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口问道:“这些人你有多少把握治好?”
大夫回过神来,忙恭敬地答道:“奴才也不敢保证,主要是天热不好医治,伤口很快会腐烂。熬得过高热就能好,熬不过去就无力回天了。”
布迦蓝眼前就有好几个已经烧得神志不清的人,果断下令道:“多铎,你负责去重新搭几顶帐篷出来,里面一定要收拾干净。你叫什么?”
大夫还没有回过神,见到布迦蓝盯着他,才知道她在问自己,忙答道:“奴才叫达春。”
“好,达春,你把这里的伤者,按照轻重缓急,轻伤的分在一起,重伤的分到一起,全部分到其他几个帐篷里面去。记得了,你每救治一个伤者,都要把手洗干净,用来包扎的布巾,也一定要用滚水煮过,我知道这里的布巾不够,会下令快马加鞭从盛京送来。
伤口烂掉的腐肉,要全部切掉,不要怕,不切掉一定不会好,切掉了还有机会。包扎伤口的时候,里面要查看清楚,有任何的,哪怕一小丁点的铁锈,木屑留在里面都不行。用放凉的开水冲,冲到里面干净为止。”
达春忙一一应下,眼神一亮,说道:“每个伤者都要这么处理吗?”
布迦蓝点点头,她不懂怎么治病,但是最基本的伤口包扎还是知道,他们的驱邪药,大抵就是解毒之类的药汤。
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勉强拿来当抗生素用,说道:“是,只要有刀伤,一定要这么处理,先止血,再包扎。然后熬驱邪的药汤让他们服用。”
达春忙领命下去忙碌,布迦蓝叹息一声,见多铎几人还在发愣,说道:“快下去做事,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多铎哎了一声,听到自己声音瓮声瓮气,而布迦蓝都没有捂鼻子,他觉着不妥,忙拿下了手,转身往外走去。
济尔哈朗愣愣看着布迦蓝,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布迦蓝说道:“你去看前面战壕挖得如何了,防止洪承畴趁机往外突围。要记住,我们永远与我们的兵在一起。”
她看向目光呆滞的伤兵,郑重承诺道:“只要你们活下来,以后朝廷会想法帮着你们继续活下去,不会让你们没了饭吃。”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八旗的兵无人没听过她的名号,也猜出了她的身份。
以前打那么多仗,贵人们从来不会管受伤的兵,更不会亲自来看,只吩咐让大夫救治。扛得过去的就扛,抗不过去就是他们命不好。
第一次有顶顶尊贵的贵人前来探望伤兵,不但给他们救治,还许诺伤好了以后,他们不会因为没了用处,就没了生计。
有人哭了起来,渐渐地,哭的人越来越多。布迦蓝听着哀哀痛哭,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夕阳已经西斜,染红了半边天。布迦蓝深深吐出口浊气,打仗永远残酷,她没有那么多情绪去伤感,只有天下太平,才是最大的善意。
她思索片刻,唤来亲卫吩咐道:“你回盛京去,多选几个大夫前来,记住了,所选的汉人大夫,要全家老小都已经在盛京,在此地安居一年以上者。让他们把盛京城里,能治伤的药材全部带上,随便把四格格与七格格也带来。”
亲卫微楞,不过也不敢多问,忙领命退了下去。
布迦蓝想得很清楚,四格格既然要当大夫,这就是她最好的锻炼场地。还有七格格,她成天豪言壮语,长大后要当将军打仗,满人男儿像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已经拿刀上了战场。
虽然布迦蓝不会真让她上战场,不过看一看战场的残酷也好。等她亲眼见过之后,她才会懂得什么是打仗。当大将军不仅仅只有骑在马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威风。
布迦蓝也没有歇息,骑上马在松山城周围走动巡查,让所有的兵都知道她来了此地。
松山城四周都是高山,城建在洼地里,城墙又高,易守难攻。不过相反也有弊端,只要守住城门,城里的明兵也难逃出来。
布迦蓝叫来济尔哈朗,吩咐道:“把弓箭手布在城门口,大炮架在最前面,不要让我们的兵与明兵直接厮杀,压制住他们的冲击。”
济尔哈朗愣了下,说道:“可是我们的箭与弹.药也不多,要是都用在了上面,接下来需要轰墙该怎么办?”
布迦蓝说道:“先不管那么多,主要是给他们震慑,把他们逼回城里去,看他们能守多久。”
济尔哈朗领命前去布置,当晚天黑之后,松山城门再次打开,密密麻麻的明兵涌出城门,喊着打杀往外冲出来。
布迦蓝站在瞭望塔上,看着下面的济尔哈朗一挥手,需要用十头牛拉的大炮里面塞满火.药,然后轰地一声朝明兵打去。
震耳欲聋的响声之后,硝烟滚滚,震得耳朵里嗡嗡响,旋即惨叫连连。
济尔哈朗又一挥手,密密麻麻的箭矢朝着浓烟处疾射,只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撤退,撤退!”
硝烟过后,城门砰地又紧紧关闭上了。布迦蓝也没有下令让人追,从瞭望塔上走了下来。
济尔哈朗朝她奔来,开心大笑道:“终于不费一兵一卒,把他们打退了。不过首辅,若他们再冲两次,我们的箭矢与火药就不够用了。可惜大炮威力不够,轰不开他们的大门与城墙。”
布迦蓝也不担心,她本意不在此。现在着急的是明兵,而不是他们。再者,轰开城墙与大门也无用,里面明兵那么多,双方真正迎面厮杀,就是生死搏斗,就是大清赢了,也是拿人命在填。
现在最主要担心的是,松山城还有援军前来。布迦蓝歇息了一夜,见伤兵已经分开安置,赶去了杏山附近的大清营地。
多尔衮与豪格领兵在此驻扎,两人也得知了皇太极回盛京的消息。布迦蓝一去,豪格嘴角就快撇到了地下,一幅幸灾乐祸与看好戏的嘴脸。
布迦蓝没有理会他,只抬了抬手,豪格以为她又要动手揍他,嗖地跳开溜得飞快。
布迦蓝冷眼望着豪格的背影,真是跟皇太极一样贱格。她跟着多尔衮走进营帐,不客气坐在了主座上,问道:“此地情形如何?”
多尔衮深深凝望着她,答道:“与吴三桂打了几场小仗,他跟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城里不敢出来。嫂嫂怎么来了,你累不累,我听说皇上回了盛京,真是替嫂嫂不值。”
布迦蓝皱眉,说道:“说正事就说正事,别扯些空话。洪承畴来得急,前面是急行军,辎重还在后面,你可有把握去抢了回来?”
多尔衮沉思片刻,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明兵,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我们一动大兵,吴三桂也会跟着动。”
布迦蓝说道:“皇上的两黄旗兵还留在这里,是由谁在负责,你去把他叫来。”
“他这一走,所有人怨声载道,都在议论此事。说不定连大明的人都在看笑话。他能做得出来,还不兴人说了?一堆狗屎还当做宝贝,哪有这样的道理!”
多尔衮听到布迦蓝提起皇太极就气愤不已,见到她面色不虞,悻悻住了嘴,叫来随从去唤来了鳌拜。
布迦蓝打量过去,鳌拜年约三十出头,生得高大威猛,前面打皮岛立下过大功,是皇太极手下的亲信悍将。他进来之后,也微微诧异看着她,然后恭敬见礼。
布迦蓝摆摆手,说道:“坐吧。皇上的两黄旗兵在你这里,我恰好也领了几千汉军前来。现在我打算去探一下,洪承畴后面留有多少辎重,你派五百人,我这里带着五百汉军,我们一起前去探个清楚。”
鳌拜大吃一惊,说道:“此次明兵差不多来了近十万人,后面留有的兵力也不少。如果我们这么些人贸然前去,遇到了敌人大军就糟糕了。”
布迦蓝思索之后,说道:“我们一是去探虚实,二是为了抢辎重,不与他们正面冲突。我们的骑兵向来有优势,打不过就跑,绝不恋战。”
鳌拜想了想,说道:“好,骑兵轻易逃开还是没问题。奴才这就去准备,不知首辅打算何时出发?”
布迦蓝望着帐篷外的天色,说道:“这些天晚上正好有月亮,让大家快些用些饭食,咱们趁夜出发。记得吩咐下去,不能冒失,这次不为杀敌,而是拿粮草辎重。”
鳌拜应下,转身走了出去。多尔衮打量着布迦蓝,心疼地道:“嫂嫂你好歹歇一会……,算了,我去拿些饭食进来,你先吃几口再走。”
布迦蓝也饿了,便点了点头。多尔衮起身出去,亲自端着饽饽进屋。随从打来了水,布迦蓝稍作洗漱之后,骑马颠簸,只吃了八分饱便放下了筷子。
多尔衮不错眼打量着布迦蓝,见她漱了口准备起身,说道:“嫂嫂,让我也跟着去吧,我不放心你一人前去。”
布迦蓝斜着他,“你是这里的主帅,岂能随意离开,你留在这里给我准备帐篷,我回来之后要睡觉。”
多尔衮只得闭上嘴,依依不舍送布迦蓝上马。见她身着深色衣袍,骑在马上挺直脊背,沉静又果敢。她一挥手,队伍立刻动起来,她拉着缰绳,跟着前锋打马而去。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左右,斥候奔回来禀报道:“前面就是明兵的营地,外面重兵把守,他们守得严,我们得小心些。”
布迦蓝沉吟片刻,吩咐道:“如果大家一起前去,定会打草惊蛇。鳌拜,你留在这里等候,我带着人去看看究竟。脚力好的跟我前来,记得放轻脚步,要机灵些。”
鳌拜本想自己前去,见布迦蓝语气坚定,只得听命在此地等候。布迦蓝吩咐石亭柱点了些人手,领了约莫近百人左右,潜行着靠近了营地。
布迦蓝左右躲闪,藏在暗中摸到营地附近望去,前面是密密麻麻的帐篷。夜深人静,周围只有巡逻的脚步声与虫鸣声。
兴许是粮草辎重所在,四周的守卫尤其严密,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巨大的牛油蜡烛将四周照得亮堂堂,营帐周围是大片的空地,只要有人靠近,马上就会被发现。
布迦蓝认真估量着距离,因着地势的原因,空地的距离不算宽。她唤来石亭柱,吩咐了几句。
石亭柱立刻起身,悄然往后跑去,唤来几个兵,窸窸窣窣一阵之后,又回到布迦蓝身边,将箭递给了她。
布迦蓝举起箭,眯缝着眼睛瞄准营地,趁着守卫转身过去的空档,压低声音简洁有力地道:“点!”
命令一落,石亭柱拿起手上的火镰子,点燃了布迦蓝箭矢上裹着油的布,箭头一下燃烧起来。
她放开弓弦,火箭呼啸冲着最外面的帐篷而去,准确无误落在帐篷之上,轰地一下燃烧起来。
布迦蓝飞快起身,灵活地窜到另一处隐蔽之地,再次点火射击。她射了第一箭之后,其他兵也跟着她一起,带着火的箭矢不断朝帐篷射去。
守卫大惊,马上回过神,招呼着人朝他们扑了过来。营地里的帐篷被点燃,里面瞬间混乱无比,明兵忙着赶上去扑火。守将以为是大队人马打了过来,惊慌失措招呼着属下跑出来列队。
布迦蓝先没有撤退,双目如隼,紧盯着营地。她发现营地的帐篷虽多,来来回回的兵没有队少。她立刻明白,这里的守将是在玩空城计。
她立刻松了口气,弹起身,一脚踢飞朝她砍来的兵。一个呼哨,转身往远处的林子里跑去。
跟着布迦蓝前来的兵听到命令,马上转身跟着她飞快跑开。林子里黑,明兵怕有伏兵,追了一段之后,停下来不敢再追。
布迦蓝带着人奔回去,鳌拜见她回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听她轻快地道:“回去吧,他们人马不多,不过一两千人左右。”
鳌拜立刻道:“那不如我们现在杀过去,我们来的人马也不少。”
布迦蓝看了他一眼,说道:“杀什么杀,以命换命,这么傻的事谁要做。回去多带些兵来,以绝对的兵力压过去,减少伤亡损失。”
鳌拜眼角抽了抽,笑着道:“也是,以五倍十倍的兵力打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没想到他们也能玩虚的,听了前面的打探,还以为他们有多少人呢。”
布迦蓝说道:“他们来得急,又要到处调兵调粮草,前面的兵到了,后面的估计才出发,阵线就拉得长了些。记住一条,降兵不杀,先喊话……,
对啊,这次劫掉粮草之后,让人去松山,杏山,还有锦州城喊话,就说他们所有的后路都被我们切断,粮草辎重全部在我们手上,识相的就投降,要不就等着弹尽粮绝被饿死。派人在靠近城墙的地方埋火造饭,烤肉吃,一定要多撒调料,香味才传得远。”
鳌拜听后,哈哈大笑道:“这招好,他们敢躲在里面不出来,我们就馋死他们。”
回到营地,多尔衮与豪格都还没有歇息,见到布迦蓝回来,马上迎上前问道:“情形如何?”
布迦蓝累到极点,摆摆手道:“问鳌拜去,多尔衮,我的帐篷呢?”
多尔衮忙领着布迦蓝去到给她准备的主账,正要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见她已和衣倒在褥子上,一动不动睡着了。他痴痴望着她消瘦的背影,放轻手脚退了出去。
次日,豪格与鳌拜领了五千兵前去,只用了半天的功夫,便带着辎重粮草与近千的降兵得胜归来。布迦蓝安排好这里的事情之后,又赶回了松山城。
盛京送来了药草与大夫,亲卫领着四格格与七格格也到了。她们两人风尘仆仆下了马,挪动着僵直几乎无法动弹的双腿,惨兮兮地喊道:“额涅。”
布迦蓝摸了摸七格格的小脸,又拉着四格格,搀扶住两人,说道:“体会到行军赶路的辛苦了吧,快进来歇歇再说。”
两人揪着布迦蓝的衣袍,跟着她进了帐篷,亲卫送了水进来,她亲自拧了布巾给她们擦洗。
四格格大了,虽然不好意思,却也没有拒绝。七格格笑嘻嘻地说道:“额涅手重,没有奶嬷嬷洗得好,可惜奶嬷嬷不能跟来伺候。”
布迦蓝笑瞪着她:“你还嫌弃,那你自己来。”
七格格马上抱着她的手臂撒娇:“我错了我错了,额涅好不容易给我们洗一次,这次过了就没下次了,一定得珍惜。”
布迦蓝笑,四格格也笑,七格格更是笑个不停。稍微洗簌之后,她们到底年轻,精神恢复了不少。
布迦蓝提起小炉子上的水壶,上倒了两杯水递给她们,问道:“我叫你们来,可把你们吓坏了吧?”
四格格说道:“是,国君福晋都吓坏了,怕是亲卫乱传话,死活不让我们走。是苏姑姑拍板,说亲卫是额涅信任之人,他绝对不敢乱传消息,才让我们来了。和谐有礼宫大福晋去世了,汗阿玛赶回来也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汗阿玛伤心得很,每天除了哭就是喝酒,苏姑姑很紧张,宅子里的守卫看得尤其严,几乎不允许我们出宅子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