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说完,睚眦立即转身回庙,一路奔向后山,正好见到后山的女尼们在清场,但与同来的宫女们发生了争执。
“小夏校尉。”同来的一个宫女向他招招手,低声道,“娘娘她们进了红线洞,到现在还没出来,可怎么办呀。”
“你们怎会放任她们自己进去?”
“是娘娘不准我们去的,你要不要叫护卫们一起进来……”
睚眦天性敏感,很快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正要一脚踏入后山的范围,就被几个尼姑堵在门口。
“施主,后山是男子禁区,只有女客可入。”
“行。”睚眦退后两步,却一转身趁那些尼姑不备,飞身翻上了墙头。
他还回望了一眼呆滞的尼姑们,嗤笑道——
“我爹把我下狱都没能治得了我,凭你们?”
言罢,便直接进了后山。
此时沉鱼池四周已空无一人,他环视了一圈,很快锁定了唯一一个可疑的红线洞。
身后有尼姑匆匆赶来:“施主!此地男子禁入!”
睚眦向来不爱跟别人废话,拔剑就是对着尼姑一指:“刚刚那几个女人是被你们关进去了吗?放她们出来。”
尼姑倒抽一口冷气,却也没有惊吓之态,道:“敝庵好心让几位女施主入洞觐见红线娘娘,施主怎如此无理?”
“我说开门。”
冰冷的剑尖抵在喉咙上,尼姑脸色一阵变幻,放缓了口气道:“这位公子不要误会,大典每月一次,能被选中有机会觐见红线娘娘的都是天选之人,待试炼过了,洞口会自行开启。”
尼姑话音刚落,忽然一股震动传来,红线洞的石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嬿嫔等人的踪影。
这些妃嫔一行五人一脸茫然地走出来,睚眦收了剑,视线迅速在里面扫过一圈,道:“诸位夫人,刚才只有你们入内?”
“不……”灵妃看了一眼围观之人众多,为了皇家体面不方便说出夏洛荻的身份,只对那尼姑道,“与我们同入的还有一人,她是最后一个进去见的红线娘娘,却突然失踪了。”
说着,她拿出了一小绺大约十来根的头发,严肃地说:“我们去到那神像前找她时,只发现地上掉了这些头发。”
睚眦:“……”
……
不知哪里的滴水声吵醒了昏迷的夏洛荻。
“这是……”
夏洛荻揉着头皮坐起来,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处潮湿的地方,四周一片漆黑,只能听到四面八方有细细的水声。
夏洛荻没有急着动,一边摸索着环境,一边回忆。
她最后只记得自己想去找一找那红线娘娘的脸上有什么机关,好似碰到了什么,再之后就“咚”的一声,红线娘娘的雕像向后倒去,她也就跟着滑进了地道里,摔了个七荤八素。
果然如之前所推测的一样,这红线娘娘庙下别有洞天。
就在此时,她摸到了一个铁栏杆。
很好,是间地牢。铁栏杆手感亲切,没有被盘出包浆,建成投用大概在三五年间。
就在夏洛荻摸着铁栏杆的边缘时,忽然一只冰凉的小手从铁栏杆对面伸来冷不防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谁?”一个细小虚弱的女声从对面传来。
夏洛荻摸到了这女子的手指,没有老茧,指甲很长,约有一阵没修剪了,不像是平民人家的。
“你也是秀女吗?”她问道。
两边人都看不清彼此的眉眼,那女子迟疑了一阵,但还是紧紧抓住夏洛荻不放:“你也是?”
就在这时,一阵铁门打开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那女子立马惊恐地放开了夏洛荻。
夏洛荻眯起眼,她看见有人提着灯走了进来,灯火照亮了这里——空间要比她想象得大上许多,灯光所及之处,都是一间一间的地牢,内中都关了不少昏昏沉沉的女子。
“放饭了,各位吃完,再过一个时辰……”说话的人声音一滞,似乎听到旁边的人说了什么,道,“算了,各位小姐今夜先休息吧。”
言罢,说话的人就离开了,只有送饭的人开始放饭。
夏洛荻和其他被绑来的女子待遇并无不同,一个蒙头盖脸的人将食盒放下之后便离开了。
有了光,她也就看清楚了隔壁女子的样貌——这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女,容貌上佳,好似因为被关了几日,显得容颜憔悴。
“你从哪儿来?”夏洛荻问道。
“我……”少女犹豫了一下,道,“我叫尹芯,是青州节度使尹峻的女儿,七天前被抓来的,你……你是刚进来的,那你有听说过朝廷有派人来救我们吗?”
青州节度使,那离这里还挺近的,赤狐山也算他的辖区,没想到女儿才离家一百里就被歹人抓走了。
“我只是个大户人家的逃妾,不是很了解。”
“怎么会遇上这种事,我们只是想出来玩一玩,娘……我好想见娘。”随后那少女便哭了起来,连饭都没心情吃了。
夏洛荻一时劝不来,看向面前的食盒,打开一看就挑起了眉。
不是因为伙食太差,而是太好了。
萝卜青笋羊肉汤,三鲜炒饭,红烧白鱼条。
好像生怕这些秀女们饿着一样。
怪了,既然要盗取她们的身份入宫,又为何这样精心地伺候她们?
夏洛荻端起那汤闻了闻,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没有尝出来什么加了料的怪味,好奇地问道:“尹小姐,你被关的时间长,他们可有苛待你们?”
“苛待?”尹芯抹了抹眼泪,道,“苛待倒没有,就是几日没洗澡换衣服了,身上脏得很……喂!你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吃饭了,你不怕有毒吗?!”
“没关系,我打娘胎里就好奇心重,想试试是什么样的毒。”
神探尝百草的事夏洛荻干得多了,还当歹人们是通过给秀女们下了什么她没见过的毒用以控制她们,直到半盅汤下肚,发现和秦不语平日里做的没什么区别,就知道这里的饮食没什么问题。
夏洛荻友善地提醒道:“再不喝凉了。”
毕竟萝卜青笋羊肉汤对头发好,不喝可惜了。
“你可真是怪人。”尹芯没胃口,撑着脸看她优雅地用膳完毕,“刚抓进来时的女子少说要哭半宿,你倒好,给饭就吃,你夫家不给你饭吃吗?”
夏洛荻:“倒也不是,只是在夫家干活干得多。”
尹芯诧异地看向她,借着外面微弱的光,她看到这秦氏有着完美的鼻梁和轮廓,比这批秀女里最漂亮的都美上许多。
她有些不可置信:“你那夫家莫不是瞎子?也忒不做人了,你这样的相貌,竟逼你去做粗活,难怪你的手这般粗糙。”
嗯……封琰老背锅侠了。
夏洛荻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习惯了就好,说起来,小姐是秀女,必定出身高门大户,歹人绑了小姐还能索求些赎金,却不知绑我这平民女子做甚?”
尹芯郁郁道:“是啊,我们也都觉得怪着呢。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也没听这伙贼人要我们写些要求赎金的家书,只是三五不时带我们去见一见人,问我们年纪、或是家中有没有姐妹之类的怪问题。”
问这些做什么?
这又与夏洛荻起初的推测有所出入。
她一开始想的是,这伙歹人可能是敌国派来专门培养秀女进入大魏后宫当细作的,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有别的目的。
夏洛荻问道:“都是些什么问题,我怕我回答不上来,他们要把我灭口了怎么办?”
尹芯想了想,道:“无非是生辰八字等问题,还有一伙黑衣人问我们家里有没有年龄相当、美貌出众的姐妹,还带了一张卷轴,对着我们细细查看。”
……他们在找人?找谁?
夏洛荻凝眉道:“什么样的年龄相当、美貌出众才符合他们的要求?有什么参考?”
“就是……”尹芯回忆了一下,道,“天底下的美人各有千秋,不能一概而论,非要说的话,他们要的就是红线娘娘那种等阶的美人。”
夏洛荻的瞳孔陡然缩起。
这伙歹人,在找她们。
第32章 夜行
白水寺。
晚钟响过三声, 天色渐暗,太后崔氏也堪堪和白水寺的住持清谈罢,回眸望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封琰, 见他心不在焉地看着东边红线娘娘庙的方向, 微微叹了口气。
“……居士心有负累,还请回去之后多领悟此偈, 方得正心自在,贫僧告退。”
待住持告退后, 太后身边的女官道:“太后, 天色不早, 可要叫诸位娘娘回来?”
“难得出宫来,让她们多玩一会儿吧,你去拿些清华露来。”
“是。”
太后支开身边的女官,对封琰道:“你坐下吧, 母后有话对你说。”
其实母子之间平日里谈得不多,主要还是因为崔氏早年在先帝时宫斗手段狠绝, 单是将双胞胎的兄长送走这件事, 封琰就一直不能释怀。
“听瑕说, 你已经半个月没上朝了?”太后观察着他, 道, “将面具摘了吧。”
“不必。”封琰起身道,“母后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告辞了。”
“现在你去找谁?”崔太后叫住了他, “多少年了,总是话说一半, 就要去找你那夏卿, 成日里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好在她是个女子, 不然为娘还以为你……”
封琰:“昂?”
崔太后欲言又止,深吸了两口气,道:“你们兄弟俩,一个娶了堆花里胡哨的番女,一个……算了,好歹是个女子,名声也好,就是不知道出身哪里,还得等乐相回来再细问问。”
“母后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就是这事!”崔太后一下子都没压住火气,喝了口茶才定下神来,“你哥哥我管不了,就不多说了,你既然自作主张把那夏氏弄进宫来,那就算是你第一个妃嫔,看都不看一眼,成日里关在冷宫算什么事?”
封琰:“高昇说那地方不冷,铺了地龙了。”
崔太后:“……”
封琰:“还有,她不是我第一个,是最后一个。”
崔太后花了好几息才理解了儿子的意思,窒息了半晌,道:“可你是皇帝,皇帝娶后妃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还为了江山社稷……”
封琰:“我哥娶了那么多,她们的父兄也不见得就很老实。”
崔太后:“以后你就明白了,你现在还……也不年轻了,你以前就对那、那夏氏有所不轨吗?”
满朝文武都看着呢!夏洛荻那三绺青髯,一身正气,这都能有不轨的想法?!
“我以前当她是打江山的知己。”封琰道。
崔太后:“现在是红颜知己?非卿不娶,只娶一个?”
封琰看着她不说话,崔太后心情复杂。
你那遭瘟的父皇晚年男女不忌,你那风流的皇兄壮年撩天撩地。
你们老封家一门人渣,为什么出了你这个奇葩?
她这个儿子怪得很,有帝王之志,旨在征伐天下,欲有生之年铁骑踏北燕,收江山为一统。但若问他打完江山之后怎么坐江山,则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儿各有志,崔太后如今活过一遭乱世,也没那个心力去管,只望他能和他哥匀一匀……
就在此时,白水寺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彼方的山峰上一阵烟雾冲天,隐约有火光闪烁。
不一会儿,有暗卫匆匆忙忙奔来,封琰出去一问,那暗卫回道:
“是那夏大人的儿子,非说那红线庙里有拐子,把人庙给点了!”
“……”封琰沉默了一阵,忽然警觉起来,“那夏洛荻呢!”
暗卫见封琰一身煞气,道:“夏大人赶我们走之前留下一封密函,说如果她失踪,便将密函给崔统领,照计行事。”
现在才给?
封琰一把夺过来:“你们再这么听她的话,明天就滚去大理寺扫地去。”
暗卫狂喜:“哎谢主隆恩!”
封琰:“……”
忍着隐约的肺疼,他拆开密函,只见上面只画了一头老虎,别无他物。
暗卫不解:“夏大人这是……”
封琰合上密函,道:“这一切都是个局,调虎离山的大局。”
……
地牢。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在这幽囚之中,夏洛荻和其他被困的女子一样,浑然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是等待而已。
但等着等着,她们就隐约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怪味。
四周的牢房里,有不少秀女分辨出来这是着火了,开始慌张地敲打铁栏杆。
“有人吗?有没有人!”
“失火了!”
尹芯恐惧道:“他们不会要把我们烧死在这里吧?”
“不会。”夏洛荻将沾了清华露的手帕撕成两半递给尹芯半块,“烟是从外面进来,着火点不在地牢,而且我推测这两日山上有雨,烧不起来的。少吸些烟尘就行,他们不会放着我们不管。”
尹芯捂着口鼻道:“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尹芯没再说话,等了一阵,果然如夏洛荻所言,地牢外忽然来了许多蒙面的黑衣人,他们过来将一扇扇牢门打开,让里面的秀女出来。