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部下见状,也跟着杀掉了妻子发誓,要永远追随李自成。(注2)
布迦蓝声音比冰还要冷,道:“范章京,你说杀妻子,跟起誓有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太瘆人,范文程感到后背都发寒,不过这件事他也想不通,含糊着道:“兴许是他们想要抛出一切杂念,牵绊,全心追随李自成,助他成就大业吧。”
布迦蓝拳头砰地砸在案桌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范文程吓得往后仰,悄悄拭去了额头的冷汗。
布迦蓝眼中淬满寒意,森然道:“混账王八蛋!妻子怎么就算杂念牵绊了?他们怎么不杀了自己的儿子发誓,切除自己的命根子发誓,这才是最大的杂念牵绊!他们就是群猪狗不如,丧尽天良的畜生。大明绝对不能落到这群畜生手上,以后传我令,若是遇到李自成与他的部下,就算是降兵,也杀无赦!”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历史上的额哲很早死了,二格格被转手给了阿布鼎。
注2:看到这段历史,实在是太愤怒,改了很多遍,还是决定最后的杀无赦。
第五十九章 ·
“额涅, 额涅!”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福临扔下手里的玩具,颠颠朝外跑了来。国君福晋紧张地跟在身后, 追到门边揪住了他,连声劝道:“我的九阿哥, 外面还冷着, 又在下雨呢, 可别出去乱跑。”
福临现在说话流利,条理清楚,脾气也大得很, 板着小脸扭动着胖身子,不断抗议道:“要额涅,我要见额涅,放开,你快放开!”
布迦蓝看着门帘外不断探出的小脑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奔到门边,苏茉儿赶着上前打开了门帘。
福临见到她,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小米牙, 要扑上来抱她的腿。
“我身上脏,都是泥水, 你快闪开些。”布迦蓝灵活跃开,福临扑了个空,委屈巴巴看着她要哭不哭。
国君福晋心疼得不行,上下打量着布迦蓝, 又连声劝道:“哎哟瞧你这一身,都湿了吧, 快进去洗漱换身干净衣衫。福临别哭了,额涅刚从外面回来呢,你忘了额涅的规定,从外面回来,先要洗干净才能抱了?”
福临站在那里望着布迦蓝,乌黑的眼珠子汪着泪,脸颊两团红扑扑,看上去像是年画娃娃。
布迦蓝心一软,连忙进去赶着洗漱干净,换了身衣衫出来,国君福晋已经张罗了茶水点心,摆满了案桌。
布迦蓝走到塌边坐下,福临马上颠颠跑过来,扑到了她怀里。
国君福晋不错眼看着他们,没好气地道:“这小子,我成天带着他,还是跟你这个额涅亲。”
布迦蓝搂着福临,喂了他一小块绿豆酥,笑问道:“有没有好好跟着姐姐认字学习?”
福临嘴里嚼着点心,眼珠子转来转去,然后把头埋进了她怀里,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布迦蓝看得失笑,把他扒起来,佯装生气道:“你是不是又贪玩,不听姐姐的话好好认字了?”
国君福晋笑道:“七格格前儿个还与他生了一场气,说是他不仅不好好学习,还把书撕了,墨汁抹了七格格一身。我劝了七格格好久,说福临还小,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哪里坐得住,她这么小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懂呢。七格格不承认,吵着说她这么大的时候都会骑马了。
大的现在懂事了,就几个小的还吵成一团。你不在的这段时日呀,福临没少惹姐姐们生气,可他滑头得很,做了坏事小嘴甜得很,马上姐姐姐姐叫得欢快,八格格很快就心软了,七格格可不相信他,要他赔衣衫,说等你回来了,要告他的状。我天天都要给他们断案,真是一刻都不得闲。不过家里热闹,比不得你在外面辛苦,瞧你都瘦了一圈,这次回来多歇息几天,给你好好补补。”
李自成从山里逃出来之后,又打着均田免粮的口号,连续攻陷了许多地方。再加上张献忠四处作战,大明天下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
当年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都在锦州失败过多次,恨得锦州军牙痒痒。
趁着大清修养了一段生息之后,皇太极又布下作战计划,打算从外面围困锦州,在与锦州隔着一条大凌河的义州筑城屯田屯粮。
济尔哈朗与多铎负责筑城,布迦蓝前去督查,着手春耕,打算在义州建清军的前哨粮仓。
她从一开春就忙个不停,几乎很少留在盛京。福临现在也渐渐习惯,只在晚上睡觉之前会哭一小阵,哄一会吃完奶,自己也就睡了过去。
布迦蓝低头看着心虚往她怀里躲的福临,捏着他的胖脸蛋,吓唬他道:“你已经三岁了,还成天调皮只知道捣乱,当心我打你手板心。”
福临马上把小胖手捏成拳头,往身后藏去,嘟着嘴撒娇道:“我听话,七姐姐太凶了,我不跟她玩。”
布迦蓝从不会让几个格格,因为福临是男孩子,人还小就一定要无条件让着他。若是他犯了错,先跟他讲道理,讲不通就好好教训他。四格格五格格会耐心些,七格格性子急,经常与他吵得不可开交。
福临嘴上说不跟七格格玩,他住在城外,跟兄弟们几乎不见面,平时大的不愿意带他玩,只得跟在七格格八格格身后,前脚吵架,后脚又和好了。
布迦打算等福临再大一岁,便会让他正式读书,现在就让他再逍遥一年。
国君福晋关心地道:“义州城那边如何了,春耕的粮食都种下去了吗?”
布迦蓝点点头,说道:“都已经种了,唉,希望到时候不要打到田间地头来,不然就白种了。”
国君福晋也皱着眉头,说道:“从我生下来起到现在,就一天没有消停过,年年打仗。对了,二格格前些天跟我说,额哲给她递了信,说是皇上准备征察哈尔的兵,他也要上战场打仗了。额哲让二格格不要担心,等他从战场回去后,就来盛京接她回蒙古。我问二格格可愿意回去,二格格说她在盛京过得好好的,半点都不想回去。额哲就算再好,她也不愿意给他管后宅那些女人儿女。”
二格格回到盛京之后,平时在国君福晋身边搭把手,管着些后宅之事,国君福晋有了她帮忙,平时能轻松不少。
布迦蓝思索着前线战事,现在大清的兵包围了锦州外城,里面守将也算是大清的熟人祖大寿,他以前曾降清,后来又逃回了大明。
祖大寿从大清逃走时,带走的兵将中有许多蒙古兵,她估计这次如果围困久了,里面的蒙古兵会反。
锦州与松山两地,是大明在关外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此地失守,大清就打通了山海关到宁远一线。
大明彻底失去了辽西一线关外的控制权,大清进关再也没有什么阻碍,大明绝对不会坐视锦州松山被大清占领。
布迦蓝现在也没闲功夫管二格格与额哲的事情,说道:“到时候再说吧,只看二格格的想法。蒙古八旗的军还要过段时日才会上战场,再说这场仗还有得打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国君福晋说道:“也是,现在想也没有用。不过你猜前些日子谁来了?”
布迦蓝不解看过去,国君福晋也没有卖关子,说道:“苏泰来了。她说郑亲王前去了锦州,你也去了那里,来问问你回来没有,顺便问问郑亲王的消息。可她一来,就拉着二格格说个不停,里里外外都是要二格格多体谅些额哲,劝她回蒙古去。我也没有多说什么,都是为人母,她向着额哲,我也能理解。”
说起来,苏泰是叶赫部金台吉的孙女,叶赫部输给了努尔哈赤,两部落之间有世仇。当年林丹汗还在的时候,大明利用她的身份,拉拢林丹汗,与他一起对抗大清。
不过皇太极的生母也出自叶赫部,是金台吉的妹妹,苏泰算是皇太极的表侄女,林丹汗死了以后,被皇太极塞给了济尔哈朗。
满蒙联姻不断,随便拉两个人出来,都能连上亲戚。大明要拉拢林丹汗,仅仅靠着苏泰的身份没有什么用。
关宁锦一线靠近漠南蒙古,如今都在大清的控制下,大明要面对满蒙的骑兵,他们若是没有关隘防守,早就守不住了。
布迦蓝听国君福晋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搂着带着奶香气的福临,能偷得片刻的安宁美好,暂时忘记了战场上的血肉横飞。
如同她先前预料的那样,锦州被困月余之后,祖大寿弹尽粮绝,雪片般的求助信飞往京城。朝廷又是紧急商议,派了洪承畴领兵十万,援助锦州。
皇太极本来见啃了多年的硬骨头锦州马上要被拿下,谁知道洪承畴从天而降,解了锦州之围。
大清连连战败,损失惨重。他忧心得日夜都睡不着觉,着急上火天天流鼻血,实在是放不下心,打算亲自上锦州去督战。
这次的战役中,额哲身亡。
布迦蓝从文渊阁回到城外,已经夜幕时分。主院里,已经点上了灯笼,照得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影影绰绰。
福临与七格格在廊檐下追着跑着玩,七格格被屋里出来的八格格抱住,福临趁机扑上去,蹲坐下来,抱住七格格的腿,吵嚷着道:“七姐姐还我的糖,快还给我,只还半块就行。”
门帘掀开,二格格走了出来,神色温婉,笑着对三个小的说道:“你们别吵了,马上就要吃晚饭,福临不能再吃糖,不然牙齿会坏掉。”
福临拉长声音哦了声,七格格抿嘴笑,趁二格格不备,塞了块糖在福临嘴里,他马上用小胖手捂住嘴,蹬蹬瞪沿着廊檐跑躲开。
见到站在暗处的布迦蓝,他眼神一亮,将糖三下五除二嚼着吃掉,欢快地叫道:“额涅!”
布迦蓝勉强对他笑了笑,他的小胖手黑乎乎,她也没有躲,牵着他的手往回走。七格格见到她回来,也跑上来笑着叫道:“额涅今天回来好早,晚上我们吃鲜藕,还有鲜虾馄饨。下午二姐姐吩咐人去湖里挖了藕起来,说是额涅最喜欢吃鲜藕,还喜欢吃鲜虾。”
布迦蓝顺手揽着已经快到她腋下高的七格格,温和地道:“你也喜欢吃鲜虾,晚上就多吃一些。”
七格格惊喜地看过去,平时布迦蓝只会说,晚上不要吃太多,今晚她怎么说了反话?
布迦蓝也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暗自叹息一声,她想着怎么跟二格格说额哲去世的消息,脑子都已有些混乱。
“你也不要吃太多,吃饱即可。吃完之后别忙着睡觉,散步走动之后再歇息。”
七格格听布迦蓝补充完,笑着应了下来。布迦蓝带着两人一左一右进屋,二格格迎了上来见礼,唤人打热水进去伺候她洗簌,又把福临带下去洗手洗脸。
国君福晋带着其他几个格格也来到了主院,二格格忙碌个不停,招呼下人上菜。
热热闹闹吃完晚饭之后,福临吃得脸上身上都是饭菜,她又盯着奶嬷嬷去给他洗漱。
布迦蓝在庭院里走动了几圈,回屋见几个格格都回了自己院子,福临也跟着国君福晋在玩耍,只有二格格还在。她偏着头看着花瓶里盛放的荷花,似乎在犹豫是要换新的,还是继续插着。
布迦蓝沉吟片刻,走上前说道:“这荷花开得过了些,我们去湖边重新剪几只回来。”
二格格愣住,平时布迦蓝太忙,从不会管花花草草的小事,今晚她实在是太过反常,不禁脱口而出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布迦蓝苦笑,她把二格格带回了盛京,让他们夫妻分开。如今天人相隔,也不知二格格会不会怪她。
布迦蓝也没有打算再隐瞒,点点头道:“外面正好不冷不热,我们一起去湖边走走吧。”
二格格神色微变,一言不发跟着布迦蓝,沿着小径一路走着,来到了湖边。
湖中荷叶连连,在月光下蒙上了层绿纱,一眼望不到尽头。空气中飘散着阵阵的荷叶与荷花清新香气,蛙叫虫鸣,美好又安宁。
布迦蓝站在栏杆边,看了阵月下荷色,侧头看着静默的二格格,说道:“你大概猜到了吧,额哲没了。”
二格格缓缓偏转头,怔怔看着布迦蓝,半晌后,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渐渐地,眼泪越来越多,她手扶着栏杆,哭得肝肠寸断。
布迦蓝不会劝人,也不知怎么劝,站在旁边等着二格格哭。她哭了一阵便停了下来,拿帕子抹去眼泪,哽咽着道:“对不住,就是想哭一场,哭他也是哭我自己,也算是还了他这场夫妻情分。在额涅面前我不能哭,她会想太多,只能在你面前,我能干干脆脆哭一场,知道你不会笑话我。”
布迦蓝说道:“没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这些都得你自己承受。我先前在想,若是我不带你回来会怎样。”
二格格笑了起来,笑容格外凄凉,说道:“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不是额涅,她虽然生了我,却是你让我重新又活了一次。你不要责怪自己,我与额哲的事情,我也清楚,与我们都无关,是察哈尔与大清关系,这是永远解不开的死结。”
布迦蓝心中也跟着发酸,额哲与二格格之间,隔着的是家国生死仇恨,岂能说放下就放下。像是叶赫部与当年的建州女真,她不知道苏泰嫁给济尔哈朗之后,是什么样的心情。娜木钟抛下儿子阿布鼎,又给前夫的仇人生了一儿一女,留在盛京的宫中是什么样的心情。
兴许国君福晋说得对,若是没有读过书,什么都不懂,不会想东想西,才会过好日子。
“这两年,他也给我来了很多信,大多数都是问察哈尔部的人在盛京学得如何,偶尔也会写几句问候。上一封信,他说等这次仗打完之后,就来接我回察哈尔。我没有给他回信,我回察哈尔做什么呢,离得远了,兴许还有些情份,要是天天面对我,也在时刻提醒他,我是灭他国仇人的女儿。
或者,继续给他当奴才,继续伺候他与他那些女人儿女吗。现在他去世了,他的亲王之位,该由阿布鼎继承,是不是连着我要改嫁给阿布鼎?”
现在局势不同以前,布迦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沉吟之后,说道:“你可要回察哈尔,送额哲最后一程?”
二格格摇摇头,说道:“我不回去,回去之后说不定就再也不能回到盛京了。”她深深福身见礼,哀求地道:“我知道现在大清与大明在打仗,汗阿玛还要仰仗察哈尔。若是阿布鼎提出要娶我,汗阿玛绝对不会拒绝。求求你,不要让我回去,我不要嫁给阿布鼎。”
布迦蓝扶起她,说道:“你先别哭,让我想想办法吧。这次额哲没了,苏泰肯定很伤心,也会迁怒于你。再说阿布鼎是娜木钟的儿子,能娶你的话,娜木钟求之不得,她也会在皇上面前说好话。
你这段时日干脆装病,我让人对外散步消息,说额哲去世你太过伤心,后悔没能陪着他,以至于伤心太过一病不起,打算以后都为他守着,终身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