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一听,神色缓和了些,斜了眼旁边睁大着眼睛看着他们的福临,才下去的火气又在心头乱窜。
福临已经被定为储君,立储大典上,漠南蒙古十六部落全部前来朝贺,连以前阴阳怪气的喀尔喀,都客气得很,送上了丰厚的贺礼。
豪格酸得很,布迦蓝是老狐狸,福临就是小狐狸,平时别看他贪吃爱玩,听说他不仅读书读得好,骑射功夫也学得不错。
不过屁大的孩子,没有半点功劳,却被立为储君,跟当年皇太极要立八阿哥又有何区别?
豪格除了苦涩,心中恨意蔓延,几乎将他烧得疯掉。
多铎听到要换防,自己的兵还能回来,也就没有再闹。他同时叫了声幸运,要是与布迦蓝对上,她揍自己一顿,到时候就丢脸了。
多尔衮思索之后,说道:“萨哈连离盛京路途遥远,那里不仅荒无人烟,边境又辽阔,只怕是往宁古塔增兵也守不住。不如干脆打到沙俄去,就像打朝鲜一样,打得他们服了,以后再也不敢来。”
布迦蓝无语至极,不客气地道:“你可看过沙俄与萨哈连周围的情形,两地中间还隔着苦寒的西伯利亚,你可能保证大清的兵能穿过这片土地,后勤补给怎么办?你又打算出多少兵,才能保证不羊入虎口?”
多尔衮神色讪讪,他习惯了打仗,这几年不打仗,好似全身都不舒服,说道:“不打沙俄,那大明呢,如今大明境内乱得很,李自成已经快打到了京城,若是被他拿下京城,以后大明就成了他的天下。”
布迦蓝淡淡地道:“急什么,只打到京城有什么用,大明那么多地方,到处都不太平,大清一共才多少兵?不但有李自成,还有张献忠在,山海还守着个吴三桂,这几场仗打下来,大清也够吃力。打仗容易,打得稀巴烂之后,再治理就不那么容易了。”
布迦蓝没有危言耸听,她甚至都没有提蒙古。漠西蒙古的喀尔喀几部,前两年在喀尔喀札萨克图汗素巴第的牵头下,成了《喀尔喀-卫拉特法典》。
对外说起来是几部联手共同抵御外敌,就是不知道这个外敌,是漠西蒙古其他的部落,还是大清了。
喀尔喀向来不安分,打过去的时候马上投降,只要一走又背后搞小动作,贱嗖嗖的,因为离得远,布迦蓝现在也没有空去管他们。
至于漠西蒙古,布迦蓝认为最大的敌人,不是喀尔喀,而是准噶尔部。准噶尔部以前就是瓦剌部,被蒙古鞑靼打败之后,分裂成了四部,其中一部就是现在的准噶尔。
大明吃过瓦剌部的大亏,在土木堡明英宗被俘虏,是大明最不愿意提起的惨烈历史。
布迦蓝认为这部的蒙古,这么多年能生存下来,实在是太坚韧,若是出现出色的首领,他们将会是大清的劲敌。
布迦蓝现在也暂时无暇顾及,主要是这两年的气候不好,粮食收成很一般。小冰河的气候还没有过去,冬季冷得能冻死人,北边的日子实在是不大好过。
安排好调兵之事后,布迦蓝带着福临回城外。福临还小,不能自己骑马,他坐马车回去。她看天气好,不想闷在车厢里,骑着马跟在后面。
才出宫没有多久,多尔衮追了上来,布迦蓝勒住马,问道:“有什么事吗?”
多尔衮转头四下看了看,深深凝视着她,靠上来低声抱怨道:“嫂嫂,我已经好久都没能与你好好说过话,平时一说话就谈公务,实在是没劲透顶。我刚准备出城去,想与嫂嫂一起走走。”
布迦蓝挑了挑眉,这些时日她寻了好些新人,读书人斯文是斯文,可斯文得分时候与地方,斯文得几近无趣。
还有人外表看上去不错,真实体格却不能看,跟蚯蚓一样细,实在是倒尽胃口。
有些人两者都能过,毕竟她的身份不一样,面对她时太野心勃勃。野心她不反对,但是野心太大,她就不能容忍了。
多尔衮算是他们中间比较拔尖的,主要是他够放得下,不但有使不完的蛮力,脸皮还够厚。
布迦蓝轻笑,说道:“那你跟着我来吧,晚上我会去湖边画舫上夜钓。”
多尔衮兴奋得直怪叫,他如饿狼般呼啸一声,几乎没从马上蹦起来,打马朝城外疾驰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萨哈连指的是达斡尔以及地区,萨尔哈察指的是这个部落的名称,索伦部是达斡尔与鄂伦春的统称。沙俄这年在黑龙江流域烧杀抢掠,吃了不少人。
正文明天争取完结,后面会有番外,已肥可宰了。
第64章 .正文完 ·
秋雨从傍晚就淅淅沥沥开始下个不停, 到了后半夜,越下越大,雨声沙沙, 布迦蓝被吵醒,起身一看, 原来是窗棂留了条缝没有关严实。
她合上窗棂, 回到床上刚躺下来,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茉儿的声音隐含着焦灼的声音响起:“福晋,福晋。”
布迦蓝眼神一凛, 翻身跳下床,苏茉儿已经进屋点亮了灯盏,神色慌乱不已,颤声道:“国君福晋差人来报信,说皇上驾崩了。”
国君福晋忙着中秋佳节的筵席,这两天回到了宫里。布迦蓝也没有多意外,皇太极胖成了那样,死只是早晚之事。
她连声吩咐道:“你去把福临叫起来,准备马车, 我马上进宫去,其他三个格格等我差人回来传话之后, 再一起进宫。”
宫里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福临是储君,等于是吉祥物,他不能不在, 其他格格们没有必要在这时候出现。
苏茉儿点头应下,唤来宫女给布迦蓝准备衣衫, 她赶着去叫福临。布迦蓝穿好衣衫出门,苏茉儿已经牵着睡眼惺忪的福临到了门口,揉着眼睛,瓮声瓮气地道:“额涅,出什么事情了吗?我们要去哪里?”
布迦蓝登上马车,转身对他伸出手,说道:“先上来。”
福临伸出小手,布迦蓝将他拉上车,马车很快动起来,在亲卫的拥簇下,朝宫里疾驰而去。
外面正是黎明前的黑暗,火把逶迤前行,雨太大,路上积起一滩滩的水。马车颠簸,福临坐在里面左摇右晃,布迦蓝揽住他,说道:“皇上没了。”
福临愣住,一时还没理会布迦蓝话里的意思,不解问道:“额涅,什么叫没了?就是去世了,死了的意思吗?”
布迦蓝纠正他道:“是额涅不对,皇上不能说没了,也不能说死,去世,要说驾崩。”
福临神色迷茫,半晌后才低低地道:“我知道了。额涅,就是以后就永远再见不到汗阿玛,是这样吗?”
布迦蓝想了想,也没有编什么天上地下的谎言,直接说道:“是,每个人都会死,生老病死,四季变换,这是人生的必经过程。人死后,灵魂也许会去到另一个世界,也许不会。不过每一次,都是新的人生。”
福临依偎在布迦蓝的怀里,神色悲伤,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嘟囔着道:“可我还是会难过,不想额涅离开。”
布迦蓝把他搂紧了些,说道:“以后,你将会是大清的帝王。现在你还小,不懂得帝王是什么,你要努力读书,等长大以后就会懂了。”
福临抽噎着,说道:“我懂,先生教过我,说我是大清以后最最尊贵的人,天下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要为他们谋福祉,要帮着他们吃饱穿暖。额涅,我去城里的时候,见到过好多穷人,还有人衣不蔽体在街边乞讨。他们都没有吃饱穿暖,是不是汗阿玛的天子做得不好?额涅,我怕以后也做不好天子。”
布迦蓝顿住,抚摸着他的小脸说道:“你还小,不用想那么多,只管着读书学习,等你长大以后再去考虑这些问题。”
福临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布迦蓝搂着他,想了很多很多。
以前她会觉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等到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时候,肩上担负的责任,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喘息,她再也做不到只为一己私利,为了自己的子孙万代,享受着万民的供奉,而不顾百姓死活。
现在天下不太平,战火频发。大清在蛰伏休养生息中,入主关内指日可待,面对那么大的疆土,她也觉得害怕。
天子一怒,浮尸万里。天子行错一步,天下百姓都会跟着遭殃。
可当权者,又不能只顾着百姓,还要左右利弊,权衡取舍。稳定天下的同时,还要稳定朝政。
说实话,她没有寄太大希望于福临身上,也不会带着现代父母的想法,只要孩子好,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做家长的会全力支持。福临不行,他从出生以后,就与那些快乐无缘。
放眼望去,大清也找不到更好的接班人,像是豪格,多尔衮兄弟等,不是她贬低看不起他们。
他们当个小奴隶主,打打仗抢抢东西还行,至于治理国家,他们离得还十万八千里。
她自嘲地笑了笑,曾几何时,那个只知道单打独斗,不顾一切的疯批,居然有这么博大的胸怀。
马车到了宫里停下,布迦蓝牵着福临下了马车。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青色,她看了半晌,黑暗过去,黎明已经到来。
国君福晋听到动静迎出来,脸色惨白,颤声道:“皇上去世了,这些天我回宫之后,没有与皇上歇在一起,都在旁边炕上睡。半夜起来方便的时候,我觉着不对劲,以前他晚上鼾声如雷,今晚却没有什么声息,上前一看,他,他......”
布迦蓝安慰着她道:“你先歇一会,我去看看。”
她走过去,福临跟着她,紧紧拽住了她的手。皇太极仰躺着,皮肤已经起了一块块紫色瘢痕。她曾见过这样情形的死者,皇太极胖成这样,估计也是心血管出现问题引起猝死。
他也算一代枭雄,离开得干脆利落,连遗言都没有留下一句。
布迦蓝心情复杂,她的这一生,也算是借着他才有了今天。所有的恩怨是非,随着他的离开都已经远去,以后又会是新的开始。
看了一会,布迦蓝转身吩咐道:“来人,先给皇上收敛,去通知其他人进宫,昭告天下。”
国君福晋坐在旁边的炕上,怔怔流泪。布迦蓝低头看着福临,他小脸紧紧绷着,神色哀伤,她轻抚着他的脸,说道:“别怕。”
福临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不怕。”
布迦蓝呼出口气,对国君福晋低声道:“皇上去得很快,临走前没有什么痛苦。他的陵墓已经建好,可以下去陪他的海兰珠,也算是得偿所愿。姑姑,你要打起精神来,丧事还得你操持呢,先将皇上移灵大正殿吧。”
国君福晋撑着站起身,用帕子抹去眼泪,打起精神说道:“好,我这就去。”
布迦蓝带着福临,走出清明平安宫,雨依旧下得很急,天一点点亮起来,从青蓝变成青灰。
高台上的几个宫殿,都笼罩在秋雨中,明黄的瓦与绿色的屋檐,加上脊背上的神兽,被雨冲刷后,尤为显眼。
布迦蓝神色恍惚,她已经有许久没有在宫里住过,乍一看去,这里好似又破旧狭小了几分。以前在这个时辰,她已经起床,前去凤凰楼锻炼了。
随着宫女们送去消息,其他几宫的灯次日亮起,渐渐有呜咽的哭声传出来。布迦蓝站着看了一阵,对福临说道:“额涅带你去楼上。”
福临乖乖跟在布迦蓝身后,一起上了凤凰楼。他身子矮,只能仰着头,才能看到外面的天。
因为下雨,盛京城已经看不清,不时有雨雾扑到脸上,福临不断眯着眼睛躲雨。
布迦蓝说道:“这里是全盛京最高的楼,天气好的时候,能俯瞰整个盛京。”
福临垫着脚尖拼命往外看,说道:“现在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得到下面的十王亭。”
布迦蓝淡淡地道:“先生有没有教你读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大清很穷,盛京也很穷。就这么座破楼,当然什么都看不到。天下之大,岂能站在这里就能看清楚。”
福临似懂非懂,听到布迦蓝许久没有说话,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她。
布迦蓝垂眸看着他,神色冰冷,说道:“十王亭,等到定下天下之后,再也不能再看到,我决不允许。走吧,我们下去,痛哭的人会很多,你不要显得不耐烦。”
福临跟在布迦蓝身后下楼,片刻后问道:“额涅,我也要跟着哭吗?我能哭,因为我感到挺难过的。可是额涅又告诉我,男子汉不能轻易哭,哭多了眼泪就不值钱了。”
布迦蓝侧头看着他,思索片刻,说道:“你能哭就哭吧,可以为他哭一哭。”
福临不明白她为何说可以为他哭一哭,懂事地没有多问,反正等长大后就能知道,小脑袋重重点了点,说道:“那好,我也跟着哭。”
皇太极驾崩之事昭告出去之后,他的女人儿女们,哭得最厉害,撕心裂肺的哭声震天。
福临偶尔也在旁边跟着哭,除了哭之外,他还要跟着布迦蓝一起去崇政殿听政。
布迦蓝没有也没功夫哭,在崇政殿忙着安排着他的丧事。蒙古各旗要来奔丧,还有朝鲜是附属国,也要发讣告。
朝臣们一边哭,一边忙着新帝登基的大典。尤其是其他几旗的旗主,他们更关心的是,皇太极突然驾崩,福临不过六岁,还无法处理政事,朝政大事该怎么办。
济尔哈朗第一个站出来,提出要推举摄政王,等到福临长大可以亲政时,再将朝政还给他。
他的话一出,所有人心思都活络起来。说是摄政王,其实就是把持朝政,这么大的诱惑,任谁都心动。
豪格第一个跳出来说道:“我同意,九弟还在读书,当选摄政王出来,辅佐他理政。”
布迦蓝斜倚在高座上,眼皮都没抬,说道:“选谁,选你吗?”
豪格愣住,这才发现布迦蓝坐在以前皇太极的座位上,以前布迦蓝一直与皇太极平起平坐,所以他没有觉着异样。
再看向端坐在她下首,神色严肃的福临,他窒息了一瞬,尖叫道:“你什么意思,莫非你想独揽朝纲?以前你是首辅就算了,现在还想做摄政王?”
其他人也一并看去,神色复杂,转过头窃窃私语。布迦蓝没有理会,只淡然道:“豪格,你说说看,谁能做摄政王,能带领大清走得更远。只要朝臣都同意,我马上让贤。”
她的语气也难得温和,不疾不徐说道:“只会打仗就不要拿出来说了,打仗可是打的是后勤补给,大清也不能永远打仗,没一天太平日子,城外的功勋陵墓,已经快不够用了。我要的是能让大清百姓安居乐业的继位者,而不是只会杀人的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