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是忠于百姓,不过是想让他们活下去,天下太平,可为何又要镇压李自成?如果先生是要忠于大明皇帝,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先生输了这一战,我就是放先生回大明,先生也交待不过去。不过这一战,说实在话,先生打得很好,只是你们准备得太仓促,先生被赶鸭子上架,粮草不足,同仁也不齐心,先生就是脚力不好,看人家吴三桂跑得多快。”
帐篷里逐渐暖起来,洪承畴的脸色却始终不见好,神色痛楚,冷声道:“你究竟意欲如何,不用在此挑拨离间。”
布迦蓝活动了下腿,说道:“我哪有那闲工夫来挑拨离间。先生问我意欲如何,我只是想告诉先生,我与先生所想也是一样,天下太平,百姓能过上像人一样的日子。”
洪承畴死死盯着她,悲愤地道:“说得好听,我们的皇上照样这般想,可有什么用!”
布迦蓝站起身,说道:“那先生就等着看吧,火盆留给先生,不过先生别乱打翻了,打翻了帐篷燃烧起来,就不会再有,也没有水来救火,反正帐篷单独在外,烧掉也就烧掉吧。我准备先回盛京,先生可以跟我一起回去,看看盛京的汉人百姓,在盛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洪承畴愣住,盯着布迦蓝出去的身影,久久没能说话。
其实布迦蓝对于洪承畴降不降真无所谓,朝廷已有足够多的汉人官员。她会尊重他的气节与骨气,他愿意忠君就忠君,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过他不是三岁小孩子,做出相应的选择,就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杏山等地的消息接连传来,锦州等城已经全部攻破,只可惜没有俘虏住吴三桂,被他带着兵逃掉了。
经过了多年的打仗,大清终于夺取了辽东到关外的通路。大明除了宁远与山海关,防线已经大开,大清可以随时打入关内。
布迦蓝安排好几城守卫,在离开盛京近大半年左右,班师回朝。
她带着四格格与七格格,直接先回了城外的宅子。午后阳光正灿烂,远远地,就看见大门边,一个小胖子探头探脑朝前张望。见到人马前来,他灵活地窜出来,挥舞着双手大声喊道:“额涅,四姐姐,七姐姐!”
布迦蓝脸上浮现出笑容,骑马到了福临跟前,她翻身下马,上下打量着他。这段时日,他除了长高,这身子几乎圆了一圈,看来没有少吃。
福临仰慕地看着她,双眼亮得出奇,习惯性扑了上来,扑到一半记起了什么,紧急停下脚步,喃喃地道:“额涅真是威风啊!我好想额涅。”
布迦蓝笑着道:“我可不信你,瞧你这圆滚滚的身子,肯定在撒谎。”
福临笑嘻嘻地道:“我没有撒谎,还想四姐姐与七姐姐,不信你问五姐姐。”
五格格站在国君福晋身边,眼眶已经微微发红,唤了声额涅,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布迦蓝忙说道:“你别哭,我身上脏,等我洗干净了再陪你好好说话。”
四格格与七格格也笑着跑上前,跟着姐妹们见礼,互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国君福晋不错眼看着几人,连声道:“哎哟,都瘦了这么多,这脸上粗糙得……,别的事情都先放下,得好好洗一洗,再好好歇歇,热水准备好没有?茶饭呢?”
庭院里春意已浓,新绿绽放枝头,繁花似锦。布迦蓝听着国君福晋熟悉的唠叨,总算忘记了前线的苦寒。
进屋洗漱出来,案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布迦蓝与四格格七格格坐在一起用饭,福临与五格格也挨着她们不肯走。她吩咐添了碗筷,干脆让他们也一起吃了个早晚饭。
吃完饭,四格格与七格格与五格格一起回院子去说话,福临坚决不肯走,要留在布迦蓝身边。她才回来,也就随了他,打算等到歇息好之后,再检查他的功课。
国君福晋陪着她一起坐下来,关心地道:“你要不要先去睡一阵,我瞧着你瘦得眼睛都凹了进去,在战场上这么久,唉,可怜见的。”
布迦蓝搂着福临软乎乎的小身子,笑着说道:“我没事,平时已经习惯了。姑姑,这段时日你们可好?”
国君福晋脸色变了变,说道:“只要皇上不来,我们就好得很。你不知道,皇上经常跑到宅子里来,一个人住在前院,晚上喝多了酒就哭嚎,吵得所有人都睡不好觉。”
福临点点头,跟着道:“汗阿玛喝完酒就犯糊涂,他还要跟我一起喝酒,酒苦得很,我才不爱喝。”
布迦蓝神色淡下来,说道:“这还真够长情的啊。”
国君福晋气愤不已,说道:“他发疯,拉着其他人也一起发疯。海兰珠死了一个月,要大祭祀,两个月也要大祭祀,逢年过节都要大祭祀,照着这般下去,一年到头都在祭祀,祭祀得城里的猪都贵了一倍。好多人都心生不满,怨声载道。布木布泰,你现在回来了,定要好生拦着,再让他这般下去,谁都受不了。”
满人祭祀要用猪,海兰珠的死,能为百姓增添点收益,算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贡献了。
布迦蓝被国君福晋的话逗得笑个不停,不过她没有回答,她可没打算拦住皇太极发疯。
国君福晋依旧抱怨个不停,布迦蓝只安静听着,不大一会,苏茉儿进门来禀报道:“皇上来了。”
布迦蓝抬了抬眉,国君福晋脸色一沉,起身叫上福临:“福临你跟我回去读书写字,省得等会又吵着你无法脱身。”
福临嘟着嘴,依依不舍离开布迦蓝,跟着国君福晋出去了。很快皇太极走了进屋,站在布迦蓝面前,眉眼之间是挥不散的郁色,说道:“你回来了。”
布迦蓝震惊地看着皇太极,他浑身浮肿,要不是因为死人没有这么悲哀的表情,她几乎以为,他是在水里泡过一夜的尸体,膨胀得脸上的肌肤撑开发亮,身形快比以前宽了一倍。
皇太极拖着沉重的腿,挪到榻上做下,说道:“你这次立了大功,代替我在前线,打通了大明的锦宁防线,现在总算可以暂时安稳一段时日。不过,这次有功劳的该赏,违反规定的也该罚。听说多铎与济尔哈朗他们在军中饮酒,海兰珠不在了,他们却欢欣鼓舞庆贺,实在是可恶!”
布迦蓝微笑着说道:“我也喝酒了,比他们喝得还要多,皇上是不是连我也要一起罚?”
皇太极神色不悦,盯着布迦蓝半晌,终是没有提这件事,转开话题说道:“我来还要与你商量件事,海兰珠......”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才继续说下去,“我现在年纪也大了,打算开始修陵墓。已经看好了地,打算修在在海兰珠陵墓的旁边,死之前,没能见她最后一眼,以后我想多陪着她。你放心,我不与她合葬,就守着她就好,以后还是跟你,琪琪格合葬在一起。”
我去你大爷的!
布迦蓝几乎想大笑,太荒唐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皇太极既然活着生不如死,还是跟着海兰珠一起死了吧。布迦蓝觉着,这是她对他,最大的仁慈。
第六十二章 ·
皇太极说完了心心念念的陵墓之后, 实在是累得很,再也撑不住,就去了前院歇息。国君福晋领着福临进屋, 紧张地道:“他来做什么,他又要发什么疯?”
布迦蓝将他要修建陵墓的事情说了, 国君福晋神色渐渐淡下来, 说道:“我不愿意与他合葬, 看了忍了一辈子,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布木布泰,你呢?”
皇太极不但疯, 还眼瞎。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以为自己若是不先提出与国君福晋,还有布迦蓝合葬,她肯定会反对修陵墓。
布迦蓝笑了笑,“我答应了皇上修陵墓之事,而且许诺他与海兰珠合葬在一起。他们生同床,死同穴,这才会让后人传颂他们的深情。”
国君福晋怔楞半晌,喃喃地道:“还真是深情啊, 如果八阿哥没死,现在只怕已经是太子了吧。”
布迦蓝又笑了起来。史书上, 太子没有登上大位的比比皆是。何况在大清这样混乱的朝廷,立八阿哥为太子,皇太极就是在搞笑。
不过,也是该立太子了。
先立太子, 拿住储君之位,再徐徐图之。
布迦蓝招来福临, 抚摸着他胖乎乎的脸颊,笑吟吟地道:“福临,最近读了什么书,学会了几个大字,背给额涅听,写几个大字给额涅看好不好?”
福临瞬间僵住,大惊失色地盯着她,然后哭兮兮地道:“额涅,你才刚回来就要检查我的功课,我天天都想着额涅,念着额涅……”
布迦蓝笑容不变,非常好说话地道:“你不爱读书也行,以后就去做个叫花子,去街头讨饭好不好?”
福临委屈更浓了,抽噎着道:“好吧好吧,我这就去跟着先生读书,我才不要做叫花子,额涅太凶了,一点都不好,还不如七姐姐好呢......”
国君福晋看着福临圆滚滚的身子往外哒哒跑远,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还是你能管着他,哎哟这些日子,真是谁都拿他没办法。成天淘气得很,鬼主意一个接一个,嘴巴又厉害,说也说不过他。只要他安静下来,我这心就提了上去,他肯定在闷声使坏。”
布迦蓝说道:“姑姑就是惯着他,舍不得动真格,揍他一顿就老实了。小孩子也会看菜下碟,知道在谁面前能撒娇,谁面前糊弄不过去。”
国君福晋感叹道:“也是,福临那小子,在皇上面前就狡猾得很,小嘴那个甜,使唤人给皇上拿酒送菜,说是他的孝敬,经常把皇上哄得晕头转向。我后来一想,好似皇上吃多了酒,劝福临也吃酒的时候开始,他就孝顺得不得了。他是打着把皇上灌醉的主意,让他早些歇着,不要耽搁自己玩呢。这小子,自小就滑头。”
布迦蓝微笑不语,脑子里已在思考别的事情。只歇到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出门忙碌。
这次前线阵亡的将士,骨灰全部带回了大清。安葬时,她亲自前去参拜,神色肃穆行礼。
这一幕,引来了许多目光,汉人们大受感动,旗人们震撼不已。在从前,从没有贵人重视过阵亡将士。
皇上要他们拜祭海兰珠,她却去拜祭了战场上阵亡的奴才。
除此之外,她还亲自前去了伤兵的家中走动,嘘寒问暖。
最后,她招来六部官员,听他们汇报最近的差使,好的赞扬,做得不好之处,也没有惩罚,而是提出整改措施,限期责令改正。
崇政殿上。
皇太极有力无力倚在炕几上,神情恹恹,底下坐着的王爷贝勒,加上官员们,看着他的姿势,神色复杂。
布迦蓝坐在他身边,缓缓道:“大家也知道,自从和谐有礼宫大福晋去了之后,皇上身体一直不大好,不能劳心劳力,盼着大家多担待。”
担待不担待什么的都好说,主要是别让他们再跟着祭祀就行。一次次的没完没了,谁都没有那么多眼泪,实在是哭不出来,也无法同悲。
“最近朝廷靠着大家齐心协力,打了胜仗,事后我会论功行赏,该是你们的功劳,都会得到应有的赏赐,记入史册。”
听到要赏赐,底下的人都高兴不已,赏赐是一回事,能被记入史册,那可是永世的荣光,大家不免得更兴奋了。
布迦蓝笑容温和,话锋一转:“这次我们大清也损失不小。以史明鉴,大明之所以输掉,是因着内乱不止,朝廷要多方应战,疲于拼命。所以我们不能走入他们的老路,要团结一致,方能让大清更加强大。”
多铎站起身,摩拳擦掌豪气冲天地道:“如今大明弱得很,就跟小鸡崽一样,随便一下就捏死了。辽东一线都在我们手上,不如干脆带兵直入京城,把他们的崇祯老儿赶下皇位,把京城也占领了。”
豪格也跟着附和道:“对,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现在他们远不是我们的对手!”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有继续攻打大明的一派,也有要休养生息的一派。
布迦蓝认真听着,抬手往下压了压,底下的人见状,纷纷停止议论,都看向了她。
“我的意见是,最近两年休养生息,不能再战。等着大明自己内乱,消耗掉他们的实力,到时候再趁机而入。你们可有注意到,大明境内灾荒不断,我们的灾荒虽少,今年春天还没有下过雨,去年冬天又冷得很,天气实在是令人担忧。大清取得了辽东一线,那里的百姓现在是大清百姓,我们也不能弃之不顾,朝廷得开仓赈灾,帮着他们渡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范文程思索之后,跟着说道:“首辅说得对,这几年的结余,都用在了这次打仗上。打仗就是打的兵马粮草,我们的兵损伤也不小,要是再疲于战斗,大清也消耗不起。若是今年的粮食收成不好,那就会更惨了。”
其他几旗一核计,这次打仗主要是没有战利品可以分,兵力损伤不说,还没有进帐,实在是不划算。要是再遇到灾荒,大家都得一起饿肚子。
叫嚣着要再战的多铎与豪格,也哑了声,天老爷不作美,要是遇到灾荒,他们也照样得倒霉。
布迦蓝说道:“我准备与大明皇帝议和,边关休战,让辽东一线得到喘息的机会。那边的土地肥沃,只要撒把种子就能产出粮食,待过了一两年,就能缓过气来。范章京,这件事情你去负责。”
范文程应是,布迦蓝扫了大家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甚,说道:“先前我说过盐引之事,从今年开始,盐引与酒引一样,大家可以竞价,不过这次盐引不只限于一家,可以两家一起竞价。还有,不能超过朝廷限定的最高盐价,开办的铺子,要雇用战场上受伤,不能再上战场的伤兵,否则朝廷会将售盐资格收回。大家可有什么意见?”
辽东产盐,现在辽东在大清手上,不用从朝鲜互市上置换。此事有好也有坏,好处是可以从朝鲜换昂贵的各种参回来赚银子。坏处是,盐还是控制在了朝廷的手上,银子流入了户部。
至于雇用伤兵一事,是再小不过的事情,反正差使总要有人做,不过是出点口粮,或者几个大钱罢了。
皇太极依旧一动不动,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大家眼神在他与布迦蓝身上转来转去,本来想要出声反对的人,见着现在拥有兵力最多的多尔衮兄弟都没有发言,心里又多了层想法。
多尔衮拿到酒引,这些年可是赚了不少银子。朝廷说话算话,从没有干涉他酿酒。这次出了盐引,心思活络的,想得更加深远。
盐比酒还要重要,人可以不喝酒,但是绝对不能缺盐。而且酿酒需要粮食,丰年还好,灾年想酿酒,也得要有粮食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