溜溜的黑眼珠盯着二格格看了许久,然后裂开嘴朝着她笑了起来,然后再看着布迦蓝笑,兴奋得很。
布迦蓝笑着说道:“福临还认得你,他在开心见到了熟人。进去吧,外面热,别在外面站着。”
二格格这才回过神,忙拭去眼角的泪水。额哲本安静站在旁边,看着她们叙旧,这时也侧开身,客气领着布迦蓝进了帐篷。
二格格还记得布迦蓝的习惯,吩咐人先送来热水让她们洗漱,额哲呆着不方便,便先告辞走了出去。
布迦蓝与福临洗漱完毕,换了身干爽衣衫出来,二格格已经准备好了热茶点心。苏茉儿抱着福临到一旁去吃奶酪,留下她们叙话。
二格格打量着布迦蓝,抿嘴笑道:“你还是这么精神,一点儿都没变,额涅可还好?妹妹她们呢?”
布迦蓝说了都好,反她道:“你呢,你可还好?”
二格格垂下眼眸,抿了抿嘴,片刻后抬起头,嘴角泛着苦涩的笑意,说道:“就那样吧,反正也与在盛京一样过日子,比以前忙碌些,以前有额涅在,万事都不用操心。现在要管着后宅的事情,也好比额涅那样,王爷的姬妾们都要照顾好,谁的衣衫少了,谁的帐篷里要多放层地毡,谁有了身孕,该多送些肉去,都是些琐碎的事情,忙完之后,一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辈子也应该过得很快。”
布迦蓝静静听着,二格格不过十多岁出头的年纪,语气沧桑得如同七老八十的老妪。她暗自叹息,起身去拿了国君福晋给二格格带的包裹递给她。
“她们都很记挂你,这次你额涅知道我要来,因着出发赶得紧急,只连夜给你赶了几身贴身穿的衣衫。你额涅说,你以前出嫁时带来的肯定旧了,好让你换着穿。”
二格格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里衣,看着熟悉的针脚,眼泪一颗颗滴下来。渐渐地越哭越大声,拿起衣衫蒙在脸上,哭了个肝肠寸断。
布迦蓝也不劝,任由她哭。二格格与额哲之间,隔着亲人部落生死大仇,是解不开的死结。虽然现在察哈尔归顺,先前她见到额哲眉间淤积的郁色,估计他内心也不好过。
不甘心林丹汗的死,也不甘心国家灭亡。连亲生母亲都被抢走改嫁,妻子还是仇人的女儿。他无可奈何又无力改变,要是一直下去,这辈子都得郁闷纠结到死。
福临在旁边听到哭声,连最爱的奶酪也不吃了,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二格格。
看了一阵之后,眼里包着泪,撇着小嘴要哭不哭,朝布迦蓝伸出了手叫唤:“额涅,额涅。”
苏茉儿忙拿帕子擦拭干净福临的嘴角,把他抱过来递到布迦蓝怀里。搂着软乎乎带着奶香气的福临,布迦蓝才深刻懂得,国君福晋以前为何总是说,生个儿子真好,能时时刻刻看着。要是生个女儿,嫁出去之后就再也见不着了。
这一趟出来,布迦蓝每天都喝得人都在飘着走,整个人累得到了极点,她却觉得值。
不提在蒙古各部刷到的好感,至少四格格她们几姐妹,不用再走二格格的老路。
二格格压抑的痛哭声,传得很远。额哲站在远处,凝望着帐篷,神色木然,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他见奴才送了热水进去,一会帐篷帘子掀开,奴才又端着盆出来,他望了一阵,终是转身离去。
到了晚上,额哲也举行了欢迎晚宴,案桌上摆满了奶酪果子,场上的篝火堆在烤着羊肉。
察哈尔部的贵人们都围坐一起,酒肉飘香,额哲坐在主座,布迦蓝坐在了他的下首。他举起碗,沾了酒之后,大家一起举起碗饮酒,布迦蓝只微微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碗。
额哲在盛京曾听说布迦蓝不饮酒,他也没有劝酒。只是额哲的弟弟阿布鼎年轻气盛,喝了几碗酒之后,酒气上了头,提着酒囊来到了布迦蓝面前来敬酒。
阿布鼎喝酒上脸,脸与脖子都红彤彤,眼睛像充血一样,他本就生得粗旷,此时看上去又多了几分凶悍。他先自己倒了两碗酒一饮而尽,布迦蓝也只淡淡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注1”
阿布鼎给自己倒了第三碗,正准备给布迦蓝倒酒时,见她的酒碗几乎还满着,顿时不高兴了,大声道:“福晋可是看不上我们察哈尔,既然远道而来,蒙古男女岂有不喝酒之人,福晋怎么连酒碰都没碰?”
布迦蓝待他说完,耐心纠正道:“不是福晋,你还是叫我首辅吧。”
阿布鼎愣住,旋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真是有意思,大清居然用女人当首辅......”
额哲对布迦蓝了解得多一些,闻言脸色微变,忙出声呵斥道:“阿布鼎,你住嘴!”说完,又朝布迦蓝歉意地道:“阿布鼎喝多了,首辅莫要与他计较。”
布迦蓝还未说话,阿布鼎却不肯领情,讥讽地道:“就算父汗去世了,我们照样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你要做缩头乌龟,我却不会认!”
察哈尔其他的贵人们,有人上前相劝:“阿布鼎,来者是贵客,就算是福晋,也是大清的福晋,是大福晋的娘家人,你喝多了,快给福晋赔个不是。”
有人趁机拱火,“阿布鼎,额哲被封为亲王,早已归顺了大清,大清愿意让女人当首辅,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说不定以后我们察哈尔也会由女人当首领,你还是少说话,当心祸从口出,以后被砍了头!”
额哲急得满头大汗,阿布鼎平时性子就倔,又经不起激。果然,他听后瞬间大怒,把碗里的酒咕咚一饮而尽,将碗重重掼在案几上,盯着布迦蓝大声道:“我敬你是客,已经先喝完,你喝不喝?!不喝的话,就是不给察哈尔面子!”
布迦蓝盯着阿布鼎,蓦地笑了起来,眼神凌厉,从在座的众人脸上扫过去,朗声道:“如果我不给面子呢?你待如何,要反了吗?!”
随着她话音一落,如同鬼魅般,从暗处冒出来一群身着黑衣的亲卫,无声无息将她围在了中间。他们手上,箭矢搭上了弓弦,长刀出鞘,立在身前。
除了篝火的哔啵燃烧声,四周突然陷入了静谧,双方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布迦蓝神色冰冷,缓缓站起身,“我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也还他一尺。你们脑子里想的什么,我自然明白。可是,就凭你们!”
她昂然抬着下巴,神色不可一世,大声说道:“以前你们会输在大清手上,今天也会输在我的手上。要是我少了根头发,我定会踏平你们察哈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